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第85节

这数十万人吃米肆的好米,已让米肆饱赚了一笔,而米肆将贱价收进的米券再原价卖给京里的缺粮小户,不是又饱赚了一大笔?还有一笔更大的,就是那上好的白米正是从官仓中用次米偷换出来,这里头被吃去的,其数更是惊人!“米汝成:”对了!京仓中查验过的仓米,就发现有被换进来的大批次米!要是不查仓,这些次米在每年调运的赈灾粮中被调走了,可谓神鬼不知!“

柳含月:“今年的米券刚发不久,老爷已卖了么?”

米汝成:“还未曾卖去!”

柳含月:“这就好!老爷的生死,就在这几张米券上了!”

役卒过来,喝:“走吧!走吧!收碗快走!回去好好着落你家老爷的后事!”

柳含月收起碗,看着米汝成:“老爷的后事,婢女自会操办好的!老爷宽心吧!”

米汝成点点头,眼睛红了:“老爷我就等着你烧的那几张纸钱了!”

10.澡堂子大池房。日。

一桶浑浊的热水哗啦一声浇下,水气腾腾。一具胖身子从水气中摇摇晃晃站起来,穿上木拖鞋向大池房的外间走去。他是河道总督高斌。

11·修脚房。

刮刀油布上噬噬亮了几下刀光,一只泡白的老脚板架上了修脚匠的膝盖。修脚匠是个毛头小伙子,坐在睡榻前的矮凳上,恭顺地对着躺着的高斌笑道:“老爷,您的这只脚板上,可是满天星哪!”“什么?”高斌没听懂。修脚匠:“小人是说,您老的脚板上,长着不少鸡眼哩!”高斌板下脸:“鸡眼就是鸡眼,干嘛得封它是‘满天星’?不实在!”“这不是高大人么?”邻榻上传来招呼声。高斌支起身,瞧出邻榻上躺着的是刘统勋,便笑起来:“哟!刘大人!巧了,巧了!咱们都在这一间屋里一块儿挨刀哩!”

刘统勋:“咱挨的,可是好刀,割肉不见血!”

高斌也打趣:“越快的刀子,割肉越不见血。”

刘统勋:“高大人修了脚,是要远行了吧?”

高斌:“怎么,不是您在皇上面前保举我替你跑腿的么?既然当上跑腿的了,这脚底板不打扫打扫干净,能跑得利索么?”

两人笑起来。刘统勋换了只脚,让那年老的修脚匠扦着,侧脸对着高斌:“高大人此行,要见的,可是一伙阴兵呵。”

高斌:“好活儿能让我摊上么?不过,我这人阳气足,属的又是鸡,不怕阴曹地府来的玩艺儿。要是我属的是长虫,您刘大人能这么抬举我?”刘统勋呵呵大笑:“右文,你的这张嘴里,可是含着七八十来颗批把核儿了,滑得快转不转了!”

那年轻的修脚匠插嘴:“大人莫非是去清河县查阴兵案的?”

高斌:“多嘴!”那修脚匠笑着:“小的就是清河县人。”

刘统勋:“是么?听你的口音,也像。”

那修脚匠:“小的就住在清江浦的老石桥下。”

刘统勋:“那儿我去过!记得,桥下有一排店铺儿,有家红烧羊肉的小馆于,那锅儿一掀开,站桥顶上就闻到香了。”

那修脚匠像是异乡遇故人似的高兴起来,笑道:“我家就在那羊肉馆子的隔壁!

我娘开着个香烛铺子哩!“

刘统勋眼皮突然一跳:“你娘开着香烛铺子?”那修脚匠:“是啊,门脸不大,可清河县城里,香烛铺子就咱这么一家。”

刘统勋:“清江浦过阴兵的事,你也听说了?”

那修脚匠:“这么大的怪事,别说咱们澡堂子里的杂人,就是那些钉马掌的,缝穷的,卖兔儿爷的,吹糖人儿的孤单人,也全都知道了,都当着是咱新皇上登基后的头桩事儿来说哩!”

刘统勋看了眼高斌,见高斌也已支着身在听着。那修脚匠越说越来了劲:“二位爷,您说,今年是怎么着了,那管着皇粮的苗大人一头撞了上马石,才几天,就出了个火龙烧仓!刚静着几天吧,一下就又冒出个阴兵借粮的事儿来!再往下走,还不知会出个什么新鲜事哩!没准呀,还得钻出个九头蛇来,冒出个三头鬼来给咱的新皇上看脸。”

刘统勋突然问:“你叫什么?”

修脚匠:“池子里的人管我叫小刀子。”

刘统勋:“我说小刀子,想吃几天官粮么?”

“吃官粮?”年轻的修脚匠吓了一跳:“大人可别拿小的开心,这不,小的手上使着刀哩,不要让小的吓抖了手。”

刘统勋:“从明儿起,你就是高大人的跟班了!明白么?”

小刀子的手一滑,一道血从高斌的脚板上渗了出来。高斌皱着脸,发出一声大叫。小刀子吓呆了。

12.澡堂子大门外。

高斌和刘统勋从门帘后头出来,身上还冒着热气。

高斌:“刘大人,你这是跟我闹着什么玩儿哇?”

刘统勋正色:“高大人!这个叫小刀子的男孩是怎么说的?他说,清河县就他家开着香烛铺,是么?”

高斌:“这又怎么了?”

刘统勋:“清河县递来的折子上不是说,阴兵借粮那天晚上,清江浦到处飘着纸钱么?连狗脑门上、醉汉脸上都给粘着了。”

高斌一拍大脑门,笑起来:“有门了!有门了!——要破阴兵借粮案,就从纸钱儿查起?”

刘统勋一笑,抬手一让:“高大人请上轿!”

高斌钻进轿去,又探出头来:“刘大人,今儿个怎么这么巧,你我都在一个房里修上脚了?”刘统勋笑着:“谁让你我的脚板上都长着满天星呢!”高斌:“不是满天星,只是鸡眼——而已!”

两人笑起来。刘统勋目送着高斌的轿子抬远,这才看看天,对车夫道:“时辰还早,老木,你先空车回去,我自个儿走走。”说罢,他将辫子往后一甩,扶了扶瓜皮小帽,背着手向一条胡同走去。

13·“大顺脚行”门外。

刘统勋背着手走来,问了个过路的老汉,便顺着指点找了过来。门里,一伙脚夫在围桌喝酒,快活地拇战着。

刘统勋敲敲门板,见无人理,便朝门里走了进去。

14·脚行内。

在桌边喝酒的一个汉子见身边站着个人,便抬起大红脸,问:“谁雇脚?”刘统勋:“不不,我是来打听一个人的。”那汉子见不是雇主,也没了再开口的兴趣,又接着豁上了拳,顺着便儿才问了声:“谁?”

刘统勋:“我找个叫周钟的人。”

那汉子举着的胳膊突然僵住了,沉下脸,打量起刘统勋,好一会才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刘统勋:“偶尔相识之人,只有一面之缘。”

“哦!”那汉子冷声一笑,“你还与姓周的有‘缘’呐!那好吧!姓周的打老子的那三板凳,你替他顶了吧!”说着,猛地推开凳上坐着的人,操凳举了起来。

“且慢!”刘统勋抬了下手,“您这位爷,要让我替周钟挨三板凳,这好说!谁让我的这张嘴这么糙,把个最不该说的‘缘’字说出了口。这三板凳,您先攒着,等把话说明白了再打不迟。——我问你,周钟是怎么打你三板凳的?”那汉子:“往头上打!”刘统勋:“开瓢了么?”那汉子:“开瓢算什么?开上酱园了!”刘统勋:“他为什么要打你?”那汉子:“我把他的一壶老糟香偷着喝了!”刘统勋:“他打对了!”那汉子怒目:“打对了?老子的颅门子,怕是还抵不上他的酒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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