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圣山的最后这些年里,明心在处理着外部事务之余,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放在藏书阁的藏书当中,每七日的授课必去,每有疑惑的问题闭寻几位夫子们请教,成了一个夫子们眼中再标准不过的三好弟子。
小师叔明心匆忙却潇洒的背影,时常被新入门的年轻弟子们用敬仰的目光注视着。
山中开始有传说,小师叔之所以这么努力,是因为她打算承袭凌云师叔祖的衣钵,接替成为书院的新夫子——因为纪由夫子已经很老了,近年来很少在书院出现,据他亲口所说,最多不到百年,这位年高德劭的老人就会离山,去过他想过的晚年生活。
然而明心和其他夫子们都知道,她不会成为夫子,相反的,一种危机意识让明心感到时间的紧迫,这些年来,以正一宗和逍遥门为首,大陆上的纷争愈加激烈,可能就在明天,就会有一个理由让明心不得不离开三圣山,一去又不知多少年。
而且明心也没忘,书院的弟子,只要没有成为夫子,都是要从这里出师的,像她这般结丹后期了还赖着不走的原本也没有几个,出师的弟子就不再代表着三圣山,而是作为一个成熟的个体单独存在着。
明心也做好了出师的准备,书院,长安,这里有姒柔就够了,有她在,足矣保留着妖族最后的退路和根基,而明心自己,注定为进取而生。
在这样的压力下,明心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去学习,直到十五年后,那个不得不去的理由终于到来。
……
一只白鹤落在藏书楼三楼的窗棱上,书案前的明心抬起头,从白鹤嘴中取过一撮乌黑的秀发,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在白鹤飞走之前,明心掐住了它的脖子,强迫着它与自己对视一秒,随后伴随着白鹤羞恼的叫嚷放开那条长脖子,任由受惊的白鹤踉跄着飞走,捏着头发陷入沉思。
白鹤是从胧月阁飞来的,它听过瑶晟的琴声,而头发是妩娘的,头发很新,从它的主人身上落下来不超过一个月,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故意用束法保鲜过。
妩娘不是被瑶光留在身边了,这些年她一直让敖炘帮忙留心海渊中的动静,难道是被偷偷放出来了?
而修士不是凡人,不会轻易落发,若这真是最近从妩娘身上落下来的,瑶晟将它寄给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收了头发,寄出一道传讯,让昆仑代为寄到龙渊去,向敖炘确认一番情况,明心走下书楼,去找澹台秀。
见到明心没有拿着书本下来,澹台秀有一瞬的恍惚,随后有些怅惘地道:“你要走了。”
“是,书我都放回去了,那包子我会带走,他总嫌山中太憋闷了,带他出去看看。”
“一去过那花花世界,就再也忍不住寂寞了呢。”澹台秀笑道,随后将一份玉简交到明心手中,明心神识扫过,是一份书单。
“这些是一些藏书楼中残缺的书本,就有劳澄君留心了。”
明心颔首:“我会留意的。”随后不无真诚地道:“其实你也可以自己去找它们。”
澹台秀微笑道:“有你们帮我找就够了,这山中的书籍,我怕是一辈子也看不完呢。”
明心没再说什么,人各有志,这或许就是澹台秀的求道之法。
“我走了。”
“珍重。”
明心点头诚挚地谢过她的祝福,走出楼门,却突然浑身一凉。
明明是融融夏日,午间的阳光也明媚地很,但就是这股凉意,让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属于死亡的冰冷,却没有任何杀意,明心转过头,看见那座一直湿漉漉的青石水井中,一个黑长头发的女子正双手扒着井檐,两只眼睛露出来,幽幽地盯着她。
明心愣了一下,除了几位夫子之外,这位元灵期的鬼帝很少直视别人,虽然就住在藏书楼的隔壁,但是印象中这十五年里她见到这位鬼帝的时候屈指可数。
每一次她都是以同样的姿势坐在井边,垂头梳理着一直垂到井里的长长头发,哼着谁也听不懂的童谣。
明心转过身去,向那井里的女子欠身道:“小雨前辈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想到的是,井里的女子居然真的回答了:“帮我给他带句话。”
轻灵的童音道,随后又懊恼地挠挠头:“可是你又不认识他……”
不知为何,这诡异的对话让明心有些发毛,见小雨陷入迷茫,正想要趁机离开时,却见一束湿漉漉的头发从井里伸出来,发尖卷着一颗白色的石子,向着明心扔过来,准确地落在她的手心。
近看才看出,石子原来是一颗透白的牙齿。
“偷看的话,会死的哦!”小雨咯咯笑着爬下井去,回音一直隐匿进石井的深处,重新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明心才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手中牙齿的触感冰凉。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明心轻喃道,走到井边喊了两声,从井下又传来那不明意味的童谣,等了一刻钟,没有更多的回应,明心无奈地摇摇头,收起牙齿,去寻子正夫子告别。
山长神游天外,剑凌云万事不顾,三圣山上的第一位掌管者就变成了子正夫子。
说了自己下山的事,又问了小雨的异常,子正夫子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雨是山长守仁真君带回来的,来历她也不清楚,不过小雨虽是鬼,却品性善良,想来不会害她。
明心突然发现,他们这位山长,似乎有往回捡奇奇怪怪的东西的爱好。
“鬼类能看到许多生者不能看到的事,尤其是小雨这样修为高深的鬼帝,所知所能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或许她预见到你会遇到她的一位故人吧?”
明心点点头,也就暂且将这件诡异的遭遇放下,转而向子正道:“夫子,关于明心之前所说出师之事,师父她可有回信了?”
“我还未能联系到凌云师叔。”子正道:“不过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她会在这个时候让你出师吗?”
明心撇了撇嘴:“她呀,只要有人帮她找酒就好,其它的才不管呢。”
见子正皱眉,明心忙正色道:“明心是说,师父她重情重义,不畏强权,自在洒脱,是不计较世俗名分真风流!”
顿了一下,明心道:“所以明心才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她烦忧,她那样的人,本该是仙一般的存在。”
“当年我也不同意让姒柔师妹成为夫子,但我不是师父。”子正道:“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姒柔师妹的德行和才识,完全当得上夫子之名。”
“今天的我,也不是凌云师叔,所以我希望你能成为第二个姒柔师妹。”
明心无奈地笑了,“我就是怕我成为不了。”
她本也不是个非常正经的儒修。
“如果你做了什么有违大道的事,我会亲自去捉你回来。”子正道:“但在那之前,不怕被任何人连累。”
“那什么是大道呢?”
“大道即本心。”
明心拿捏这这句话,跪地,深深叩首,“这一跪,谢诸位师长教诲之恩。”
起立,转身,御剑,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