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角落中纯黑的夜色缓缓分开，如同两块墨汁被地上的沙土吸走，显露出下方洁白的衣衫――这是传自叶三娘的敛气术，明心没有选择出手，她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而一旦缠斗起来，即使自己能杀死这个尾随者，也难免露出破绽，这里毕竟不是青莽山，是人类主导的世界，而对方显然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势力，这个险不值得去冒。
只是自己的运气似乎有些差呢……
昨夜那个跟踪者最后是往城主府的方向去的，联系这两天的经历和听闻，明心大概也就能确认对方的身份，恐怕是自己在福泰楼卖了大量的杂物的事情泄露出去了，毕竟福泰楼人多口杂，明心本来也没对他们的保密性报什么期望，结果引起了永州城官差的注意，被怀疑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赤鬼堂有关。
这个猜想也很好验证，那个跟踪者大概是对自己的隐匿之术十分自信，居然没有遮盖面貌，明心不会画画，但可以将脑中的记忆存入玉简，奖玉简交给小二后很快得到了确认：“这不是小何捕快吗！这小子每天跟着林捕头到处巡查的，我们这些商户都认识！”
既然确认了对方的来意，明心也就放下心来，反正她已经决定听从兰若的建议，这段时间就在致知堂泡着了，自己昨天也没有真的和那位何捕快冲突，衙门的人既然怀疑她，那就慢慢跟着吧。
……
老掌柜今天依旧天还没亮就早早地起来，他没有用法术，像凡人一样打水、梳洗、就着热水吃完干硬的馒头，随后将书斋的大门打开，走到“启蒙”类的书架前再次检查了一遍昨天那小姑娘翻过的书籍，小姑娘看书虽然毛毛躁躁的，心倒是很细，书籍一点损坏都没有，一卷卷的按照原有的次序排放的很整齐，只不过今天也不会再来了吧。老掌柜面无表情，继续用抹布不厌其烦的擦拭着书架和上面的玉简书籍。
明心走到致知堂门前，发现木门已经大开，心里不禁好笑，这老掌柜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是希望有人来看书的吧，这样一来，她的谋划又多了一分把握。
明心神态放松的走进书斋，随口向老掌柜道了声早，老掌柜懒得搭理，明心也不多做表情，径直走到“游记”类的书架旁取下一本书看了起来，自然地好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一样。老掌柜见明心依旧是沉心静气的看书，一页一页的翻着看的极快，不禁摇头：“毛躁的丫头。”
老掌柜干完了活，再次拿起昨天没看完的书慢慢读起来，太阳逐渐升至中天，他觉得有些饿了，便按照记忆中的位置，伸手去取储物柜中的馒头――储物柜是储物袋的劣化版，不需要神识便能打开，体积大空间小，不过倒是能保鲜，大多是供没有修为的人使用的；老人眼睛还在书上，手伸出去将一只盘子取到桌前，突然觉得手上的重量有些不同，抬眼看去，盘子上的馒头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精致的食盒，里面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四菜一汤，两荤两素，香气扑进鼻子里，老掌柜久不进油盐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响了两声。
老掌柜有些尴尬，抬眼看向那边刷刷翻书的女孩子，粉红的薄唇微弯，心情很好的样子，似是感受到老人的视线，依然手不释卷，嘴中道：“吃完了就放那里吧，我来收拾，剩下的几个书架我都擦完了，您不放心可以再看看，萤石灯有些旧了，我帮您换了块新萤石，还有房梁上的灰我也都清扫过了，以及后院有几只蟑螂，现在都清干净了”。
这都是什么时候干的，经过他允许了吗？老掌柜不悦道：“不告而取是为盗。”
这句她懂，明心回道：“您的馒头和旧萤石放在柜子最里面了，我可没有拿走，再说了……”，明心想起兰若的“人类常用百句对答”里的一句话，有些促狭的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一个“小文盲”还好意思自称读书人？
老掌柜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无事献殷勤！”
少女放下手中的书，神情有些委屈，说道：“学生只是感念先生传授知识的恩德，想着先生专心钻研学术，怕是没时间好好吃饭，才想着为先生尽一点孝心，先生您怎么能骂人呢？”
他怎么就骂人了，还有什么学生先生的，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小文盲当徒弟？
“好好说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明心敛容，起身走到老掌柜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道：“我想请您教我读书。”
读书？他自己都没读明白，教什么人呐。
老掌柜有些心灰意懒，他将明心的食盒推开道：“工钱我会付给你，书教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明心有些傻眼，这反应和她的推测不相符啊？她在揣测人心方面可是从来都没失算过，有些不甘心的问道：“为什么呢？”
老人的眼神浑浊，他看着明心，好像透过她看到了一位故人，他摇头道：“太傻了。”
不教就不教吧，怎么还骂妖呢？
明心还想要开口争取。忽的旁边一声清朗的男声响起。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教明心读书，明心帮您干活，您来教我，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第十七章 道儒魔佛
“你是谁呀？凭什么教我？还要我干活？最重要的是我只是看书少了点，有必要这样明着暗着的说我傻吗？”
明明她可是很聪明的好不好……
明心心中生出一连串吐槽，向门口处看去，一个男人正站在那里，正午的阳光穿过大门照在他身上，更显得他身材高大，男人向着老掌柜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他的动作优雅，他的神情认真，他是真心实意的说出了这个突兀的建议――他是宋竹。
明心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可吐槽的，这个人说出来的话从来都这么的让人信服，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哪都有你？”
老掌柜的回忆被宋竹笃定的话语打断，也是气笑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喜欢自说自话吗？他冲着宋竹道：“这又关你什么事？”
宋竹道：“明心姑娘好学，但苦于基础太差，先生感念明心姑娘的诚心，但又不知如何去教，而学生不才，上能领悟先生教诲，下能开解明心姑娘的疑惑，既想向先生请教，但又没有力气为先生解忧，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如此了。”神态恭敬，好像真的是在回答先生的考较一般。
老掌柜并没有被宋竹一番解释给绕进去，他算是明白了，这两个年轻人分明是认识，合起伙来消遣他这个老头子呢，他馒头也不吃了，拿起那本书继续看了起来，不再搭理一旁的两人。
宋竹好像也没看出来老人拒绝的意思一样，恭恭敬敬的朝着老人鞠躬拜谢道：“多谢先生”。明心虽然不懂宋竹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但她又不是真傻，也学着宋竹的样子恭敬地鞠了两躬。
“多谢两位先生。”
老掌柜懒得搭理这一唱一和的两人，自顾看书。
……
明心此时虽然满肚子的疑问，不过当着老掌柜也不好多问，既然某人自信满满的答应教她读书，她现在活也都干了，不好好请教一番还等什么？
“宋先生？”
宋竹微笑道：“我也不算是什么先生，就叫我宋竹好了。”
明心也不跟这不请自来的家伙多客气，径直带他走到放着“功法”的书架旁，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这些书我看不大懂，不过大概也知道应该讲的都是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这些真的是功法吗？”
宋竹不知道明心的真实身份，自然也不知道她从未见过真正的人类功法，只当她是觉得眼前这些“功法”与往日里所学所练的功法完全不同，心中疑惑罢了――倒真是个好学的小姑娘。
他随手取下一本《法华经》翻看，一边答道：“这些确实是功法，而且……”他扬了扬手中的经书，又比了比一旁高高的书架，继续道：“这些是普济寺的功法。”
明心惊讶，她本以为这些多半不是真正的功法，哪想到宋竹竟然会这么说，她读了那么多的常识书籍，当然知道普济寺是与正一宗齐名的中洲四大超级宗门之一，天下佛宗魁首，是无数修士仰望的存在，这样一个站在修仙界顶端的大势力的功法就随随便便的堆在正一宗脚下的一家人迹罕至的老书斋里吗？
仿佛是觉得自己说出的话还不够劲爆，宋竹放下经书领着明心走到另一架书架旁，说道：“这些是的功法”
所以还有第二家咯？明心忍不住怀疑宋竹是在欺负自己没文化……
她有些无语的抬手指向第三架书架道：“那这些不会是正一宗和逍遥门的功法吧？”
宋竹看着女孩子满是质疑的小脸，有些好笑，知道她不信，没有辩白而是反问道：“那你可知道什么是功法？”
明心本以为她知道的，毕竟她入世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寻找适合她的修炼功法，只是现在竟有些不确定了，她迟疑道：“是转化灵气和使用灵力的方式？”
宋竹没有回答，而是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什么是‘修道’？”
修道吗？苦树曾经说过，修士修到后面求得就不再是灵力的积累，而是“道”了，至于“道”是什么，没有哪个修士能真的给它下一个定义，只能泛泛地说是天地间的规律，修士越是修行，就越能接近天地间的“道”，比如结丹期的修士通常只能初窥“道”，但即使是这样也能通过这一点感悟勾动一部分世间的规律为自己所用，那是远超过炼气和筑基期修士所能达到的能量等级，而若果结丹修士对“道”的领悟能不断加深，他们最终将成为“道”的化身，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修士在此将分为两条道路，一种是将自身的肉体凝练为孕育道果的容器，在丹田中发展出纯粹的道体，这种道路被称之为“元婴”，而另一种道路则完全舍弃了肉身，以自身的元神为基直接凝练道义化身为灵体，这种道路被称之为元灵，两种道路各有优劣，但无论是哪种都拥有移山倒海的威能。至于再往后的境界，那便是一个传说了……
明心答道：“所谓修行，前面修的是灵力，后面修的是道行，所以修士将整个修炼的过程称之为‘修道’。”
宋竹道：“不错！我辈修行之人求得是道。大道三千，每个修士都有不同的领悟，修行着不同的道，而这些领悟又被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前人对道的领悟就是功法，只不过你之前休习的是对灵力运用的经验，而这些书上记录的是前人对道运用的感悟罢了，先贤有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本就不是简单的通过文字就能传承给其他人的，这些功法的作用就是希望后人能通过学习其中的道理来获得自己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