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太甲点头道:“不错,是通过我沥锋会传递的消息,但来的人我从未见过。”
“昔年罗霄宗门人众多,若常年闭关深修,你我不知也属寻常。但能被公主殿下邀为供奉,想必已得罗霄宗真传。”行住大师说道:“寒星长老身殒,想必璇玑门受到重创,还请庄首席替我向意风亭掌门传达哀悼,恕贫僧冗事缠身。”
“没问题,与大师手谈一局,心思也平静下来了。”庄太甲起身告别,行住大师一路将他送到山门。
待得庄太甲离开后,有一位小和尚来到行住大师身边,低声说道:“住持,有一位香客想要亲自拜访您。”
“近日来我要护持寺院,暂无空闲多会宾客,你且回去致歉。”行住大师说道。
小和尚答道:“弟子也是这么说的,但那位香客……特地给我塞了一张五千两银票,弟子实在不好抉择,才来找住持。”说完就将银票递上。
“世间金银黄白惑人耳目心智,你修行还不够啊。”行住大师接过银票,说道:“我若拿走,你必定心生怨怼,认为我仗着住持的身份私吞香客打赏你的钱财;可若留给你,这钱非但不会成为你的精进之源,反倒会变成入魔祸根。你说,我该怎么做?”
小和尚低着头身子颤抖地说道:“但凭住持安排。”
“好,那你带我去见那名香客。”行住大师拿着银票说道。
小和尚在前领路,拙空寺西侧有一排厢房,用来安置前来求医闻诊的病人。行住大师在拙空寺建好后,认为仅是空谈佛法、烧香拜佛无益实事,于是将原本要摆供罗汉塑像的禅堂改为厢房,并且邀请远近医者坐堂。寺中香火钱用于购置药物,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所以但凡来拙空寺礼佛进香的香客信众,除了祈求安福,有什么头疼脑热也会来此求医。
西侧厢房嘴里侧一间眼下暂时空置,摆放着一些医学典籍与佛经,墙上挂着一幅世尊如来像,但略显陈旧。
当小和尚领着行住大师来到时,那名出手阔绰的香客正背对着大门,上下打量着世尊如来像。
“我很好奇,这外面无数香客信众,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来膜拜佛陀?”香客衣着特别,竹青道装、宽袖大氅,头上银质道冠,横穿发髻的是一枚飞鹤玉簪。若是一眼随意扫过,恐怕会觉得是山林隐修,仔细观瞧,却会发现奢华内敛,不似凡俗。
“正法唯内观自省、返照究竟,若动声色见闻,近于外道。”行住大师迈入门槛说道。
竹青道装男子转过身来,面容朴素稳住,点头道:“行住大师也懂道门玄机?”
“同参正法大道,不该轻动门户分别心。”行住大师微微躬身道。
竹青道装男子看了门外小和尚一眼,笑道:“如果没有门户之别,恐怕修为尚浅的弟子,根基动摇、容易投入旁门别派。”
“分别心常有,既是根固修行之基,也是要参破的迷障。”行住大师取出银票,说道:“施主散财,乃贫僧与拙空寺之幸,然如此重金,贫僧不敢收下。若施主有心,不妨为市井衣食短缺者布施。”
竹青道装男子没有伸手接过银票,说道:“杜某出手之物,未曾有过收回之理。贵寺每一处功德箱中,我都放入了一张五千两银票,既然敢给,就是相信拙空寺与行住大师。至于如何处置,那是大师的事,与杜某无关。”
行住大师深施一礼,言道:“杜施主之意,贫僧明了。施主捐赠钱财,贫僧都将用在饥寒百姓身上,只求世人离苦得乐。”
“仅仅是离苦得乐吗?大师难道不传授他们佛门圣谛正法?”杜姓男子问道。
“佛门广大,难渡无缘之人。”行住大师说道:“佛法修求非自觉证悟不可,贫僧奉朔日登坛讲授,有缘无缘,了然在心。无缘强求,徒然空耗。”
“也对,我师父当年也是这么说的。无缘之人终究难渡,我那个师妹就不懂这些,强求太过,也害了自己修行。”杜姓男子言道。
行住大师问道:“哦?不知杜施主师承何门?令师贵上下?”
“罗霄宗,家师讳上崇下明。”杜姓男子直视行住大师答道。
行住大师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本微躬的身形缓缓挺直,合十双手纤尘不染,身后房门无风自合,门外小和尚一脸不解地站在门外,直到房门彻底闭合。
“不愧是水月法门的传人,智慧通达,不亚道门推演之功。”杜姓男子言道。
行住大师神色就像庙中佛像,低眉垂目、观照世间,说道:“昔年合扬之乱,是罗霄宗在正朔朝第一次大兴挞伐之举,潜龙一动鱼虾皆惊,足见作乱者牵动之深广。杜施主此刻自曝身份,可见乱象之因并未消除。”
“哦?行住大师这是打算关门打狗?”杜姓男子捻指一弹,屋外忽然传来几声惊爆,随即是信众香客的尖叫奔逃。
“不好!”行住大师一惊,心知杜姓男子肯定在寺中游览上香时布下陷阱。然而当他刚动念之际,袖中收好的五千两银票自行飞出,然后发出炽烈光芒。
行住大师不愧是佛门高人,身形未动,遍体法华护身,即便有什么威力强大的法术临近发动,他也能免受伤害。
但谁料这道银票中根本不是什么专司破坏的法术,光芒散去后立刻化作重重叠叠的法阵禁制,将整座厢房内外隔绝开来,莫说光影声色,连神念感应都无法穿透。
“中计!”行住大师没料到眼前之人如此诡诈,寺中法术爆炸不过是诱骗,即便自己能够识破银票中藏有法术,本能反应也该是伤及自身的攻击,而没想到是隔绝内外的法阵禁制。
行住大师立刻就明白了,青丘山被攻破,定然是眼前这名杜姓男子的作为,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进入青丘山,从内部将青丘山法阵解破,而不是从外界强攻。
同样,这次他来到拙空寺,必定对此地早有谋图,而且也知晓沥锋会首席庄太甲刚刚还在此地,所以才等到庄太甲离开才动手,为的就是单独对付行住大师一个人。
外人所不知的是,青丘山、拙空寺,都是江都城玄天六合阵的阵枢,阵枢若破,玄天六合阵威势大减,等同失去拱卫朝廷宫室之力。而每一处阵枢都必有方真高人坐镇,眼下青丘山已破、拙空寺有危,杜姓男子的目标已是赫然可见。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古大谬
“伏击贫僧,从而瓦解玄天六合阵,尊驾这是要一闯皇宫禁苑?”行住大师沉声问道,厢房之中静谧无声,外面想必一片惊慌失措,却也没有半点声响传入房内。
杜姓男子晃了晃手指,说道:“我并没有刺王杀驾的心思,只是为了印证自己修行而已。师妹将玄天阵图带出宗门,改良成玄天六合阵,自诩更进一步。我若不能尽破阵局,怎能显我罗霄正法功参天人?只是我没想到,一场妖祸让玄黄方真折才如斯,护持阵枢之辈远比我想象中要弱小。”
行住大师周身法华渐淡,神光内敛,周身光华渐渐隐变,好似有水月之景浮现。
“哦?我倒是想见识一下,水月法门的梦幻泡影觉有何等神通!”杜姓男子放出豪言,身形却无动弹,任由水月之景将自己笼罩在内,厢房事物全然不见,再动念,已立足在一片如镜水面上。
原本在杜姓男子面前丈余开外的行住大师,此刻身形远在月华之中,难以触及,立掌胸前,水月之景中唯有一片寂静,连自己呼吸心跳都听不见。
杜姓男子刚想说话,一抬手却发现自己五指正在不断消散。消散过程没有丝毫痛苦与血光,仿佛是被水月之景所包容,慢慢要抹除自己的存在。
“原来如此,梦幻泡影觉乃是冥心寂照,若心有动念,则被水月之景容纳抹除,无金刚慧力不可发动如此神通。”杜姓男子看着逐渐消失的四肢,说道:“水月之景非是寻常幻术,若被完全消抹,则在世间如梦幻泡影、化为乌有。杀人无苦楚、动心散寂灭,不损外界一草一木,行住大师确实有大慈悲心!”
月华之中的行住大师一言不发,宛若世尊观照万象,低眉垂目。
直到杜姓男子被消抹得只余双眼之际,他的声音响彻水月之景——“可惜,泡影尽散、未得真如,冥心寂照、不惹尘埃,挡不住混沌世途、黄泉浊身。”
此言一毕,水月之景中杜姓男子身形被彻底消抹殆尽,水月之景本身也散归虚空,而在行住大师身前,杜姓男子却丝毫不损地站立、面露讥笑。
行住大师见状,眼神中微露疑色,杜姓男子主动说道:“不明白,是吗?水月之景内身中梦幻泡影觉者,理应内外景如一、全数消抹殆尽,而我还能安然无损地站立此间,到底是用什么法术奇能规避呢?大师是不是在想这个?其实我没有刻意规避,梦幻泡影觉的确将我消抹了,但只是其中一个我。”
“身外化身?”行住大师问道,可他转念便觉得不对,若真是道门分形化身之法,自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
“看着很像,但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杜姓男子笑道:“合炼妖身……更确切来说,《蜕化解形》这门功法,能够通过炼化他人魂魄,化为蜕形人壳,但凡遭遇到足可形神俱灭的大劫时,以人壳代劫受灾。之前我逛了一趟东池府鱼龙荡,搜罗一些财物,顺便将精元气机强旺、魂魄健全者炼成蜕形人壳。所以大师方才所杀,不过是一具蜕形人壳而已。当然,也是我玄功修为的一部分,要花点时日才能修炼回来。”
行住大师听完这番解释,咬牙喝道:“邪魔外道!”
喝声落,伴随佛门金刚千手印轰然迭出,昔年在赤岩关力挡数千天外妖邪的佛门神技今朝重现,在不过丈余之地尽展,千手各掐诀捻印,朝着杜姓男子轰去。
“大师是不是忘了——”杜姓男子在迎面攻势前毫无惊惧,捻指一弹,满屋法阵同时发动,金刚千手印刚刚抵近杜姓男子鼻尖,竟而化消无形。
“——你可是身在罗霄宗法阵之内啊!”杜姓男子沉稳面容乍然变得狂躁起来,五指屈张,咫尺间金雷交加,逼仄牢笼中,百千雷枷电锁全部攻向行住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