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志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随之而起的是一股极其的郑重。
他也凝望着对方，片刻后严肃点头。
“是的。”
此言一出，所有克荣人的脸色同时一变，眼中的怨恨不由自主地升起。
而人类的所有成员，也都收起了之前的笑意，变得无比的严肃。
进了这个门，就变成了公事。
张弛应该有度。
包括态度也是如此。
艾萨拉深深地呼吸着，她将双手缓缓抬起，学着杨文志的模样放在桌上。
“那么，你们到底想在我们的星系获得什么？”
“我们想要获得你们牢不可破的友谊。”
“友谊？用主炮胁迫的友谊吗？”艾萨拉凝视着对方，她尽可能地掩饰着自己的怒意——当明确人类的舰队至今都锁定着自己舰队的时候，人类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和善便在她心中荡然无存。
“不是胁迫，我们只是希望你们明白，我们拥有超出你们想象的能力。”杨文志表情平静，伸手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份文件，但却没有递给对方，而是缓缓道：“过去的交流中，你们给我们传达的信息是，你们唯执行者力量而尊，固执而又傲慢……”
“我们固执而又傲慢？”艾萨拉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忍住，眼中怒意升起：“我们在上万年间，见证了无数文明的兴盛和消亡，其中最符合傲慢和狂妄标准的，只有你们人类！”
杨文志面色不改，依旧凝望着对方：“那么请问，我们哪里狂妄了？”
“你们……”艾萨拉话到嘴边却又瞬间收回。
陛下专门告诫过她，不要再提起执行者，那样会激怒人类。
“是不是我们胆敢反抗执行者，于是在你们看来，就是狂妄的？”杨文志盯着艾萨拉，一字一顿地道：“总督阁下，请仔细思考后回答，因为这牵扯到我们对你们的评估。”
艾萨拉瞳孔在这一瞬间猛地缩小到了极致，身上的汗毛也在瞬间竖起！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自己不能承认！不能回答！
会议室内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但杨文志显然没有放过艾萨拉的意思，他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答案。
艾萨拉用力抿着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紧贴着桌面来抑制着颤动。
在这一刻，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和无数场与人类交流的画面，最终脑海中回荡起了人类首席科学家叶铭的那句话。
——人类，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抱歉。”艰难地沉默后，艾萨拉轻轻摇头：“我们无法站在你们的立场来面对问题，就如同你们无法站在我们的立场一样。”
“错了，总督阁下。如果我们不站在你们的立场，那么……请问，在这茫茫宇宙中，要摧毁一个文明，需要理由吗？”
杨文志自问自答：“不需要的。就如同执行者以所谓的触碰禁忌而不远亿万光年也要来摧毁人类文明一样，我们也可以用任何的借口来摧毁和征服任何一个所遭遇的文明。”
“因为现在看来，这个宇宙是不讲道理的，宇宙也没有讲道理的地方——如果有，请告诉我们。”
艾萨拉沉默。
“但这不符合人类的道德情操，人类的愿景，就是希望建立一个讲道理的规则，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但是！”杨文志盯着她，再次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所有文明都觉得讲道理是错的，都是没有必要的，那么，我们也不会讲道理的。”
“所以，总督阁下，请珍惜我们还要想着讲道理的时光吧。”
说着，杨文志将已经转化为克荣人文字的文件推给对方。
艾萨拉沉默着接过文件，她的心情无比复杂，以至于她完全无法静下心来看这份文件的内容。
她只看到，文件的封面上，用硕大的字体写着标题。
——《人类与克荣人就卡拉族星系的联合开发与防御计划》
刹那间，艾萨拉的瞳孔再次缩小。
然而，就在她几乎是颤抖着准备翻开内容时，房间中突然响起一个平静沉稳的人类女声。
“指挥官，检测到H13885，Y5254坐标空域有战舰群调动，请做好应对准备。”
艾萨拉微微一怔，瞬间向那位唯一的人类女性望去，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是这位女士说的，而是舰船电脑的系统通报声。
与此同时，杨文志的声音也响起：“收到，继续观察。”
“好的，指挥官。”
随着女声的落下，杨文志便再次直直地望向了艾萨拉，后者也从文件上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总督阁下，似乎你们的舰队有麻烦了。”
艾萨拉瞬间坐直：“什么？”
杨文志没有回答他，而是用手直接在桌面扫过，下一秒，一道光幕便自上而下地降落在桌面上。
画面中，一艘艘战舰正不断从VSC-20虫洞出现。
该星门是通往唧筒座的双向星门。
这意味着，唧筒座的塔拉族人，再次对卡拉图星系增派了战舰。
“希望总督阁下，以及女王陛下，能够认真地考虑我们的建议。”
杨文志望向艾萨拉身前的文件，一字一句地，轻轻地说道。
第659章 人类规划的蓝图
两小时后，艾萨拉的登陆舰离开白起号。
与此同时，克荣人第一舰队只留下了两艘支援舰等着接引艾萨拉，其余的则调转方向，朝着深空彼岸而去。
白起号的大屏上，对第一舰队的战术锁定也一一解除，宣告了本次“非暴力冲突”的彻底落幕。
此时已经来到了地球时间的晚上的十点，除了少部分值班的舰员，其余人都已回到各自的房间。
“下次这种吓唬人的事儿别找我了。”首席医务官夏慧忍住了一个哈欠，身子斜靠在位于指挥大厅的战术坐椅上，左手娴熟地转着笔：“耽搁我瞌睡。”
“老秦的安排呢，夏医生。”曾元海呵呵笑道：“不过你说吓唬他们，我可不同意。咱们好歹是根红苗正的子弟兵血统，讲究的就是个以理服人。你换成老米的军队试试？分分钟把会谈变成殖民总督训话。”
旁边的斯米尔立刻瞪了他一眼：“嘿！”
众人便齐齐乐了起来。
他们今天的所有交谈内容，包括各自的态度，以及各自负责观察、补充、配合的任务，全都是由外系办精心设计的。说白了，他们只不过是几个按照剧本演出的演员，而且还是那种与艾萨拉便进入了角色的演出。
“虽然视频已经递上去了，但我们还是简单总结一下。”笑过之后，杨文志低头看了一眼他在三分钟前快速写下的简要：“我先来，你们补充。”
“从对方的整体表现来看，今天的安排符合外系办的既定预期，同时也验证了我们对克荣人的判断，这个文明确实有点怂。”杨文志斟酌了一下词语：“尤其是他们无法准确地分辨人类在勇气支持下的自信，从而居然认为人类的勇气是狂妄。”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得好！”
杨文志一怔，随即立刻起身：“叶院士。”
其余人也愣了一下后站起身来。
叶院士这种大佬来旁听会议，那等会可不能瞎说了。
然而，叶铭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响起：“呵呵，我不是故意偷听伱们总结会的，只是正在利用你们的舰载电脑追踪克荣人的无线电信号，不小心扫到了你们的声纹——我马上留个指令痕迹。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杨文志轻轻呼了口气，笑着点头：“好的，叶院士。”
不过这次叶铭没声了，显然已经切断了线路。
曾元海抬头看了几眼，确定头顶摄像头没有显示外部接入的红光后乐了起来：“好家伙，叶院士亲自出马破译克荣人的舰船通讯信号，克荣人这下怕是连底裤都要给看光了。”
“哈哈哈！那是！”杨文志被叶铭刚才那句“说得好”表扬得心绪澎湃，当下心情大好，再接再厉道：“所以，从大前提下，克荣人就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而且我还认为，只要我们和执行者的仗打得越好，那么克荣人便越无法对我们升起反抗之心！再加上我们对其科技、民生的渗透……这个文明，迟早会成为人类的附庸！”
“我也觉得！”曾元海马上认同地点头：“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从一开始，当他们看到我们机器人的那一刹那，就显出了对我们的一种畏惧……而根据各种线索，克荣人的舰队，全是有员战舰！不能说自动化水平低，起码比起人类的全自动战舰，是不行的。”
“是的。”这时首席医务官夏慧也点头，她是神经心理学博士，在这种远离故土的封闭环境下，心理医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虽然没进行生理论证，但从表情和行为情绪的表现上，克荣人与我们极为相似。我甚至还认为，他们此前之所以还敢用主炮锁定我们，是因为他们觉得，他们可以给我们造成人员上的损失和牺牲，使得我们有所顾忌。”
“结果听到我们是无人战舰，他们瞬间就怂了。”曾元海大笑，片刻后望向杨文志：“执行者也是无人战舰，对吧？”
“嗯，这个已经确认了。”杨文志点头，又补充道：“这一点更让克荣人意识到，人类拥有和执行者舰队同等战损交换的资本，从而增加他们对我们的信心和……服从。”
所有人齐齐点头。
如果人类每一艘战舰都需要载满船员才能作战……那毫无疑问，就算是人类自己，恐怕也是绝望的，悲壮的。
——没有机器人和全自动舰载机械的辅助，一艘太空战舰最低的配置人数都要200号人才拥有作战能力，而人类光是在御夫座战役中就损失了65艘。
别认为这上万人的牺牲在人类漫长的战争史中微不足道，这可是太空战争！死了之后尸骨无存，没有一点逃生机会的那种！
“但他们却不知道，就算我们没有无人战舰，我们也依旧敢打。”曾元海一脸的轻蔑：“一帮只知道欺软怕硬的软脚虾，我看啊，塔拉人都比他们更牛逼——你们信不信，我们只要稍微帮一下塔拉人，这个星系就要被塔拉人攻下来？”
“对了，刚才塔拉族人突然增兵……”曾元海望向杨文志，眼睛眨了几眨：“和我们有关系没？”
杨文志眼神一闪，嘴角浮起笑意。
他是舰队司令，知道得稍稍多一些。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能够猜到，叶总是能影响到塔拉族人的——不然，怎么会在倡议书上表示人类可以实现两族的和平？
但这个，可不能瞎说。
“不知道……好，我们继续。”杨文志望向关秦教授：“关教授，你帮忙总结下，对面的科技水平如何？”
……
……
艾萨拉并没有回旗舰指挥战争，而是选择了踏上支援舰返回母星。
毕竟，相比那帮蛮族，如何面对人类的要求才是如今最大，最重要的问题。
“总督大人，陛下特许您搭乘登陆舰返回地面，并为您在议会大楼顶部留下了着陆位置。”
侍女唤醒了正在假寐的艾莎拉，后者微微点头，睁开了眼睛。
她双眼中血丝一片。
“陛下也还没睡觉吗？”
“没有。”
“难为陛下了。”艾莎拉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了膝盖上的那一叠文件。
平时，她并不关注政治，也不关注所谓的经济活动——她对人类的了解虽然相对多，但实际上并不深，只是知道人类是个极其复杂的社会，甚至就连现在也没有一个统一的国王，由此也就诞生了诸多的贸易，纷争，规则。
这厚厚的文件中，有大部分都是在阐述人类的规则，小部分是在提出合作。
仅凭直觉，艾萨拉就能意识到……人类这是要和克荣人共享卡拉图星系。
看着文件，她的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响起了杨文志的那句话。
——珍惜现在人类还讲道理的时光。
是的，从字面意义上看，人类的这份文件，整体上都是在讲道理，在向克荣人阐述与人类合作的前景，文明交流的前景，以及抵抗执行者的前景。
但……克荣人需要这些吗？
陛下能够接受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