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向红袖招的人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关于混血的问题，玲珑不肯说，但是那两只小猫妖却乐此不疲地和她分享混血儿们的故事，明心能感觉到，即使是他们，是在昆仑内部，应该说也是广泛存在着歧视和分歧的，妖分兽妖和草妖，兽妖有吃草吃肉，彼此之间天性使然，说不上有多和谐。
若说上面这些矛盾还带了明心自己很大的猜测成分，那么有一点至少是肯定的，这些混血在昆仑的外围基础组织中，处在歧视链的最底层。
唐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混血，真相并不如想象中的浪漫，流落红袖招的混血背后很少有什么凄美的爱情故事，而基本是凄惨的伦理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很难说人和妖哪一方的更加负面一些。
人有醉心**之人，妖有天性淫邪之妖，永远生意昌隆的黑市为一切的欲望提供了便利，当两个种群混合在一起，欲望的冲突不可避免。这些混血的降生，很少是情感的结晶，而是强欲产生的悲剧。
“而关于化形妖族受保护权利的律法则直到632年前才出现，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经过几次变革，才终于形成了如今的制度。”
“但即使是如今，化形妖族的地位在唐国和六百多年前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昆仑依然是隐藏在底下的妖族组织，贩卖妖族和有妖族血统的人类的行为依然屡禁不止，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一个混血即使走在街上也要战战兢兢，红袖招里的小可怜们，还是那么多。”
“一千多年来，你们看到了进步，然而这进步的速度，你们满意吗？”明心停顿了一下，没有谁回答她，但是明心注意到，姒柔的茶杯好久没有抬起来了。
“我当然明白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再向上数，万年，十万年，我不知道昆仑成立了多久，但妖族从未停止过类似的努力，然而他们也没有留下任何的波澜，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元君您有一天离开，没有了的支持，如今这个的脆弱的和平，还能维持的住外表的体面吗？又或者会一直支持您的事业，但若有一天，书院消失了呢？”
“不要说不可能”明心突然向玲珑道，玲珑一脸问号的微张开嘴――我没说啊！“也是近一万年兴起的势力，在它之前，这个大陆消失了无数的霸主，更别说它还算不上霸主。”
明心总结道：“所以我们都知道和平是最美好的梦想，但是，建立在人类庇护之下的和平，是最危险的幻想，而昆仑就像建筑在幻想泡沫上的一座城堡，若有一天幻想的泡沫碎裂，到那时，早已入世太深的昆仑，能在爆炸的余波中留存下几分呢？”
除了姒柔之外，其他三妖已经彻底失语了，心中下意识地觉得那里有些不对，想要反驳明心，但又发现无话可说。
尤其是玲珑感触最深，她了解的最多，知道的内情远比明心多，说实话明心的言论全以猜测为主，和现实还有不少的差距，然而她却无法用那些现实来反驳明心的话，因为仔细想想，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明心的话掀起了久久埋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疑虑，她来长安已经两百多年了，她不曾向谁说过，这两百多年来在长安，一直盘绕在她心间的漂浮感，心像是时时刻刻悬起来半寸，总是落不到实处，百年来恍然若梦――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思考这些大问题的妖。
身下的竹楼在山风中有轻微的摇晃，恍惚间似乎她们就坐在一只脆弱的气泡之上，随时会炸上天。
姒柔元君突然问道，“那么你以为该如何呢？”
明心眼睛一亮，重点来了。
“元君可注意过魔宗？”
魔宗？这倒是个新鲜的切入点，姒柔元君终于被挑起了一丝兴趣，“说说看。”
明心接着道：“中洲北地多魔修宗门，我在那里游历的时候就常想，妖族与魔修其实非常相像，妖吃人，魔修也吃人，而且吃的更多，人吃妖，正道杀起魔修来也同样不会手软。”
“但是数万年以降，正魔大战数轮，魔修却从没有消失在修仙界，反而越来越繁盛，与正道分庭抗礼，形成一片片稳定的统治区域，到了现在，魔修们依然能正常地出现在正道主导的城市中，和正道修士平等的交往。而同时妖族则一步步的退让，不断丧失自己的领地，即使是在长安，在人类的眼中也同样是奴仆和猎物。”
“这其中的区别在哪里？真的是因为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就能拥有截然不同的容忍度吗？我想从魔修身上我们能学到两件事。”
“第一，他们足够强大，强大到想要彻底的剿灭他们，就需要坐好同归于尽的觉悟，那是人类所不能承受的代价，这一点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言，谁都知道力量的好处，我相信昆仑也一直在扩充着自己的力量，既然它到现在为止还能运行的好好的，我想也是因为它拥有足够让大唐帝国和产生顾虑的实力吧？”
“而这实力也不会太强，起码不能让唐帝国和这样体量的顶尖势力感受到威胁，我说的可对？”
感到顾虑却不足以产生威胁，这个描述意外的形象，虽然明显听得出来是取了个巧，因为这个区间的范围非常之大，但明心只以捕风捉影的一点猜测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已经算是非常之精确了，或许比玲珑知道的范围还要精确一些，姒柔对明心的兴趣越来越浓了。
配合地道：“那第二点呢？”
第243章 明大忽悠（下）
“第二，是天性。”明心举起未尽的茶杯，茶杯很满，明心只喝了一口雾气，就没有再动过，“您爱喝茶，而这茶叶是灵植。”
奶奶你又要做什么！玲珑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睁大眼睛使劲地冲明心打眼色，却不想明心正转过头来向着自己微微一笑，“而玲珑喜欢吃肉，对鱼类情有独钟。”
“兰馨喜欢喝血，尤其是人血，我什么都不吃，只喝水，而天星则连水都不喝，只吸天地灵气。”明心一一列举道，“我并不是想批评谁的爱好不好，我只想说，这是我们的天性。”
“每个妖都有天性，您或许可以让兰馨这样的妖不喝人血，这样有利于减少人类对妖类的敌对情绪，您也可以让玲珑不吃鱼，让自己不喝茶，这样有利于团结妖族内部各个族群的关系，但是如果这些都不能做，其它的妖类对您和昆仑又会有多少的归属感呢？”
见姒柔露出思索的表情，明心再补充道：“更何况，您也不可能让人类不吃妖兽，不用它们的尸体炼器，不搜罗灵植炼丹。”
“而这就是人类和妖族的根本矛盾所在，天性注定了我们不一样，并且永远不一样。”
“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魔修们，魔修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们从不压抑天性，魔道是四大主流流派中最自由，最无所顾忌的，也是对修炼资质和资源需求最少的流派，这充分地满足了人类的原始欲望，渴望自由，渴望享受，渴望权利不受束缚，渴望用最少的代价获得最多的成就。”
“如果说超强的实力成就了魔宗坚不可摧的外壳，那么这些人类的天性成就了魔宗的内核，正是因为它有这么多的好处，才会吸引到足够多的人去加入它，壮大它，由此长盛不衰，当面临正道的威胁时，这些平时互相倾轧的魔修就会爆发出比正道更强的团结，因为他们的动力是自己的天性，而不是苍生为念的道义之心，这一点在数次的正魔大战之中已经无数次的得到证明。”
“而我们为什么要压抑天性，去和人类谋求相同的生活方式？”明心意有所指指一指姒柔元君那一套精致的茶具，再度引来玲珑的无数个电眼。
“就像玲珑。”好像故意的一样，明心再次将目光转向玲珑，“她是喜欢漂亮的女孩子没错，但是你让一个天性活泼的猫妖座守红袖招百年，她真的愿意吗？”
玲珑好险没有一口血喷出来，头摇的像拨浪鼓，摇到一半又突然醒悟过来，好像摇头也不对啊！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祈求地看着姒柔――我不是！我没有！您别听她瞎说！
明心没理会玲珑这个猪队友，更加犀利地道：“还有上一次，我和妩娘逃脱了封禁结界，她要当场击杀我们是最正确的选择，而却因此受到了您的惩罚，她的心里真的没有怨气吗？”
（玲珑：我没有啊啊啊！）
“我知道您惩罚她不是因为她险些为昆仑招来麻烦，如果是那样你大可将她赶出长安。而是因为她跟在您的身边最久，然而却依然不能理解您的苦心，还是延用妖族暴力的思维方式，做事不计较后果，您想培养她成为您的接班人，所以才会借此磨砺她，但是您想过，这真的符合她的天性吗？”
玲珑突然怔住了。
而明心的声音还在继续，“回到天性的问题，妖修的优势是天道赐予的天赋，祖祖辈辈传承在血脉之中的肉体记忆，一个妖违背了天性，那他还能不能成就一个强大的妖修？而若是加入昆仑就意味着要违背天性，那么除了向您这样心怀大志的妖之外，又有几个妖愿意共谋大事？”
“而如果能团结起来所有的妖族的力量，我们真的比不过一个魔宗吗？”明心问道，“我知道这很难，妖族毫无疑问就是天底下最散的一盘散沙，甚至于妖族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个人类创造出来的定义，生死草，滴血兰，每一个种族都有自己的名字，团结它们比和人类讲和平还要难，这同样是天性使然。但是如果能用共同的天性做引导，我想这条路比和平之路要可靠的多。”
“共同的天性”姒柔饶有兴致地道，“你指的是什么？”
茶桌旁静静，所有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准备着倾听。
然而明心却摇头：“我不知道。”
看着除了姒柔之外三妖泄了气一样的难受表情，明心不禁莞尔，补充道：“自由，荣誉，尊严，利益，或者是鲜血杀戮，这些都可以尝试，总要试过才知道哪一个更好用。”
姒柔终于笑了，没有什么能比拟那笑容的美，明心自以为能够抵抗她的魅力，然而直到面对这笑容，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那么，你准备好和我们一起去尝试了吗？”
明心的脑子突然有些木，再没有先前的敏捷雄辩，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好”字已经脱口而出。
心底一个激灵，明心终于从姒柔的魅力之中挣脱出来，忍不住委屈地捂着眼睛道：“你耍赖！”
姒柔微笑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免除你加入昆仑前的试炼吗？对了，还有为玲珑脱罪。”
诶？诶？玲珑左看看姒柔，右看看明心，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