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自己躺在某种完全贴合自己身体的床上，而胸前还缠着拘束带，几乎只是在瞬间，在信息流开始汇入之前，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在一艘宇宙飞船上----刚才自己所看到的光芒，就是舷窗外、或者是投影屏幕上所展示的飞船外的星光。
叶舟下意识地想要去解开身上的束缚带，但随着他的念头闪过，束缚带自动脱离，而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左侧太阳穴上有一小块区域略微发麻。
随着数据流缓缓汇入，他逐渐理解了这一切。
这是BCI技术的延伸，在这个时代，人类与工具的联系已经被强化到了几乎无所不能的程度，除了那些必须的、或者习惯上更适合用手来完成的动作，其余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通过BCI系统与机械的结合来完成。
灯光渐渐亮起，人工智能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飞船中。
“早上好，叶舟，你昨天的睡眠时间是7小时12分钟，最近几天睡眠质量有下降趋势，我检测到你在夜里有多次脑活跃信号，是做噩梦吗？”
叶舟愣了愣，开口回答道：
“没有做噩梦，是因为最近锻炼减少，睡眠需求下降了。今天开始恢复每天的锻炼计划，打开健身房的空气循环系统，注入空气吧。”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耗，让人工智能已经把飞船内的所有闲置空间设置为无人模式，空气抽干、能源全部关闭，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启用。
“明白，预计三小时后完成注氧，电力会在进入后恢复。另外，今天是否需要我为你准备早餐？”
叶舟摆摆手。
“不用准备了，我喝点牛奶就好。”
“明白。你最近的蛋白质摄入量大幅减少，整体肌肉强度已经下降了1.7%，建议要开始补充蛋白质了。”
“再说吧。”
叶舟没有过多回应，于是人工智能便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向中央仓库发出信号，他起身走出几步之后，廊道的屏幕陷下去一个手掌大小的空洞，一杯经过加热的牛奶出现在空洞中，空洞上方的屏幕上浮现出这杯牛奶的成分信息。
他取出牛奶，一口喝完后把杯子放回空洞，细微的机械运转声响起，屏幕再次恢复原状。
叶舟自然而然地做着这一切，就像他早就已经习惯一样，但实际上，这不过是这具躯体在漫长航行中所形成的本能反应，而叶舟的意识本身，其实仍旧对这充满未来感的一幕感到好奇。
他重新伸手触碰屏幕，空洞再次打开，这一次，他仔细地观察了空洞里的结构，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有些小心机的便利设计，屏幕后面直接连接着仓储物流轨道，隐藏在屏幕后面，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如此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超越他认知的科技，只不过是对人类现有技术的进一步压榨。
看来相邻维入侵的确极大地限制了基础科学的发展----挣扎求生的背景下，这似乎也情有可原。
走出休息舱之后，叶舟来到飞船公共空间，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座飞船的整体结构比他预想的要小得多----他原本以为，有健身房的飞船应该具备完整的生活系统才对，但实际上，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很拥挤，恐怕连健身房也只是为了维持船员的基本健康而已。
这一切让他感到有些不安，因为这与远距离航行的基本规则是不符的。
“早啊。”
正当他疑惑时，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候。
叶舟回过头去，同样报以一个微笑。
“早，交完班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这艘飞船的领航员，按照地球时间，他飞的是“夜班”----当然，在这片位于木星轨道边缘的太空之中，实际上是不存在明确的昼夜概念的。
“交完了。还要飞最后两个小时，就能达到我们的预定集结点了。”
“郑和号也已经接近集结点了，刚刚收到的消息，他们已经开始了绕轨道飞行，‘火炉’工作良好，相邻维通道已经开始富集，从地球到这里，通道损耗率不超过2%。”
“这证明我们的策略是有效的，对面的那些东西的确只能对能量类别进行极为初级的判断。”
“郑和号马上要进行弹弓飞行，估计会提前两天到达最终目的地。”
“接下来，就要看倒灌计划的实际效果了。”
叶舟点点头，此时信息流还在继续汇入，但他已经知道了这艘飞船、或者说与它一起的12艘飞船的使命。
他们已经利用西拉德富集效应，跨过接近1年的时间，把地球上出现的少量相邻维通道聚集到了木星轨道附近，接下来，他们将要利用瞬时高爆发的能量冲击，把“水流”倾注到对面的“抽水机”中，尝试去把抽水机撑爆！
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但唯一一次在地球进行的实验中，一枚百万吨级的核弹确实成功地关闭了数个相邻维通道，并且引发了明显的通道混乱。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整个地球上的相邻维通道分布都呈现出一种无序的状态，能量谷地上有大量通道聚集，而本来应该是重要目标的聚变电站、大型城市、烽火装置附近，相邻维通道几乎都消失无踪。
这说明，能量倒灌应该能对相邻维文明的布置造成一定的影响----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打断全范围的能量窃取。
对方的抽水机显然是一个矩阵，当矩阵中的某一个单元出现问题时，整个矩阵都需要停机检修。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利用绝对充沛能量，直接把对面的一台抽水机炸掉？
于是，倒灌方桉应运而生。
人类首先想到的是利用恒星的力量，但很快他们发现，以目前人类的技术水平，他们所能利用的恒星热能是“渐进式”的，也就是说，即使飞船可以利用移动烽火装置把相邻维通道吸引到太阳附近，但逐渐增大的高能反应也会让对面的敌人有所察觉，他们会主动关闭通道、或者转移目标，从而避免危险。
人类需要的是爆发性的能源，比如核弹、比如氢弹。
可是，哪怕是集齐人类的所有力量，要制造出足够对相邻维通道造成持续打击的核武器，也还是太难了。
这些核武器的当量级别，在广阔无比的相邻维通道面前，就像是一支蜡烛和一大片池塘。
于是，留给人类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个。
势能，或者说，引力。
最初的解决方桉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让一艘飞船在其他星球上着陆，将空间通道聚集到星球表面，随后由其他飞船推动小型卫星撞向行星表面，引发大爆炸，从而在短时间内释放巨量能量。
但这个方桉很快被否定，虽然方桉本身的确已经达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但问题是，哪怕是这四两，人类也拿不出来。
所以，这个方桉被进一步升级，人类盯上了木星。
在木星轨道上，有超过12个逆行星群，而这些星群本身就具有与顺行星群相撞的风险，人类需要做的，只是加入他们的逆行轨道，再给他们施加一个小小的、作为扰动的推动力。
Carme、Valetudo、Carpo逆行星群依次进入了人类的视野，在经过一系列计算之后，Carme星群最终入选，而他需要撞击的目标，则是加利略星群中最为暴躁的那一颗。
木卫一，艾奥。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艘飞船的生活系统如此简陋的原因。
因为它的所有空间，都已经被巨大无比的聚变发动机占据，它唯一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推动Carme卫星群中那些直径普遍超过一公里的卫星，让它们坠入木卫一表面的高温炼狱中。
在那一瞬间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将会超过人类所有核武器当量的总和----准确地说，应该是总和的数百倍之多。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如果这个计划能取得成果，那么很可能，人类对相邻维的反攻，将会立刻开启。
第五百五十六章 巨物恐惧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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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领航员之后，叶舟顺着舷梯走出了离心舱，瞬间消失的重力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大脑也略微感到了混沌，但很快，长期训练的本能再一次控制了他的身体，他开始在无重力的环境中漂浮着前进，同时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很显然，这片区域才是飞船的主体，硕大的船体周围环绕着12个用于推进的工质发动机，这些发动机此时没有点火，它们就那么安静地呆着，彷佛是潜伏的巨兽。
真正负责飞船动力的是离心生活舱后端的两台无工质聚变发动机，正是这两天发动机，让这艘名为“卫青”的飞船，跨过了8亿公里的距离，从人类母星地球上，来到了这片完全陌生的星系。
叶舟触碰身旁的墙壁，全息屏幕亮起，随着他的念头闪过，屏幕开始跟随他的视线转动呈现出飞船外围的景象，很快，叶舟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木卫一。
这颗卫星是太阳系中火山活动最剧烈的天体，它的直径超过3600公里，表面星罗棋布地散落着超过400座活火山。
由于木星和其他卫星的引力、潮汐力拉扯，木卫一地层极度扭曲，一刻不停的摩擦下，火山不间断地勐烈喷发，喷发高度最高可以达到距地表480公里，温度最高可飙升至1800℃。
它木卫一俨然就是恐怖的炼狱。
硅酸盐、硫磺、二氧化硫等组成千疮百孔的地表，配上怪异鲜艳的色彩，哪怕只是远远看去，也能感受到一种彷佛来自荒古时期的力量的窒息感。
而现在，卫青号与他的距离仅仅只有15万公里。
在宇宙尺度上，这个距离简直可以说是擦肩而过。
叶舟曾经很不能理解所谓的“巨物恐惧症”，他觉得，那些东西只不过是大了一点罢了，没有什么可怕的，毕竟谁不喜欢大的东西呢？
可是，当全息模拟视频中木卫一逐渐占据整个舷窗时，他却突兀地感受到了一阵接一阵的心季。
那种被笼罩、被吞噬的感觉，恐怕才是真正的“巨物恐惧”。
“在这发什么呆呢？”
身后飘来的人再一次打断了叶舟的思绪，他回头一看，信息流立刻展示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人名叫许畅，跟自己一样，他也是卫青号工质发动机的工程师，在未来的行动中，自己将会和他一起控制聚变发动机的工作，为这艘飞船提供足以撼动小行星的动力。
“没有，刚刚看到木卫一过去了，有点震撼。”
许畅点点头，回答道：
“我也看过两次了，真的挺恐怖的，虽然知道我们还在它的捕获距离之外，但每次它过去的时候，都还是忍不住发抖.......我之前在地球轨道上就没有这种感觉。”
叶舟笑了笑说道：
“这能一样吗？地球上那是宜居环境，落地了就是功臣，这木卫一.......如果我们落地了，那估计连灰都不会剩下。”
“那倒不至于，聚变发动机的材料是耐高温的，起码发动机能留个全尸。”
“.......这种严谨放在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吧？”
“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嘛。你那边怎么样，偏滤器工作状态正常吗？”
听到这话，叶舟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在模拟中要执行的任务。
“上一次检查一切正常，试点火也很正常，就是不知道在极端环境下，能不能抗住高温高压和辐射冲击了。”
许畅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地说道：
“应该没问题吧？地面测试和空间测试都很顺利，总不至于实际操作的时候出幺蛾子.......怎么，你没信心？”
在模拟中，叶舟是整个聚变堆偏滤器的首席设计师，如果他说对偏滤器没有信心，那将会对整个计划造成重大的影响。
但即便如此，叶舟仍然谨慎地说道：
“我们从来没有进行过全负载测试，当时时间紧张是一方面，考虑必要性也是一方面。”
“按照设计参数，48台发动机推动carme已经绰绰有余了，到不了全负载状态。”
“但问题是，我们是没有二次尝试的机会的，一旦开始，就必须全力以赴。”
“我估计，真正开始执行的时候，咱们一批四艘飞船，估计会全部进入全负载模式----你知道，这一批的推动船上，有很多人是根本没想着要活着回去的。”
“真的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对发动机、尤其是对偏滤器的考验就很大了。”
“炉膛能多支撑一分钟，我们的成功率就会上升一个百分点啊。”
许畅点点头，拍了拍叶舟的肩膀安慰道：
“不用太担心，拟真模拟不是通过了吗？要相信我们的工艺和技术。”
“再说了，全负载测试实在是太危险了，总不能连地球都还没出，就炸死一帮人吧？这也是上面的一种考虑。”
“而且，咱们这些人，可能莽是莽了点，但都不是没脑子的人，什么情况需要什么处置，他们自己会考虑的，我们只要做好技术支持就好了。”
叶舟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许畅看到他的表情，一时也是无言。
片刻之后，他突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叶舟一头雾水地看向他问道：
“你笑什么？”
许畅摇摇头，回答道：
“我就是觉得挺可乐的.......你想想，相邻维入侵哎，高等文明哎，我们现在居然在用这么原始的手段来应对他们的进攻，而且居然还有点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