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第7节

“皇上!炸了!”张廷玉急喊。乾隆不慌不忙地把手往外一横,爆竹猛地蹿上夜空,声巨如雷。

“这一声响得痛快!”乾隆笑着,继续道,“真要是炸飞了朕的一只手,朕可就成了千古一帝了——独臂皇帝乾隆是也!”

他哈哈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鲜活之气。

张廷玉却笑不出来:“皇上,这几声大响,想必把那些个睡着的值夜章京都叫起了。”

乾隆:“是么?这几声响,就把睡着的人都给叫起了?那好吧,给朕记着,从今往后,每逢朕半夜叫大起,或是凌晨有急事让你们办,朕都要放爆竹!——衡臣,你这个主意不错,是怎么想出来的?”

张廷玉一脸苦相,显然有话不好开口。乾隆问:“怎么了?”张廷玉急忙跪下:“启禀皇上,放爆竹叫起的事,奴才只是说了个笑话,没曾想到皇上当真了。”

乾隆笑着:“这不挺好么?比敲锣叫起有意思。——尽敲锣的没好戏。朕不喜欢锣,朕喜欢爆竹。这爆竹也是人间的绝品,要么不响,要响就敢响到天上去。”

张廷玉:“奴才听说,宫中放爆竹,不光是为着半夜叫起……”

乾隆从太监手中接过一支爆竹,正要点火,停下手,问:“那为着什么?”张廷玉壮起了胆:“启禀皇上!宫中放爆竹,是为了驱鬼!”

“驱鬼?”乾隆一愣,“莫非朕的皇城之中,也有鬼?”

张廷玉自知失口,已吓出一身冷汗,习惯地将颤着的左手藏到身后,急忙又跪下:!‘奴才该死!奴才是老糊涂了!这皇城之中,没有鬼魅!“

乾隆轻轻一笑:“起来吧,也别藏你的这只病手了。——你没有糊涂,这宫里真要是有鬼,放几声爆竹把鬼撵了,岂不是好事?”

张廷玉如释重负,暗暗吁了口气。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被爆竹声惊醒的各部值夜章京和司官,慌慌张张地从四廊八门赶来,纷纷在皇上面前伏倒。

乾隆见来了人,异常高兴:“你们替朕传旨:今晚上,朕要在乾清宫称验黄河之水!”

“喳!”跪着的人齐应。

3. 上书房。

乾隆在铜盆里洗着手,对张廷玉笑道:“衡臣!”张廷玉:“奴才在!”乾隆接过布巾将手拭干:“你是内阁大学土,朕问你,朕半夜叫大起验称黄河水,开国以来有无先例?”张廷工:“启禀皇上,验称黄河水以察一年之旱涝,自有祖制以来,都是在送到水的次日上朝时才开秤的。”

“如此说,朕是操之过急了?”

“皇上新膺大宝,时时不忘恩泽万民,连夜称水,无违祖制。”

乾隆微微一点头,笑道:“你这么说,朕也就放心了。今年是朕改元的头一个年头,朕得让天下百姓过个风调雨顺之年。衡臣,你说,今晚称水,会给朕一个好消息么?”

张廷玉:“皇上刚才放的那几声响,便是今晚的祥瑞!”

“这倒也是!”乾隆忽想起什么,走到一口画缸前,取出一轴手卷,笑道,“前些日,田文镜送来一卷《千里嘉禾图》,朕看了,画得极工,将朕的大好江山尽收于盈丈之间,实在是难得的妙品!昨日,朕在手卷上题了几句诗,你看看,帮朕评点一二!”

张廷玉捧过手卷,站在一旁的两个内待太监即接了去,将画卷徐徐展开。张廷玉俯脸看着画,苍色的长眉间浮起了一缕惊喜之色,叹道:“果然是鬼斧神工之作!

人间绝品!——田文镜从何处得来此画?“

乾隆大笑,道:“猜不出了吧?若是朕告诉你,这幅《千里嘉禾图》是田文镜亲笔所绘,你相信么?”

张廷工笑着摇头道:“不信,不信。据奴才所知,田文镜乃先帝的股肱辅臣,治郡办案堪称铁腕,可真要是让田文镜施展丹青之工,动手画上两笔,怕是腕力不济了。”

乾隆得意地笑起来:“果然哄不住你!实话对你说了吧,这画儿,虽不是出自田文镜亲笔,却也与亲笔所绘差不多。——为绘下这幅画,他田文镜请了江南江北八位丹青高手,花了足足两年工夫,走遍大清,访尽天下奇禾异穗,又闭门锁户六个月,才将此图绘画了出来!要不,画卷之中何来这等雄奇丰蔚?”

张廷玉:“千里嘉禾之盛,正是先帝传下的丰捻景象,田大人能将此景绘于一图,足可见他对先帝遗业的忠心!”

“是啊,”乾隆被张廷玉的话说动了情,感叹了一声,道,“田文镜跟随先帝十数年,披肝沥胆,清操皎然,方养得下这般大气。说心里话,朕看着此图,眼里就有些发烫,就如看着先帝的圣容一般亲切。”

张廷玉的眼睛湿了:“但愿皇上改元之年,也如图中所绘,江山遍地嘉禾!”

一太监进来禀报:“皇上,新任刑部尚书孙嘉淦递牌求见!”

乾隆一喜:“快快传他进来!”

4.刘统勋府内。

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回廊上,刘统勋手中拿着那管大竹筒,匆匆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一老仆急禀道:“老爷,仓场侍郎米大人在客堂坐等。”

刘统勋站停:“是么?请米大人宽坐,我即刻就到!”说罢,他急步朝自己的书房走去。一进书房,刘统勋赶忙将门关上了。

5.上书房。

孙嘉淦急步走进上书房,摘下顶戴,咚的一声在乾隆面前跪伏下去。他双膝跪地的声音重如击槌。乾隆笑道:“锡公,朕不用看,听跪地之声,就知道是你。看看,膝下的砖块碎了没有?”孙嘉淦深俯着头,重重地叩了三下,声声有裂砖之声。

乾隆仍笑道:“怎么了?还不爱惜朕的地砖儿?——平身吧!”孙嘉淦沉着头,泣道:“奴才失职,叩清皇上治罪!”乾隆纳闷:“出什么事了,跪着不起?”孙嘉淦大声道:“此罪不跪,再无可跪之罪!——皇上!葛九松大人……已经悬窗自尽了!”

“葛九松死了?”乾隆吃了一惊,推椅起座。

孙嘉淦哭出声来:“死了!死了!悬窗而死了!”

乾隆背着手走了几步,方又坐回椅子:“不必哭了。朕,不怪你。朕要是早听你的举荐,及时下诏开释,他葛九松就不会死。——朕现在问你,关在刑部大狱的犯官还有多少?”

孙嘉淦抬起泪脸:“还有五十三人。”

“全国大大小小衙门里关押着的犯案官员,有多少?”

“微臣正在通查。依微臣估计,少至两千,多至三千!”

乾隆一脸吃惊:“有这么多?”

孙嘉淦提声:“先帝在的时候,哪一天没有批下剥官夺爵的文书!”

乾隆眉头一跳,厉声:“有你这么评点先帝的么!”

孙嘉淦的头俯得更低了:“微臣说的是实话!”

乾隆拾起桌上的镇纸石,在手指间不安地翻弄着,许久才放下,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语:“先帝在位的时候,励精图治,最容不得的,就是官不奉公、民不畏法;最痛恨的,就是诸事废弛,纲纪失查。那些钻营谋私之徒,借着圣心向严、清肃纲纪的机会,构冤案,报私仇,以人头邀宠,以顶戴请功,弄得冤狱遍布,苛刑横行,到头来,让先帝枉背了一个暴君的恶名。”

他又推椅起座,在房里不无焦躁地走动起来:“朕知道,如今开释受冤人狱的官员,势在必行,推诿得越久,贻害也就越大,可是,朕放人放得越多,有人对先帝的辞骂也就会更甚!你,就是一个!”

孙嘉淦的声音似乎从地底下传来:“皇上就是立马处死奴才,奴才也要说一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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