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只顾低头赶路,一抬头才发现六轮红日几乎挂到了头顶。冬天一天中就这时候最舒服了。
此时任逸正在一处山坳中,相当避风。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到处还一片白茫茫,刺破雪面的荒草轻轻摇晃,落下不少冰晶。
因为徒步行走,并且要躲避东部联盟中复杂的势力监视,他没有选择大路,而是径直穿过堡垒城之间的荒野。
时而搭运货的顺风车,他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就能完全走出东部联盟的范围。此刻站在山坳远眺,已经能看见中部联盟的边境线了,一片黑压压的围城顶着大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中部联盟囊括了旧世界几个历史悠久的省份,不过势力范围并不大,西南部仍是一片混乱。那里势力林立,各方割据,启光会和东部联盟的势力难以深入。正是任逸此行的目的地。
西南混乱,虽然危险但黑市上情报交易也比别处顺利得多。他想借机查清启光会东部联盟盟主以及谢雨霏的底细,他们其中必有一方在说谎。
搞清楚了这个,才能为陵州百姓报仇。
“我目前成了个黑户,入关是肯定不能了。这几天贴着边境走,快速绕过这……叫啥来着?”任逸从雪下抖出不少干草,掏出火机点上,“哦,中部联盟的东大门,铜荆关。”
忙活了一顿有点饿,该吃午饭了。
任逸闭上双眼,“天圆地方”突然出现在黑暗的视野里,匀速转动。
“‘偃师’。”
任逸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淡红,过了不久,几条细线从荒草中缓缓飘出,延伸向任逸的脑海。
是一只出来找食吃的野兔。
任逸控制着它缓缓走近。很快,长耳朵露出草丛,一只皮毛光亮、目光呆滞的灰黄色野兔钻了出来。
炊烟升起,烧烤的香味飘散。
任逸看着被火光照得滋滋流油的兔肉心中窃喜,还好有“偃师”的技能,这一路上他从没挨饿,顿顿都有鱼有肉。
兔肉烤得正好,任逸撕下一条大腿,吭哧吭哧啃了起来。
“太爽了。”
突然,刚刚野兔出没的草丛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又有兔子?”任逸捧着兔腿愣了一下,“太多我也吃不完啊?我又用不着囤货。不会是它全家来给它报仇了吧?”
任逸胡乱想着,调动起“天圆地方”,起身向齐腰的荒草中看去。
淡红色的虚无丝线游走出来,连接到任逸脑中。
嗯?他猛地一愣,草丛里的东西体量很大,根本就不是动物!
唰——
同一时间,荒草被分成两半,一张蜡黄干枯的瘦脸贴着草皮探了出来!
是一张人脸!
“啊!”任逸吓得后退两步,拍着胸口大喊。
“实在不好意思,”贴地匍匐的人仍旧从草里露出个脑袋,扬起脏乎乎的脸,冲他尴尬一笑,“小伙子,你这烤的啥啊,太香了……”
五分钟后,草丛里的男人跟随任逸一同坐在了篝火旁。
那男人五十来岁的样子,干瘦佝偻,身上披着乱蓬蓬的羊皮袄。一副营养不良又长期出苦力的样子,满脸愁容。
他看了看篝火上树枝串成的烤架,很是不安地抠着双手道:“你这兔子能不能分俺点?俺可以出钱的,你多少分俺点骨头也行!”
察觉到任逸诧异的目光,男人的头埋得更低了,“要不是俺家老大病了、老二年纪太小,俺也不好意思觍着脸来要。”
“俩孩子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儿子病得重,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你就当可怜可怜俺们吧!求求你了,多少给点就行。”
“逃荒出来的?”任逸上下打量着他。
不是任逸疑心重,实在是不妨不行。诡异降临后,荒野上活脱脱就是弱肉强食。看着老实巴交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土匪头子。稍微一心软,第二天就被料理成肉包子了。
“也不是,”男人无奈地挤了个表情,“俺们堡垒城的规矩,不养闲人。”
“俺儿子病得重,当不了劳力了。按照规矩,就得被流放荒野。俺两口子舍不得他一个人在外头自生自灭,干脆也跟着一块出来了。”
“本来俺两口子就快到六十了,干不了活,也得被丢出来。还不如全家在一块儿。”
“俺就做了个平板车,拉着儿子边走边找活路。说不定遇上新扎起来的流民据点,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不嫌弃俺们岁数大。”
男人说完,很是不安地缩着手,忐忑地看着任逸。
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的……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哪个骗子不得事先编好台词啊?
“你要是不信,可以跟俺去看看!”见任逸不为所动,男人忙不迭指着刚才他爬上来的土坡道,“俺的板车就在那!俺老婆子、俩孩子都在,他们烧水熬稀饭呢……”
“行吧行吧,你都拿走。”任逸不愿再纠缠下去,提起篝火上的兔身,整个递给了他。
整天吃也吃腻了,这半天光顾着说话,都燎糊了不少,骨头扔在野地里还容易招狼……
东西给他倒无所谓,跟他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谢谢你!真是谢谢你!”
中年男人看着半边黑乎乎的兔肉眼里几乎冒出了光,欢天喜地抱着走了。
“不管他究竟有什么打算,还是赶紧走为好。”
任逸迅速用抓了两把冰扑灭余火,将自己留下的痕迹收拾干净。趁着中午赶快上路,说不定天黑就能走到边境线。
簌簌——
突然,刚才男人消失的草丛又有响动。
任逸回头,只见那张灰黄消瘦的脸又出现在草窠子里,手里还拿着什么,正在腾腾地冒出白色蒸汽!
“小伙子,俺刚才还没给钱呢!”男人激动地抬起手里的东西,“稀饭熬好了,俺就想着给你拿点尝尝!”
任逸这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破烂的陶碗,里面盛着纯白的米糊。
“我不吃了,急着赶路。”
任逸摸不清这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冷着脸继续收拾道。
中年男人从土坡上爬起,热情道,“这么急啊,要不等等呗?你看那边黑云要吹过来了,下午有大雪。这样的天不能赶路。”
任逸抬头看去,天边果然有一丛黑云急速卷动,被大风吹着,呼呼往这边刮来。
这片山坳是附近唯一的避风处,要是下了平原,风雪来了还真没处躲。
任逸想了想,反正他身上又没什么值得贼惦记的东西。
“也罢,”任逸道,“你家平板车在哪里?”
“这边这边。”男人立刻拨开半人高的茂盛荒草,引着任逸往土坡下看去。
“俺们庄稼活干多了,知道怎么选避风的好地方。”
任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土坡下正是这片山坳的最低谷,被两座山峦夹在其中,背风避雪。
地上一片平坦的细石子上架着一小堆柴火,一只大瓦罐架在火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也裹着羊皮袄,正围着火堆忙活着,用小刀割着任逸烤过的野兔肉。
不远处,一辆拼接了各种锅碗瓢盆的木板车停在那里,上面瑟缩着两个身影,一个比任逸小不了几岁的小伙子,还有一个瘦弱的小男孩……
就算真是诈骗团伙,这个配置要对付我也够呛。
任逸跟在男人身后缓缓下了土坡。
“哎!”做饭的女人听见了声音,冲男人招手道,“饭好了!快下雪了,吃饱饭咱赶紧找个过夜的地方!”
“妈,我饿了。”听见吃饭,小男孩迷迷糊糊从破毡子中钻出来,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乱发,发抖说道。
“烫,等一会。叫你哥起来。”
“给孩子先吃这碗吧,已经放凉了。”任逸走了过去,递上男人送来给他的那只破碗,“我吃过了。”
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小男孩立刻扑了上来,一把夺下来,几乎将碗底扣在了脸上。
滋滋的喝汤声响起,不到一分钟,小男孩就捧着空碗,忐忑地看着父母道:“没了,我还要。”
行吧。大概真不是骗子。
第一百零二章 老余一家
很快,女人盛好了所有人的饭。生病的儿子也从车上坐了起来,一家四口吃起了简单的午饭。
任逸坐在离他们稍远的位置,依然能感觉到渐渐被柴火堆烤暖。白粥的香味和热气随着寒风飘向任逸这边。
任逸看着这一家四口有点恍惚,曾经镖局里也是这么热闹,很多人围着桌子一起吃饭。
“俺姓余,你叫俺老余就行。小伙子你怎么称呼?”
老余捧着碗,边喝边闲聊道。
“你这打兔子的手艺真好啊!家里是猎户吧?”
任逸没有回答。
“俺也想给两个孩子打点肉食吃,但可惜没你这样的本事,只能到处跟人换干粮。”
“小伙子,你要上哪去啊?”老余没感觉到任逸的冷落,继续道。
再不回答气氛就太僵硬了,任逸这才简单答了一句:“往西南走。”
“哎?西南?正好顺路,俺们也要去西南!”老余愣了愣,立即兴奋道,“小伙子,你要是愿意,跟俺们一块走吧!”
“越往下走越荒,换不到吃的了。俺想雇你帮忙打兔子呢,咋样?”
“你们为什么要去西南?”任逸皱眉,那片几乎是无主的土地,群雄纷争,他们这样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去了分分钟就是找死。
“唉,还不是……”老余叹了口气。
“没活路了,找饭辙呗。”余嫂匆匆抬眼看了看老余,打断他的话。
任逸往她那看了一眼。
“咳,北方堡垒城早就稳定下来了,到处都不要俺们这样的。往乱的地方走,说不听还有缺人的地方,混口饭吃。”余嫂勉强笑笑,迅速站起身,收拾起两个孩子的饭碗到远处去了。
然后她的目光没有再看任逸,一直卖力地抓起雪水擦干净碗里的饭渣,冻得通红的双手麻利地干活。
虽然明显感觉这两口子话里另有隐情,但这毕竟是在荒野上,谁又能对谁说实话呢。
有防人之心很正常,但只要不害人,任逸也懒得去刨根问底。
“乌云过来了。”老余抬头,看着突然暗下来的天。
天一阴下来,荒野上立刻狂风呜呜作响,枯草在风中激烈倒伏,剩余的一点火光唰地熄灭。
老余的破车被风吹得锅碗瓢盆叮当乱响,他立刻顶着风小跑着过去,绑紧他的一堆东西。他的一儿一女躲在破毡子里瑟瑟发抖。
风刮在任逸脸上生疼,他裹紧了身上的棉外套。
风越来越急,天上黑云和金光交错纵横迅速变幻,即将降下一场大雪。
“俺来时看过了,前面有个山洞!”大风中,老余眯着眼喊道,“咱进去躲着吧!”
说罢他从地上牵起一条轮胎胶皮做成的背带,套在了自己身上。绳子的另一头连着巨大破木板车,余嫂在后面艰难推着。两人顶着风,几乎将后背躬成了弧形。
已经有雪片夹在风中打在任逸脸上。
“你俩这么推要推到什么时候?”任逸在风里大喊,“我来吧!”
北风呼啸,暴雪狂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