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得好,还是略作比喻吧。”合扬说道:“做不同事情,自然要用不同的工具。如果说始族是锤子,敲打塑形,那么接下来的众生万类,则更像是锥子,细研雕琢。首脑球心需要有一种力量,不断滋养自己的灵识,如同一个人的成长,知见阅历不断丰富积累,或变得成熟老练,或变得奸宄阴险,或变得从容自信,或变得卑微惶恐.不同的人生阅历,最终都将汇聚,以滋养球心灵识。”
“笑话!这岂不成了炼化神魂的邪术?”玉鸿公主说道。
谁料合扬点点头,说道:“否则殿下以为,炼化神魂这类邪术是从何而来?如果有一个强大存在,施展无远弗届的炼魂之术,公主殿下认为这还叫邪术吗?”
“你是说……轮回转世?”玉鸿公主猜测道。
“然也!”合扬说道:“所谓轮回转世,其实就是球心首脑炼化神魂、滋养灵识的过程。而在漫长岁月中,有一支族类,脱颖超群,其神魂未入黄泉之前,便可不断自行凝炼,而这样的神魂所提供的滋养程度,是同族其他生灵所远不能比的。”
玉鸿公主似乎听明白了,无法相信地摇头道:“不、不可能,你是说方真修士的神魂,也会被炼化?”
合扬看着玉鸿公主说道:“在殿下的印象中,是不是觉得神魂万一被邪修所摄,将永世不得超生,被邪修法力驱使奴役?若你仔细思考,我辈困束在这个世界,不也是永世不得超生?看似活在世上,但也不过是为球心首脑积攒滋养之功罢了。”
“这样的鬼话我不想再听了!”玉鸿公主打算道:“你也不过是世所难容的邪修败类,要杀本宫就快动手!”
“急什么?我不肯放你走,你大可自己调摄元神,试着能否脱困而出。如此啼哭吵闹的小女儿态,实在有失玉鸿公主的身份。”合扬继续说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轮回转世。其实这还不至于让人太绝望,最折磨人的在于,这个世上有地狱,却未必有天堂。
当你明白所谓飞升成仙、得道超脱都是鬼话连篇之后,就不得不考虑修行到底为了什么。有的人选择传法世间,继续孜孜以求超脱之道,有的人选择鼎立红尘、世间争锋,也有的人沉迷于轮回转世的前尘因果,去寻那点痴妄恩爱……省得你不明白,我说的这个人就是你母后了。”
玉鸿公主打定心思不与合扬对谈,试着调摄元神、挣脱束缚,而合扬则滔滔不绝道:“罗霄正法修行境界中,有一道先天迷识关,破关之后能证元神不朽、仙身长驻的境界。然而此关难过,罗霄宗上下破关者也不超十指之数,但有幸的是,我师父崇明君的弟子中,我与你母后都有这等境界。但不幸的是,我在破关定境中所看见的,乃是浩劫不可止,于是投身外道邪修,试图找到自保之法;而你的母后所见我虽不知,但猜测应是相近,可她选择要保的,是另一条注定再入黄泉的神魂。”
“父皇?”玉鸿公主没能尽摄念头,止不住问道。
“夏正晓往前好几世都是方真修士,但都是修行不成那种,而他有个道侣恩爱至极,不知如何创出秘法,将二者神魂牵连在一起,即便轮回转世也能再度相见、结为道侣,期盼共享仙缘。”合扬说道:“在凡人看来,这的确是恩爱无比,然而在罗霄宗看来,这既是无缘的纠缠,也是对球心首脑的挑衅之举。重玄老祖担心这位女子的秘法长此以往、历经几世,有可能引起球心首脑注意,做出收割地表众生之举。所以趁这对道侣又一次转世,施法让两人分离,留下禁制阻断牵魂秘法,并且将那名女子渡入罗霄宗,一来传授其罗霄正法,二来共同找寻出彻底解决球心首脑的办法。
可惜的是,当你母后突破先天迷识关后,老祖当年施加的禁制便被破除,忆起前尘往事,她受不了破关定境所见,认为那不是世间生灵能可抗衡的力量,所以选择让自己这一世的道侣长留世间,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可以规避轮回转世。”
“这就是母后靠近父皇的原因吗?”玉鸿公主内心惊愕不已,父皇母后昔年旧事她大致了解,母后的出现让一名默默无名的藩王庶子,不仅扳倒同宗嫡长、世袭王位,而且还在妖祸降临的关头,一举邀集方真道之力,在江都登基为帝,延续正朔国祚。
“皇帝啊,那个位置可不得了。”合扬说道:“权势地位还是其次,在方真修士看来,人皇帝主之位,总归是有飘渺难测的气运庇护。而且能够聚集世间一切能人异士,可以凭权位搜罗天材地宝,总之除了正法修行的内观返照非外力可为,一切外在的补益,在这个位置上是绝对不会少的。
当然了,如果不是妖祸降临,你母后她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心思让夏正晓称帝,今日之成就,既有你母后布局擘划,也有因缘际会推动,而最少不得的,还是你父皇能堪造就。明君圣主不敢说,但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多多少少也能算数。”
“你以为这样说,本宫就会相信你了?”玉鸿公主这话刺人,但比起母后的威不可犯,她自幼就喜欢随侍父皇身边,时不时跟父皇撒娇,更乐意听别人称赞父皇圣明仁德,而不是说母后手段如何如何。
“你知道你父皇如今在做什么?”合扬问道。
“或许正在与母后商讨如何击退妖邪进犯。”玉鸿公主有点躲闪地回答,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说法,如果真有退敌之法,以父皇性情,早就安排下去了。还要请逸弦君升起法阵阻敌,显然就是山穷水尽了。
“金阙云宫,从一开始就是你母后认定的避劫洞天。”合扬忽然转而说道:“万一你父皇修行不成、寿元有尽,那为了防止神魂轮回,那么你母后将会用金阙云宫留住你父皇神魂,甚至不惜用夺舍、炼魂等手段,强行留住你父皇……可别以为不可能,我很清楚你母后的脾性。
不过你父皇似乎不愿意贪生苟存,如今江都城最大威胁,并不是那些作乱邪修,而是足可淹没百万生灵的海潮。玄天六合阵无法久持,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金阙云宫收走海潮,万顷海水一口气全部收走,即便有金阙云宫相助,你父皇恐怕也无此修为,必须让你母后合力联手,这才勉强做得到。”
“父皇、父皇他……”玉鸿公主这下才明白,为何妖邪犯境,父皇却不让自己在旁随侍,如今江都百万生灵存亡,尽在父皇肩上。用金阙云宫收万顷海水,其凶险可想而知。
“哦,对了。”合扬说道:“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拿走金阙云宫的。”
“你说什么?”玉鸿公主方才还沉浸悲伤之中,转眼又被合扬的话语所震惊,“你果然是跟妖邪同路!”
“这说法不对,不同路,我怎么能跟他们一起进攻江都?但同路的话,我何必与你多言?”合扬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不过你放心,烈山明琼和青丘山的妖修们大多还安好。”
“你——”
“这个你就不必多想了,烈山明琼可是我的女儿,虽然论辈分她可能还算是你师姐啥的,但也不用太计较了。”合扬在玉鸿公主面前抖出一个惊人消息。
玉鸿公主心绪被对方牵着,一直起伏不定,勉强守住念头,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与进犯江都的妖邪并不是同路的?”
“情况有些复杂,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始族吗?”见玉鸿公主僵硬地点头,合扬继续说道:“球心首脑在放逐始族的过程中,并不是简单一刀两断的。因为后续改造大地的过程还需要这个工具,所以剥离出其中一部分,如同斗拱榫卯、轮齿嵌合,令其驱动众生轮回。但这一部分割裂的始族,一样有自我灵智,只是不太稳定,不能独立而存,必须依附轮回中的众生神魂。
在漫长岁月中,这一部分始族的灵智变得很……奇怪,他们的知见阅历跟轮回众生一样,自然有其是非判断,也多近于世人。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同族被放逐,而你自己又是球心首脑所驱役的奴仆,那你会怎么做?”
“试图找寻同族,然后推翻首脑的奴役?”玉鸿公主忽然明白过来,惊道:“天外妖邪……就是始族?”
“不错。”合扬说道:“但说实话,这个被割裂留存的始族还能不能算是始族,我都说不好了。因为其灵智见识,就是依附于世人轮回而存,如同一个锤子伪装成锥子,伪装久了,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更甚者,其依附于世人神魂之中,每一个分化的自我都修行有成、本心不二,那分化的自我又会如何看待彼此?自我还是自我吗?”
“道门有分形化身的法术,就是类似这样的吗?”玉鸿公主忽然起了兴致问道。
“不同,大大不同。”合扬对道法修行倒十分端正不偏,说道:“分形化身具体而言是两种东西。道门化身法,至少还有本尊与化身之分,而化身乃是本心映照世间显化而成,根本上也是修士本尊的一部分,至于要不要分化出具体之身,看修士愿心求证。就好比我罗霄宗道法之中,化身之法其实是罗霄真形变化显形。
而分形之法则简单多了,一些江湖术士剪纸人,附上自己一点精血气机也能变幻出自身分形,至于高深变化更是众多……扯远了,说回那些被割裂始族,他们的自我分化,更像是一盆水,从中舀出一瓢的是水,如果倒回去再舀出来,还是刚才那一瓢水吗?”
“显然不是。”
“如果要保证那一瓢水不变化,应该怎么做?”合扬问道。
玉鸿公主顺着答道:“凝结成冰?”
“这个比喻挺好理解的是吧?”合扬笑了笑,说道:“这就是为何被割裂始族选择依附于修士神魂的原因,一方面这样能够尽可能地凝炼自我灵智,一方面以修士的身份与能力,在世间办事也更方便。其实这种能力并不是始族自身所有的,若非世人有方真正法的传承,被割裂的始族依旧要在众生神魂间游荡,如同虚灵。”
“虚灵……”玉鸿公主闻言喃喃自语。
“他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虽然他也不知道那还是不是自己。”合扬笑叹道:“所以殿下应该就明白了,对于始族而言,这世间众生,不过是球心首脑的另一支奴仆,而且有几分鸠占鹊巢的仇怨。世人眼中的妖祸,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重返这片大地、驱逐窃占成果的族类……”
“不对!”玉鸿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说道:“始族……虚灵并不是单纯为了召回同族,对吧?如果你所说是真,球心首脑作为这一切元凶,若不能针对它,那即便始族全数回归也无意义。虚灵到底想要做什么?它进攻江都究竟有何目的?”
“金阙云宫。更准确来说,是仙灵九宝。”合扬说道:“虚灵的真正目的,我也不清楚,或许他觉得仙灵九宝能够解决这所有困惑。同样,我也对仙灵九宝很感兴趣,如果飞升成仙是虚妄飘渺,那仙灵九宝又是因何而来、因何而成的?与其让其落入始族手中,颠覆世道,还不如由我来掌握,毕竟我可是崇明君的大弟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冥煞天威
“休想!”玉鸿公主当即怒斥道:“不管你有何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此前犯下种种罪愆,怎可因你三言两语便一笔勾销?破坏江都大阵阵枢、杀害行住大师,勾结妖邪、祸及无辜百姓,任何一条足可让你万劫不复!竟然还敢在本宫面前猖狂?”
合扬缓缓从凉亭中站起身来,直视着玉鸿公主,语气平淡道:“殿下,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现在能跟你说明这些,是出于你我之间尚有一丝缘法牵连。有些事情,你以为光凭威严气势便可成吗?受困元神心境还要端出这副模样,你是肆无忌惮到了什么程度?让我万劫不复?到底是谁在猖狂?”
玉鸿公主微微变色,她正想试图反抗,忽觉眼前暮色荷塘惊涛骤生,元神心境忽然散灭。
“叛徒——”
一声怒喝,伴随雷霆闪耀,合扬的手指刚刚离开玉鸿公主眉间,电光过处直接将合扬手臂斩断。一击未休,转瞬数十连斩,电光穿纵破体,合扬根本来不及反应,眨眼功夫被肢解成过百碎块!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罗霄宗弟子朱笑广。他在修复绝壁天锁阵后,便即刻赶往皇宫之中。察觉到锦霞宫方向有斗法震动,朱笑广第一时间赶来。当他发现合扬手指点在玉鸿公主眉间,唯恐公主魂魄被邪法所摄,毫不犹豫施法斩杀合扬。
雷霆电光将合扬身躯斩碎,可朱笑广没有丝毫放松,挽起玉鸿公主,避到宫墙之后,稍探脉息,问道:“殿下无恙否?在下罗霄宗弟子朱笑广,前来护驾!”
合扬的元神心境因朱笑广的突袭而散灭,玉鸿公主心神自然复归本位,可她还沉浸在方才所听所闻的震惊之中,勉强抬眼问道:“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状况紧急、无暇解释,殿下请先去到逸弦君身边寻求庇护!”朱笑广拿出一个拇指大的玉瓶,说道:“这是养脉津,殿下经络气机紊乱,一时难施法力,请服下此药,然后尽快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