“唉,忙忙碌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啊,时间过得真快。”我看着张晶晶挂着岁月浅痕的脸,内心真正有了些感慨。想当初,她才来县委办的时候,青春靓丽,朝气蓬勃,勤奋好学,那一股年轻人才有的外在冲劲如今已经内敛了,转化成了被一层层表象包裹起来的名利的欲望。
“是啊,多谢你这个老师指点呢,当初进来时什么也不懂,就是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劲。”张晶晶显然对这段远去了的岁月记忆尤深。
“这个就是你的谦虚了,我不过多来一年,在机关也是菜鸟,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说不定你心里一直在骂我呢,呵呵……”
“我是真心实意的心里话,还记得你教我如何写好公文吗?读鲁迅的《秋夜》,‘我家后面的院子里有两颗树,一颗是枣树,另一颗还是枣树…..’这个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你的指点,一下子打开了我对公文写作的密匙,如果靠自己摸索,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醒悟呢,所以啊,你是我一辈子难以忘记的老师。”
“这个也是你本身基础好,个人悟性高,天资聪明才行…...张县长,我们党校同学很久没聚会了啊,我记得贾传先出事后就没在一起了,哪天还是安排安排,你觉得呢?就由你出面。”
她迟疑了一会,点头道:“行,我来牵头。”看来她和杨学诗已经真的成过去式了,心结已经解开。
“先锋县的工作需要他们的大力支持,一些重点的基础设施建设、民生项目靠我们自己的财力是很难完成的,周局长、杨局长都是很重要的岗位,一个管钱一个管立项。还听说温军很快要到劳动局当局长,这也是一个好的消息啊,农村的社保、医保、农民工的培训和就业,都是需要大笔资金投入的,所以,我们今后要加强汇报,多请他们到先锋来走走、看看,指导工作,顺便也把我们的难处说说……”
“是啊,我正想给陆书记你汇报呢,按年初的财政预算,今年上半年的开支要现赤字,初步估算会超八千万左右,主要增加的大笔开支是农村合作医疗、养老保险试点、教育普九的欠账,现在必须想办法补上这个窟窿。”
“张振他们的试点争取工作应该没问题了吧,前次听说省厅已经同意了。”
“是,已经正式批复了,但从明年开始执行,今年得从我们自己的财政盘子里挖生肉。”张晶晶对先锋县自己拿钱搞试点一直有不同意见,主张有多少钱干多少事,尤其是这种国家不久就会在面上铺开的工作,认为推迟几年开展也无所谓,总之,只要工作一涉及到经费问题,她眉头首先是皱起来的。
我觉得有必要和她谈谈这个问题,“张县长,这个问题也许是我们认识问题的角度问题,我知道你心痛财政拿钱,年底超支,两会不好给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作报告,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我们的先期试点,卫生局能争取到省上的试点吗?我们用几千万换来今后每年一个多亿,划算啊,要算这个大帐。而且,这项工作在广大农村已经是势在必行,它不是纯粹的一个试点问题,而是关乎到九十多万老百姓的利益福祉问题,关乎到群众对我们党委政府信任、支持的问题,关乎到基层政权稳定的问题。以李家乡分水村为例,一个村每年的癌症病人发生十多例,绝大多数家庭无力就医、放弃了医治,躺在家里等死……”想起韩玲玲父亲死在家里的那一幕,我心情有些浮动,“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是农民的儿女,对农民的这一份感情是与生俱来的,每次我下乡,看到山区村民弯腰驼背的劳作,我就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你肯定也是一样,对不对?”
635【两句话】
她点点头,有一种被我感染的样子,动情的说道:“我家是仙佛县最偏远的一个村,大山深处,条件比先锋所有的村都艰苦,所以你说的我有很深切的感受。你对农村、农民的这份感情我也有。”
“先锋县既然是全省统筹城乡试点县,统筹发展、均衡发展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你顾虑也是有道理的,我们先锋县虽然这些年城市和工业经济发展很快,但这是相对的,比起沿海来不可同时而语,沿海一个村的GDP就超过我们吴德市经济的总和,税收更是没法比,但这样的条件并不妨碍我们的城乡统筹发展啊。二者是可以同时进行的,没有矛盾,一定程度上讲,城市和农村可以实现良性互动,相互促进。以杨柳镇为例,大规模的城市、工业开发,带动了周围平安、小桥、司马等二十多个村的经济发展,他们的发展反过来又支持了工业经济更加快速和科学的发展,平安村的物流公司、蔬菜基地就是很典型的案例,像这样的互动项目还很多,皇家山也有。杨柳镇的先期试点现在看来是成功的,也得到了市委、省委的高度肯定,但杨柳镇和我们许多乡镇比较起来,差距越来越大,像李家乡这样的落后乡镇,长期处于基本停滞的发展状态,老百姓的收入,生产、生活条件与杨柳镇整整差了几十年、上百年,在一个县域经济体内,这种存在是不合理的,也是不科学的。小平同志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这个话尤其值得我们各级领导干部深思。执政为民,这个人民不是一部分人民,而是所有的人民、所有的老百姓。”我真诚的说道,“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不是标榜自己多伟大、多高尚、多具有党性原则,我不想做什么孔繁森、焦裕禄式的英雄人物,我是出于一点自己的良知、良心和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原则,主动思考这个问题的。客观上讲,现在实现城乡一体化发展任务很艰巨,难度很大,像你提出的财力就是一个很具体的问题,而且农村建设投入大,见效慢,不像投资办厂、搞房地产开发,项目完成立即可以见效,政绩显著、财政丰收,农村投资受益的是老百姓,是村民,没有几年十几年的持续投入是很难引起上级领导的关注的。这是一个艰难的取舍,也是考验我们党委政府领导社会责任、党性修养的一个选择题:是要眼前的政绩或是要老百姓的生活改善。”
张晶晶默默的听着,有时候点头,有时候蹙眉,没有插言。
“当然,我这样说有些绝对化了,二者本来是不矛盾的,可以结合得很好的,也是可以结合得很好的,关键就是一个‘度’的问题。”
“陆书记,你这个观点我很赞成,把握一个‘度’很重要,在合理的度内,政绩和老百姓的利益是统一的,是不相违背的。老百姓的利益就是我们的政绩,我们的政绩就是老百姓的利益,这个本来就不矛盾。”
我点点头,“看来我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样吧,我们两人也来个分工,准确的说不是分工,是各有侧重,你多一些时间和精力考虑全县的工业发展问题,我多一些时间和精力考虑农村发展问题,平时多这样在一起沟通沟通,相信先锋县的工作在本届内会有较大起色的,老百姓也能得到真正的实惠,最不济也可以为下一届党委政府打下一个扎实的基础。”我轻松一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总要有栽树的人,人人都想着乘凉、摘果子,我看这个事业就很难搞成。”
她眼睛一亮,高兴的说道:“陆书记站高看远,弃小我为大我,我非常感动,值得一辈子学习啊。我表个态,坚决服从你的领导,县委的一切决定我们一丝不苟的去完成,扎扎实实搞好政府的各项工作,不负县委、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关心和厚望。”
我相信张晶晶这句话是真诚的,因为下一届最大可能就是她主政先锋县,轻轻一笑,“别把我拔得这样高,我只想干点实实在在的事,让先锋县的干部、群众念一声好,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这次谈话让张晶晶明明白白了解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相信今后的工作会少很多的阻力,县委的一些决定更能得到坚决彻底的贯彻。
此时此刻,我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按以往的性格,这些话是不用给张晶晶谈的,县委有什么决定,直接督促政府执行办理就行了。
坦荡、真诚,其实也是一种快乐,别人高兴,自己也高兴,日子不就是图一个高兴、一辈子不就是让每一天变得高兴和有意义吗?
张晶晶离开后,我还静静的想了一会,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变化,“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按付林校长的话,这也是一种境界。
四海帮的问题,我知道现在市局已经插手,从前次乔柳给我通报的消息分析,可能他们早已经在关注张有义了,只是把张有义和四海帮联系起来,中间还缺乏一些关联的线索和证据,这是迟早的问题,尤其是杨柳镇“6.11”洪水之后,张有义垄断瓶装水市场的问题已经浮出水面。
杨柳镇三个字是焦点,公安局不可能不把这二者联系起来考虑:张有义家在杨柳镇——四海帮老巢在杨柳镇——绿源水业垄断杨柳镇,带有黑社会性质——四海帮还有一个真正的老大……
如果再加上那一封“老干部”的举报信,我敢肯定,现在张有义的所有行为二十四小时已经在公安机关的监控之下了,目前就等找到一个确凿的证据,立即可以实施逮捕。
我虽然心里有恐惧,但表面很淡定,杨青山表面也很难淡定,他知道危险临近,凉水泉煤矿他是同伙,威胁狄军也是他向张有义要求的,当然,他们之间还有一些什么其他什么秘密,也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了,总之,他很着急。
“陆书记,张有义会被查出来吗?”
“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你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
“啊?怎么办?”他一脸的沮丧,“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我摇摇头,“现在是市公安局插手这件案子,我不好过问啊。”
杨青山跌坐在沙发里,双眼呆滞……
“青山,你和他交往不深,问题应该不是很大嘛。”
“陆书记,凉水泉煤矿毕竟来历不正啊,可以说我们和他是合伙人,就凭这个也很难脱得干系,再说还有税收,一查就是大问题……”
这些问题我早谋思过若干遍了,只要张有义被揪出来,随便一个问题就可以把我们搞得万劫不复,现在我急于想知道的是张有义的情况,“青山,张有义最近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他摇摇头,“哪里还敢和他联系啊,和张清芳在三天前倒是见了一面,她告诉我,最近张有义很忙,很少见面,偶尔回家也是惊魂不定,坐卧不安……张有义对她不信任,什么事也不会说。”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哦,对了,张清芳让我告诉你,以前她说过话现在依然是不会改变,希望你答应的事也一定要做到。”
我疑惑道:“她说过话?我答应的事?清芳没具体说是什么吗?”
636【该来的终究要来】
“没有,我以为你知道,所以没有细问。”
张清芳说过什么话呢?她说过话很多啊,指的是哪一句?我想破脑袋也不能确定她具体指的是哪一句。
我答应她的事?是不是一旦她和张有义出事,让我照顾妞妞的事?“一定是指的这个。”她曾经在电话里给我提过这要求。
问题是,我现在自身都难保,如何能履行承诺呢?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只好求李冰冰照顾了。
杨青山见我的确是没有好的办法,说道:“陆书记,我们是不是走一走上层路线?只要能撇开我们和他的关系就行了。”
“这个……行吗?吴天明是个很讲原则的人,我是没法向他提这个要求的。”
“我理解你的难处,只要你点头,觉得可行就行了,其他的问题交给我来办。”
我看着杨青山沉思的表情,感觉到了人民币在当今官场的威力——无孔不入,无事不可运作。
虽然我做好了把牢底坐穿的准备,但是,如果有机会可以不走到这一步,还是很心热的,“这个你去把握吧,我不好给你什么具体的意见。你知道,薛书记专程找过我和黄尘中,说的就是关于和张有义之间的事,现在悲观一点估计,我已经是市委或者市公安局的嫌疑人了。”
他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会有分寸的。”
看着杨青山离开的背影,我突然有了一线希望,说不定杨青山那数不清的人民币真的在关键的时刻能起到关键的作用呢?
昨天网上有一则消息,一个媳妇为了钱,把自己的公公杀了。更恶心的是,某地三名大学生为了救两位落水的少年被淹死了,一个体打捞者在打捞尸体时,面对同学们的跪求,不仅不为所动,而且挟尸要价,收取了36000元的捞尸费。现场目击者拍下照片,画面上被打捞上来的一具大学生的遗体被绳子绑着,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一名穿白衬衫的老年男子,一边拉着绑尸体的绳子,一边摆手和岸上的师生谈价要钱,表情木然,坐在船上等着学校领导派人回校取钱。
中国改革开放,社会物质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但同时,国民的精神却越来越贫乏,现在什么事情都可以浓缩成一个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