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群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而这样的景象，到处都是，没人能想象这里发生过什么，这些人死亡前经历了什么。
林群身后的队伍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有人愤怒，也有人生出深深的恐惧。
他们从鹿城出发的时候，还是很有士气的，想要来支援鸿博山幸存者基地，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在这里与鸿博山幸存者基地的人汇合，他们的力量加上鸿博山幸存者基地的力量，是可以击退虫群的，然后再与军方的部队汇合，在距离鸿博山十五公里的平原地带与另一股虫群主力队部大战的，击败这支虫群主力，虫群的大军在鹿城地区的推进就将严重受挫，他们就能压制虫群的扩散，继而反攻向虫群的震泽方向挺进，与金陵方向的部队遥相呼应，反包围虫群，进而进攻震泽，拿下震泽的虫群母巢。
这也是林群他们精英小队的任务，发挥人数少、实力强、高机动的作用，帮助其他小规模的幸存者基地突破重围，瞬间就可以在战场上唤醒一大片的力量，滚雪球般获得军力，与人类的军团合并，足以与虫群抗衡。
但现在，鸿博山已经沦陷。第一站就晚了一步。
这没有办法，虫群先发制人，人类决定反制，到底要慢上一些。
林群将这里的情况向鹿城汇报。
那边的黎铮也沉默了一段时间。
然后才道：“林先生，计划不变，你的小队直接与大部队汇合，副师长带领新编第二装甲师已经向虫群主力靠拢了，它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将要对它们的主力部队的截杀，它们也已开始集结部队，要和我们正面抗衡，预计今晚二十时前，我们将率先与它们开战。你们必须尽快奔赴下一个目标位置。”
鸿博山幸存者基地内一片狼藉。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林群从里面迈步走出，看见的也是士气低落的景象。
楚幼薇蹲在角落，翻开一个翻倒的木桶，下面压着一对母女的尸体。
母亲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她的身躯和孩子被一并洞穿了。
她已盯着这两具尸体看了很长时间了，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向林群，歪着脑袋，神情有些呆萌。
这时候，众人都看向林群。
林群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冲着我来的，就算知道要打什么，要打谁，但对这些虫群也不算了解，现在你们看见了，这是一批战争机器，金陵的情报大家在出发之前应该就都已经看到了。
“这些虫子与我们之前遇到的对手都不相同。
“它们有某种多层级的智慧系统，一个虫巢可以指挥成千上万的战虫，而它们下面还有多级指挥系统，而我们所要面对的虫群的战虫，也不是每个都是活体。
“混杂在这些战虫里的，有大量的克隆战虫、人造战虫，这些战虫就是最低一级的炮灰，是虫群最大的依仗，因为这些克隆战虫、人造战虫根本不怕死，它们可以自杀式发起攻击，只要能杀死敌人，自己死亡也根本没什么，因为按照文明战场的规则，杀死它们这些克隆战虫、人造战虫，根本不会获得贡献点。
“这意味着，我们面对的十个战虫里，可能只有一个是真正的虫群文明的生命，它可能会顾忌死亡，但剩下的九个，都会毫不犹豫地冲向你，哪怕沿途会被你打死，它们也毫不在意，因为它们只要能掩护活体战虫收割掉你的生命，获得你的贡献点，就是成功。
“所以，这一仗与和巴卡坦人对抗也将不同，我们将面对的敌人数量庞大，而且比巴卡坦人更为所畏惧，你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林群说的是实情。
虫群的这种模式他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
克隆战虫与真正的虫群文明战虫混合，大家长得都一样，几乎难分彼此，而克隆战虫，则是虫群的最强大的炮灰，别的文明杀死克隆战虫，根本无法获得贡献点，当然，克隆战虫杀死参赛者，也无法获得贡献点，所以，虫群文明真正的战虫也必须混合在克隆战虫中出战，才能够实现收割贡献点。
克隆战场与真正的参赛者战虫配合，协助其对敌、收割贡献点，形成一套完美的战争机制。
而这样的模式，在战场上真正运作起来，其实非常困难，一般的文明根本无法实现，只有本就精密如战争机器的虫群文明能够实现，克隆战虫也好，真正的参赛者战虫也罢，都能够在战场上如计算机控制的战争序列一样精密运作，精确分工、精细收割。
而伴随着林群的这番话，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动摇，微微地有些恐慌。
有些人已开始悄然后退了。
“我……我在鹿城还有父母……”
“它们太强大了，它们比巴卡坦人还要强大……”
“我好不容易达到六级……”“你们怕什么？都别后退啊！”
“怎么不怕？这个样子去和虫群主力交战，我们全都会死掉的吧！我不想就这样死了。”
“林先生，我不怕，我要和虫群血战到底……”
他们本以为和林先生杀出来是一路大胜，却没想到虫群如此恐怖，鸿博山幸存者基地有一万多人，据说还有重火力，几个小时就沦陷了！
而林群就在这时候继续开口，他扬声道：“现在，你们退出还来得及，退回到鹿城去，躲在你们的被窝里瑟瑟发抖。等着外面的战斗结束，等着虫群抵达鹿城，把你们、或你们的父母、老婆孩子被人像是猪狗一样宰杀在鹿城！
“看看吧，这遍地的尸骸，就是未来你们的下场！”
众人环顾四周，都沉默了。
遵循恐惧很好做出选择，难的是战胜恐惧靠理智行动。
林群当然没想让自己的队伍就这样散掉，主力大战，还需要这批精英小队的力量，他只想筛选下去那些真正恐惧的人，那些人上了战场也无用，留下有骨血的人！
当然，能达到五级，也没有几个人是真正的怂包！
这番欲扬先抑，为的就是让这些人打起精神来。
只是，林群的话才说完，角落里的李东山就默默道：“我的家人在京都，可能早就死了，鹿城没有我的家人了。”
这句话可谓是十分拆台。
角落里的楚幼薇都忍不住扭头瞪了他一眼。
但李东山下句话却是：“但我跟着你，你比我厉害，我没有超过你之前，你说打哪里，我就打哪里。而且……”
他看了一眼周围遍地的尸骸，道：“我也想杀光它们。”
楚幼薇也从一侧缓缓站起身来，她指着地面上母女的尸体，声音不大，却足以响彻全场：“我也想杀光它们。看看这遍地的尸骸吧，今日我们不战，明日他人不战，人人为自己，最后，当屠刀砍到我们脸上的时候，没有人会为我们而战：人类文明若覆灭，没有一个人能独立而活，我不行，林群不行，你们更不行。”
楚幼薇的话看着不中听，但句句如雷鸣落在这些人的心头。
林群知道楚幼薇是在帮自己，但这亦是他的心声，也是血淋漓的现实。
他迈步向前，走进人群之中。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环顾一圈：“我知道，你们有的人已是孤身一人，也有的人还有家人、朋友，我能理解每一个后退，因为谁走到今天、活到现在都不容易，但我想说的是，这是文明之战，异族文明于我们，只是一群能活动的贡献点；我们于异族文明，同样如此。
“我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杀光异族，或者被异族杀到亡族灭种。
“生为人类，我们无法选择。
“蓝星被选为战场，我们亦无力改变。
“但我不想亡族灭种，因为我不想被人踩在脚下践踏。
“我无法改变我的种族，我无法改变蓝星已经沦为全球战场的事实，但我在魔都就早就想好了，我无法改变这些，我能做的，就是向前走下去。
“蓝星有多少异族，我就杀死多少异族。
“也许我到不了它们的星球，没法把它们杀得亡族灭种，甚至也有可能，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中途就将被异族所杀。
“但我相信，只要人人努力，人人为此而战，我们可以改变结局。
“蓝星将重新化为人类的世界。
“我们可以将异族文明杀得肝胆俱裂，望风而逃，滚回它们自己的世界去！
“用我们的方式，赢得和平，赢得战争。
“正如楚幼薇所说的，人人皆不战，人人皆等旁人出手而战，这样的未来，就永远不可能到来！
“那只是坐而等死罢了。
“我很强大，我不会等待，我也不想坐而等死，我将继续向前，我不会强求你们，追随我者跟我走，不追随我者就此返回吧。”
林群的这番话，其实想说很久了，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从魔都到现在，一路走来，他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尤其是这一次，他们撤退到鹿城，就连林群都以为他们应该能安全一段时间了，但现实的结果并非如此，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魔都已是全球战场，那些文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收割贡献点，怎么可能让你安宁？
安宁，只是它们还没有发现你而已罢了。
发现了你，就会一拥而上，将你扯碎。
战争永远不会止歇。
他越发清楚地明白。
蓝星皆为战场，没有一个人类能够独善其身。
你今天为自己的利益而后退，明天人类死光了，你就站在悬崖之畔，一样是死。
前进。
就是在为自己争取利益。
杀光异族。
杀得它们闻风丧胆，落荒而逃，退出蓝星战场。
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获得安宁。
这个目标，从所未有地在林群的心中如此清晰过。
这是唯一的办法。
而想到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每个人的力量。
为自己而战，为文明而战。
林群说完这番话，真的向外走去，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呼吁什么，他将心中的话说完，将选择留给身后的人。
林群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领导过谁，在学校没有，在单位没有，末日后其实更没有。
但他明白一个道理。
只有目标一致才能共同作战，强求无意义。
他从尸山血海的防空洞里向外走去，最终在防空洞的门口停止脚步。
他看着外面越来越明亮的天光，没有回头。
阳光越过他的身躯，在身后的防空洞打出一道光与暗交界的线，那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楚幼薇第二个踏过。
事实上，她就紧跟在林群的身后，没有半点犹豫。
她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又该怎么做的人。
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退，也许别人在来到这里之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次敌人的危险，但她早已在心中想清楚了。
她看着林群，微微一笑，冰山般的神情如冰雪消融，美艳动人，不可方物：“这不是一人之事，我们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才能共同生存。”
然后是李杰等人。
聂文生作为林群的头号粉丝，听着林群这番话是激动不已，在后面嚷嚷道：“林哥，我跟着你，码的，干死这帮子异族文明生物，让它们滚出魔都！”
后面，军方的人列阵而出，他们眼神坚定，意志清楚，在后面震声道：“与异族文明血战到底！”
再向后，大批的幸存者战士紧跟其后，很多人都没有犹豫，他们有的人自己早已想清楚了，也有的人被林群的话所点醒，大踏步向前，更有的人，其实还不是很清楚，被周围的人沸腾的热血所激昂，跟着向前。
当然，也有十几个人，彼此对视，留在了防空洞那条交错的光线后面。
一条线，分割出两批人，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