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素没有回应,这样倒是符合关函谷的料想,他继续说道:“你以为,重玄老祖他们凭什么叫做正法七真?无非是他们的修行境界已经达到能可触及的极限,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如果有人告诉他们,前方有路可走、大道不虚,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去尝试一下?”
“正法七真俱是当世顶峰高人,既明大道难求,无端来人告知此事,首先不该是疑惑此人来历吗?”宫九素问:“况且主人,仙灵九宝又是从何而来?”
“重玄老祖正是有此疑惑。”关函谷言道:“可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世间方真也不了解。这与远古之时便已消失的始族有关。”
按照关函谷的说法,远在世间众生诞生之前,有一种名为始族的生灵存活在这世间,甚至更确切来说,是他们创造了这个世间。但不知为何,始族在某一天完全消失殆尽,连他们所创造的文明与一切造物,都被抹灭而去,只残存极少数遗迹。
而其中一处遗迹,便是罗霄宗本山道场——玉皇顶。
关函谷当初了解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询问重玄老祖,罗霄宗道法传承,是否从始族遗迹中领悟而来,但重玄老祖反驳了这个猜测。
重玄老祖认为,道法能成与否不在始族,就算始族真的留下传承,后人修行有成,也是后人自己的成就,缘法虽在,不因缘法而改易自我,勿因法自弃。
其实说是始族遗迹,但寻常人乃至罗霄宗弟子其实看不出来。因为始族造物并没有半分刻意人为。若以巧夺天工比喻世间匠人,那么始族造物便是真正的“天工”,一切浑然天成、道法自然。
重玄老祖当年执掌罗霄宗时,以金阙云宫感应到始族遗迹有如巨木根植大地,而玉皇顶有如玄黄洲之灵根,接天连地、通达阴阳、五气汇聚,罗霄宗弟子在此修行,能得莫大助益。
也就是因此,重玄老祖不仅感应到始族曾经的存在,也发现他们是通过玉皇顶“飞升”的。
“始族飞升了?”宫九素似乎也显露出一丝惊讶:“难道他们是全族飞升?可主人你刚刚不是说飞升得道乃虚无缥缈之说吗?”
“虚无缥缈,只是未有求证,大道迢迢、求索不止,我辈不该轻下定论。”关函谷自己也露出苦笑,说道:“先不说我们,就说回始族吧。”
始族的飞升在重玄老祖看来,绝对不是后世道门修士眼中的飞升成仙。或许始族也在进行着某种尝试,希望能让所有族人达到某种境界,超脱于尘世的牵累。但这个飞升的结果,恐怕并不如意。
“那些天外妖邪,就是始族吗?”宫九素猜测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关函谷说道:“始族并不是你我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生灵族类,世间没有他们留下的任何具体形态描述,就连始族此名也是通过其遗迹,所明悟到的一种称呼。我猜测,始族可能并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可能没有一个个独立的存在,如汪洋大海一般,周流不息、难分彼此。”
“但始族为何会变成那种模样?天外妖邪形态复杂多样,有的完全不像是玄黄洲生灵,有的则像是不同生灵拼合而成。”
“世道有变。”关函谷言道:“始族为何要举族飞升?若这片大地符合他们的生存环境,那他们自可繁衍下去,必然是因世道之变,让他们不得不另谋出路。而正法七真施法将始族引回,不代表始族就一定能够适应这个世界,无穷流变将他们的形态扭曲异化,变成了天外妖邪的模样……当然,这些纯属我的猜测,事实未必如我想象的一样。”
“但是听主人所言,让正法七真打开异空黑漩,将始族引回,是有幕后黑手谋划已久的阴谋,而且幕后黑手的势力渗透到玄黄洲方真道各处,连正法七真都受到影响,甚至让罗霄宗、青衡道分崩离析。难道幕后黑手与始族有关?”宫九素说道。
“不好说,我也不知道他与始族有何关联,还是图谋始族或是别的东西。”关函谷说道:“就好比合扬试图打造的合炼妖身,也许就是为了给没有具体形态的始族以存世躯壳。但这个举动到底是为了始族,还是有更深层次的阴谋?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看出来。”
“主人,混元金身能够作为容纳始族的躯壳吗?”宫九素问。
关函谷低头望向在营寨中歇息的郭岱,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合扬以杜师兄的身份,肯定对郭岱的身体动过不少手脚。其实我现在也大概明白了,力士金甲能够与郭岱身体融合,变化为混元金身,不全然是世道变化的机缘巧合,而是郭岱原本的身体就有异样。只是与力士金甲的融合,抹去了这些线索,反而蒙蔽了我。既然如此,很多事情就能说通了。”
“忌天大神也是始族,对吗?”宫九素说道:“他似乎并无实际形体,需要修士以元神发动心念愿力去感应。而过去方真道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位鬼神。”
“这么说来,力士金甲还是要继续炼制了。”关函谷说道。
宫九素不解道:“忌天大神不是正好需要此物寄托吗?为何主人还要炼制?”
“此事我另有计较,你可别忘了,广阳湖走脱的可不止合扬。”
“那个自称冥煞的邪灵,难道也是始族?”
关函谷答道:“夏正曙早年受人资助行刺,最后逃遁道广阳湖隐居,在秘境滋养邪物,显然也是被利用的一员。但合扬的作为却是变相救了玉鸿公主一命,所以我觉得,合扬其实并不是直接受幕后黑手指示而行,他自己也有别的谋求……说实话,包括正法七真亦如是,若无自己求索与执着的一面,以他们的修为与心性,怎么可能会被区区诱惑驱使去围攻重玄老祖?”
“主人,我还有一事未解,以重玄老祖推演之功,怎么会对围攻之事没有半点预知?”宫九素问。
“能推演,自然也能扰乱天机。”关函谷言道:“而且当年之事,也是重玄老祖早年之约。前朝国姓宇文,七真之一的宇文九锡乃是前朝皇室修士,法力通天。当年正朔朝太祖起兵之际,重玄老祖特地去找宇文九锡下了一盘棋,对弈三年有余。局终之时,山外江山易姓,正朔定鼎,宇文氏放归凡流。
因此宇文九锡与重玄老祖相约,未来正朔朝若现江山不稳之时,也将邀老祖手谈一局,谁料此局非为正朔江山改易,而是始族重归之兆。”
第一百零七章 符法相应
尸蛊兵的第二次进攻,在过了将近一月还没动静,比郭岱预想来得更迟,这段日子他甚至数次走出沧澜谷隘口,深入山林查探。
与世俗普通兵士不同,尸蛊兵无需吃喝休息,按说不需要太过繁琐的后勤辎重,但这样的调遣速度也比郭岱所想的更慢,甚至让他怀疑是否真有那么多尸蛊兵。
沧澜谷沿着山脉向东北而行,另有一处小山寨,是彩云国子民避难之所,郭岱发现之后,原本想与他们联手对付尸蛊兵,谁料对方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掷出标枪石块,话都说不利索像是疯子一般。
“他们都被尸蛊兵逼疯了。”黎巾说道:“看情形,他们似乎连日常起居饮食都有不足,我闻到了很浓烈的血腥味。”
郭岱皱眉道:“难道他们吃人肉充饥?”
“有可能。”黎巾言道:“他们毕竟不是方真修士,心性缺乏洗炼磨砺,长久恐惧与无助之下,为人处世的准则多已模糊,心性近于禽兽,是听不进话的。”
郭岱说道:“寻常修士要是陷入凶危困境中,日子久了也会一惊一乍的。”
“这便要看各人正法修行了。”黎巾言道。
若论心性修行,恐怕天底下没有比罗霄宗更高明的传授了。见黎巾与门人尊长散离,犹能存得自省之心、用功不辍,听白素芝之前讲起,黎巾似乎还是罗霄宗真传弟子,且名不见经传,应该是妖祸爆发之后,宗门离析后自行修悟,求证罗霄真形图的境界。
正如关函谷所言,劫难确实最能塑造一个人,尤其是能借劫难反省自身、磨砺道心,如此方有大成就。如果妄图避过劫难加身,且不说无法彻底避过,若顺劫难流变让身心颓丧,那便是荒废修行、自入凡流。
此间关窍,甚至无所谓修行法力、玄功神通,而是逆反自我本性的求道之举,也正是为何自古说求道修行乃逆天之举,逆天实为逆我。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要贯彻到身心修行却不容易。郭岱自认为意志坚定,可是在修行道上,心性的洗炼磨砺远不如黎巾这样的正传弟子,他所需要的,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坚定信念,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清明透彻,能够无所掩藏地穿凿心性。
回到营寨中,经过将近一月的整备,营寨——甚至足可以说是堡垒的沥锋会驻地,规模已是大有不同。除了石砌围墙加高加厚之外,那个雨竹门修士制作的“剥壳农具”也有改进。
雨竹门过往擅长机关暗器之术,反而不太像是正经的方真门派。他们的门派位于西境逍遥竹海中,机关暗器多用竹子为原料,辅以簧片机括,甚至能够做出迎风飞翔的巨型竹鸢,载人飞天。
只可惜发明出飞天竹鸢的那位雨竹门前辈修为粗浅,在竹鸢上布设流风法阵,施法驱动飞天至高处,罡风凛冽无暇护身,法力不济关头又逢罡风袭身,当即从云端坠落,活活摔成一滩肉泥。
类似这样的奇思妙想害死前辈尊长的例子,雨竹门中有的是,好好一个特别的方真门派,最后弄得大猫小猫三两只,连青衡道都不太看得起,一脚将他们踢走后霸占了逍遥竹海,剩余门人流离各处,机缘巧合加入了沥锋会。
其实郭岱挺喜欢雨竹门这几位修士,明知自己修为低浅,而且很可能此生修行成就不会再有突破,并不会因此颓废,也不会为难以达成的目标空耗岁月精力。而是发挥自己的才智与学识,专注于实事俗务上。
而且跟雨竹门修士相处最久的不是旁人,正是黎巾这位罗霄宗真传弟子,表面上他是去协助雨竹门炼制新式器械,实际上是在一边学习雨竹门的机关暗器术,一边在指点他们法阵之道与施法技巧。
所以当全新的“剥壳农具”搬出来时,已经跟之前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了,除了那六根管子——也被换成了精钢打造。
“我们管它叫转轮千子弹!”雨竹门修士朝着众人说道:“你们放心,这一次肯定不会像上回似的,射了一半就膛管崩断,保证将尸蛊兵打成沫沫!”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佛门法器呢。”这时有人开口说话,正是法螺寺还俗弟子元金锣。
“老元,要不你来试试?”雨竹门修士兴奋说道。
元金锣身材肥壮,虽然还俗,却还是留着油光锃亮的光头,摸着肚腩说道:“我就算了,不过你这玩意儿对付尸蛊兵还行,要是撞上修为高深的修士,恐怕就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