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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样的何迟,当年时常被自己欺负的跳脱青年如今完全变了样子,不只是脸上可怖的疤痕,还有那深陷的眼窝,充血的眼睛,乱糟糟的头发,以及身上浑浊混乱的气息,都与她印象中的那个跟屁虫差了十万八千里,以至于第一眼竟没有认出来他。
“怎么,见到本小姐没死就那么难过,我记得你好像不欠我的钱吧?”观景台边缘的酒桌旁,明心戏谑地打趣道。
“怎么会,我只是……”何迟苦笑着摇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没死,宋竹都告诉我了,何况你的名气那么大,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相见。”
明心端起盛着沧浪河上最烈的酒的酒杯:“那现在知道该如何相见了吗?”
何迟望着那杯酒,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终于举起酒杯碰上,仰头将这百般苦味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却见明心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杯中的酒还是满的。
“你怎么不喝?”
“你忘了,我从来不喝这鬼东西的。”
何迟怔了一下,突然破颜一笑,那一笑像是放下了所有的重担,依稀有当年的影子,可是还有一分忧郁在眼底拔不出,终究是不同了。
明心也没说的是,为了研究剑凌云的脾性,钻研那套剑法,这些年她喝了不少酒。
有些人始终未变,有些事终是变了。木仙记
第57章 血徒
船开了,观景台上视野正好,两岸景色流转成一副游动的水墨画,一去不返,恰似经年。
“兰馨没事吧?”
“无妨”明心道:“一点小毛病,已经找到办法解决了,倒是你,不管不顾地往人家的刀口上撞,为了救人,也真是不怕死。”
“刚才那道劲气……”一会想到方才那一缕气息,何迟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绝不是灵力凝成的攻击,但却拥有不属于灵力的锋锐之意,像是某种神识的威慑,我也是因此才判断那道气息没有威力,只是虚张声势,担心那人故意阻我,于是就撞了上去,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那道气息真的能伤人,着实怪异的很,你可知道到底是何人发出的那道劲气?”
不得不说何迟的感知已经很敏锐了,居然能在那一刹那的功夫分辨出灵力和神识攻击的差别,而且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他以为正确的选择,只不过神识物化的手段着实少见,结丹之中都少有,更何况筑基期,更是天方夜谭,何迟这是输在了见识上。
明心凝眉道:“我也不知,只是我从进了黄金城开始便一直觉地有人在盯着我,今天在这灵舟上那种感觉更是明显,方才我正寻找那人,之后出了这件意外,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就突然消失了,而且那女孩儿坠楼的原因也着实奇怪,我猜测那一道劲气应该与那盯上我的神秘人有关。”
明心胡诌起来毫不做作,驾轻就熟,何迟也没有怀疑地信了,仔细回忆道:“我那时在那阁楼旁边的楼上,正好感到一阵夹杂着灵力使用痕迹的风从耳边吹过,顺着风的放向看过去的时候便正好遇见那女孩儿从阁楼上飞出来,看那样子好似被人拽住从栏杆上面抛出来一样,无意的推挤不可能造成那种效果。”
感受到风?明心眼睛一亮,那应该是那人刚动手的时候,“那你可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若说可疑,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个女孩儿的母亲了,我记得她当时离得不远,女孩儿是被抛出来的,速度并不快,以一个淬体中期修士的身手,想要抓住那样一个孩子并不难,更何况那还是她的女儿,至于其余的……”何迟仔细思索片刻,确定地道:“抱歉,我未曾发现。”
“我也觉得奇怪,那女子似乎很怕我们,不过我与她接触过一次,确实是淬体中期的修为,应当不是她发出的那道劲气,凶手恐怕另有其人。”
当然不是,因为那道神识之剑时明心自己发出来的。
何迟笑道:“几年不见,你何时变得这么热心了。”
明心白了他一眼,“这件事很可能是因我而起,她们应该是受了池鱼之殃,再说我也要将那人揪出来,看看那变态长得什么样子。”
摆摆手,“如今就先这样吧,兰馨当时离得近,或许能看到什么,先等她醒来再说好了,说说你吧,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何迟苦笑:“说来话长。”
明心唤来侍者要了一杯灵露,“那就慢慢说,这路还长着呢。”
何迟的故事是个俗套而狗血的悲剧,当年何迟自九凤山试炼结束之后便辞去公职,外出游历,几经辗转,顺利地加入齐国大宗门九华宫,并且因为阵法之术突出,被九华宫的一位精研阵道的结丹长老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又在不久之后顺利突破筑基,故事到此可谓顺风顺水。
但是命数无常,九华宫的结丹长老看重小弟子,想要撮合孙女与何迟结为道侣,不想引来同门师兄的嫉恨,那位同门师兄修为比何迟要高,一次外出历练之时设下圈套,引何迟共同追击妖兽,再暗施偷袭,何迟侥幸逃脱,在深山中养伤数日,返回九华宫想要讨一个说法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九华宫严令通缉了,罪名是残害同门,奸杀了他师父的孙女。
“我那时憋了一口气,一心想要查出真相,所以委托了一位平素与我关系极好的师弟代为打探,没想到被九华宫的人摸到了痕迹,那奸人亲自领着一群师兄弟来捉补我,通风报信的正是我那个“朋友”,可笑我还拼了性命救过他。”
往事不堪回首,一幕幕涌上心头,背叛者谄媚的嘴脸,仇人得意的笑容,恩师那最后一眼冰冷的凝视,日夜不得片刻喘息的亡命奔逃,还有最后那一场无望的血战……
何迟的气息变了,一股炽烈的血气渐渐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取代了原本浑浊的气息,变得暴戾而危险,缠在胳膊上的兰馨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将缠绕的白藤崩的咯吱咯吱响,昏睡中紧咬着嘴唇,发丝鲜红欲滴,随时要再次失控。
又是那种状态,难道先前也是因为这种气息才催的兰馨失控吗?是何迟?不对,或许另有其人,明心无奈之下,只能狠狠心,一根沾毒的花瓣刺进兰馨的手腕上,用微量的毒素麻痹她的感官,同时眉心一点金光浮出,金轮中心浮现一个慈眉善目的菩萨虚影,看那眉眼有八分似明心自己,落下一片金光照耀在何迟身上。
第七世,佛道。
此佛道非彼佛道,明心远达不到成佛的水准,这菩萨像原本该是最强的法相,但偏偏在明心这里变成了轮回金轮中法力最弱的法相,平日里基本没有用处,只有宁神静心的功效还值得一提。
此时点点金光将何迟笼罩,空中隐有纶音奏响,何迟的身上浓烈的血气渐渐平复下来,掐断了诱惑的源泉,兰馨也在微量毒素的作用下再次昏睡过去。
“这是血气。”明心道,她的记忆不会错,这是血气,而且和兰馨所吸收的血液能量不同,这是魔道血修所修炼的血气,一如当年的林修武。
“你的情况很不乐观,今天就不必说了,去我的舱房,我为你检查一下。”
“无妨的。”呵斥咳嗽了两声,虚弱地道:“这样的事情我已经习惯了,以前一直避着,如今说出来,反倒觉得好些,你就让我说完吧。”
明心凝重地点头,指点佛宝落到何迟的手心:“握着它说。”
何迟微笑着受了明心的好意,佛宝的力量柔和而温暖,或许正是因为其主人的信仰太弱,这佛光才不像其余的佛修那样灼烫。
“我被他们逼到绝路,最后,你应该也猜到了,是那个人恰好路过救了我,我当时伤得很重,承受不住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泡在一座血池里。”
血气浸体的痛苦,明心还记忆犹新。
“我被他下的禁制控制住,每日受血气浸染,很快原本的修为尽废,体内逐渐被血气所侵占,那座血池中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人,除了人之外还有妖兽灵药等物,所有的那些人与妖每天被一个个扔进来,很快又受不了的血气的折磨死去,而我一直坚持着,他说我是万中无一的绝佳实验材料,便给了我一些功法让我修炼。”
“功法都是残缺的,我怀疑那是他亲自所写,由我习练试验之后他再进行更改,随后再习练,或许是我命不该绝,终于有一天,一本与他平日里多给的功法都大相径庭的残缺功法终于起了作用,我发现我能够驱使那些血气,并凭此修炼,我没有告诉他,暗中积蓄了一段时间的力量后,趁着他一次外出的时候终于逃了出来。”
何迟举起酒壶饮了一口,或许是辛辣的酒液暂时麻痹了感官,也或许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始终紧绷的肌肉放缓了许多。
“出来之后我想过去报仇,也想过去回宋国,甚至想过去长安找你们,但走到一半却都发现毫无意义,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段时间,体内的血气越发难以控制,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来西北,寄希望能够找到真正的血修宗门,来解决我身上的问题,此次上这条大船其实是给人来做保镖的,出来这么久,想来这一趟的酬金是拿不到了。”
看着何迟,回想自己经历过的这些年,虽然也多次险死还生,但此时却觉得自己幸运地过分,至少那些危险都是自己选的,也都得到了回报。
“有一件事我瞒了你。”明心道:“我想那个人就在这艘船上。”
……
“逸群,可有什么办法?”
水镜那边,澹台秀手不释卷地翻着书本,一边回道:“根据你的描述,你这位朋友所修的功法应该蛊血老祖所流传下来的分支,蛊血老祖是六千年前的人物,据魔道秘史中记载,蛊血老祖年轻时也曾经被人强行抓住扔进血池中,机缘巧合之下成就血修之身,但因为愤恨那抓他的逍遥门长老,一生也没有接受逍遥门的招徕,其人……”
“逸群!”明心忍不住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