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与焦虑,仿佛纽约那场足以颠覆整个联盟的权力风暴与他毫无关系。
站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心腹,华尔街的金融精英,大卫·陈。
此刻,这位在资本市场上,能够面不改色地调动数十亿美金的男人,脸上,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对自家老板的敬畏。
“老板,”大卫·陈的声音,压得很低,“华盛顿那边传来消息,纽约南区联邦法院,已经正式签发了对亚当·席尔瓦的调查传票。我们的‘第一只箭’,已经成功命中了靶心。”
陆远轻轻地吹了吹杯中的茶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淡淡地问道:“‘箭’上的‘毒’,涂得怎么样了?”
大卫·陈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知道,老板所说的“毒”,指的是什么。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通过我们在《华尔街日报》和《纽约时报》的‘朋友’,将一些‘无法被证实、但又充满了想象空间’的线索,匿名透露了出去。”
“比如,席尔瓦先生的某个远房表亲,是拉斯维加斯米高梅集团旗下某个赌场的VIP客户。”
“比如,席尔瓦先生在去年总决赛期间,曾经‘私人’拜访过内华达州博彩委员会的一位委员。”
“再比如,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称,席尔瓦先生名下的一个离岸信托基金,与某个总部位于开曼群岛的、背景复杂的投资公司,有过资金往来。而那家投资公司,最大的股东之一,恰好是拉斯维加斯金沙集团的创始人……”
大卫·陈每说一条,他自己的额头上,就冒出一层冷汗。
这些线索,单拿出来,都像是捕风捉影的八卦。
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但是,当它们与“联邦法院调查”这件大事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就将构成一张充满了致命诱惑的蛛网!
它会引导着所有媒体和公众,朝着一个方向去联想,去深挖,去脑补……
最终,在人们的心中,形成一个根深蒂固的印象:亚当·席尔瓦,不清白!
他,和赌博,有染!
这,就是陆远所说的“毒”。
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杀人于无形的舆论之毒。
“很好。”陆远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放下茶杯,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
“大卫,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动用这颗棋子吗?”
大卫·陈恭敬地答道:“因为席尔瓦联合了其他老板,对我们发起了攻击。我们需要反击,让他自顾不暇。”
“不,这只是表象。”陆远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你记住,永远不要在你的敌人最强大的时候,去攻击他。”
“当席尔瓦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将斯特恩逼入绝境的时候,那是他声望的顶点,是他权力的巅峰。那个时候,就算我们抛出这个‘赌博丑闻’,也会有很多人,认为这是我们为了自保,而对他进行的卑劣陷害。甚至,斯特恩本人,为了维护联盟的颜面,都可能会出面压下这件事。”
“但是,如果我们,再等一等呢?”陆远伸出了一根手指。“等到席尔瓦,正式签署了那份调查令。等到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将斯特恩彻底踩在脚下。等到他以为自己已经登上了王座。那个时候……”
陆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他的防备,会降到最低。他的傲慢,会达到顶点。而他所有的支持者,都会因为‘大局已定’,而陷入一种看好戏的松懈状态。”
“而最重要的一点,”陆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个时候,被逼到悬崖边上,众叛亲离的斯特恩,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渴望看到席尔瓦身败名裂的人!”
“他会比我们,更希望这份传票是真的!他会动用他三十年来,积累下的所有资源、所有人脉,去‘帮助’联邦法院,‘证实’席尔瓦的罪名!他会把这柄我们递给他的、来自地狱的屠刀,用得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锋利,还要残忍!”
“这,才叫‘借刀杀人’。”
“我们,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无辜的、被调查的受害者。而真正的屠杀,将在联盟的内部,由那位被彻底激怒的帝王,亲手完成。”
听完陆远的这番话,大卫·陈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这,是人性的艺术。
是对权力、欲望、嫉妒、恐惧……这些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所进行的如同魔鬼般的算计和操控!
老板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自保”。
他故意示弱,故意激化矛盾,故意让席尔瓦的野心膨胀到顶点。
然后,再亲手点燃斯特恩的怒火,让他们两个,在联盟进行最血腥的、不死不休的厮杀!
而他,陆远,将作为最终的胜利者,来收获所有的一切。
“老板,我明白了。”大卫·陈深深地,鞠了一躬,“您的智慧,深不可测。”
“不,这不叫智慧。”陆远淡淡地笑了笑,重新端起了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这,叫准备。”
“从我决定接手勇士队的那一天起,我就让你的团队,对NBA联盟办公室里,所有副总裁级别以上的高管,都进行了一次最深度的、S级的背景调查。包括他们的财务状况、人际关系、甚至……是他们不可告人的癖好。”
“因为我知道,当我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站在这片土地上时,我所面对的,就绝不仅仅是篮球场上的对手。”
“亚当·席尔瓦,只是第一个跳出来的蠢货而已。”
陆远的声音,很轻,很淡。
但听在大卫·陈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滚滚。
纽约,NBA总部大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亚当·席尔瓦,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庆祝胜利的82年的拉菲。
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大权在握的、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得意。
他赢了。
赢得如此的干脆,如此的漂亮。
他成功地将那二十八个桀骜不驯的球队老板,变成了自己手中的利剑,一剑就刺穿了斯特恩那维持了三十年,看似坚不可摧的独裁统治。
那份由他亲自签署的、针对金州勇士队的调查令,就是他的“登基诏书”,向全世界宣告着,一个属于亚当·席尔瓦的新时代即将来临。
至于斯特恩?
他现在恐怕正一个人躲在顶楼那间办公室里,像一头被驱逐出族群的年迈狮王,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吧。
席尔瓦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他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那丝滑而又醇厚的液体,仿佛是他未来权力的味道,美妙得让他沉醉。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他的秘书,用一种略带紧张的语气,隔着门说道:“席尔瓦先生,斯特恩先生的秘书琳达女士,刚刚打来电话。斯特恩先生,邀请您去他的办公室,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紧急会议?”席尔瓦的眉头微微一挑,随即舒展开来。
他笑了。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个老家伙,终究还是不肯体面地退场。
这是要做最后的挣扎吗?
也好。
就让我亲眼去见证一下,一个旧时代的帝王,是如何在自己面前低下他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吧。
“告诉她,我马上就到。”席尔瓦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一丝不苟的阿玛尼西装,昂首挺胸地朝着电梯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的坚定,那么的意气风发。
他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通往王座的,铺满了红地毯的道路上。
然而,当他走出电梯,踏入顶层那条熟悉的走廊时,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走廊里站满了人。
有联盟其他部门的副总裁,有法务部的首席律师,甚至还有公关部的总监……
他们每一个人都低着头,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去参加一场葬礼。
当他们看到席尔瓦时,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同情、恐惧与疏远的复杂神色。
席尔瓦的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自信而又优雅的微笑,推开了那扇象征着联盟最高权力的大门。
办公室里坐满了人。
主位上,是面无表情的大卫·斯特恩。
他的左手边,是脸色煞白的谭惠民。
而他的右手边坐着的,是联盟董事会里,几位最有权势的巨头——芝加哥公牛队的杰里·莱茵斯多夫,洛杉矶湖人队的杰里·巴斯,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的维克·格罗斯贝克……
这些人,不久前,还是他席尔瓦最坚定的“盟友”。
但此刻,他们每一个人,都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甚至带着一丝嫌恶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他不是一个即将登基的新王,而是一个闯入了圣殿的肮脏异教徒。
席尔瓦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大卫,杰里……先生们,下午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不知道,召开这次紧急会议,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没有人回答他。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斯特恩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也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有的,只是一种绝对冰冷的漠然。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将桌上那份印着联邦法院徽章的牛皮纸信封,推到了桌子的中央。
“亚当,”斯特恩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能跟我们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
席尔瓦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信封上。
当他看清楚上面那行“纽约南区联邦地区法院”的字样时,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股无法言喻的彻骨寒意,瞬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仿佛被冻结了!
“不……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开始颤抖,那副优雅从容的精英面具,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你不认识吗?”斯特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你应该认识这里面的内容。”
他示意了一下。
谭惠民站起身,戴上了一副白手套,像是在处理一件充满了剧毒的生化武器一样,小心翼翼地从信封里抽出了那份该死的传票。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宣读死刑判决书般的语调,缓缓地念了起来:
“【美利坚合众国,纽约南区联邦地区法院】……”
“【民事调查令及法庭传票】……”
“事由:关于对亚当·席尔瓦先生可能存在的、与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市多家博彩集团之间的‘不正当财务往来及信息交换’行为,进行司法调查……”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席尔瓦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