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方真劫 第174节

烈山明琼细思一阵,然后说道:“崇明君超脱族类之别,指点我修行,也让我指引其他妖物修行。”

合扬面露怪异神色,说道:“我还不知道师父有这能耐。人妖殊途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不是狭隘陋见。我师父既然肯教,就必定是门径清晰、次第分明之法……不对,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简单?妖物自蒙昧而出,通灵自修、步步凶险,若有这等传承,对世间妖修是莫大指引。”烈山明琼冷哼笑道:“也对,像你这种人,自是不能领会。反正崇明君的教诲,对你来说不过是喝水吃饭般寻常,所有才会忘却师恩、叛离出门。”

合扬眼神渐渐变得锐利逼人,但很快又阖目收敛,他说道:“我从未忘却师恩,但我也不认可罗霄宗的做法。尤其是重玄老祖与正朔太祖缔约之举,还有那建立太平世道的痴妄用心,才是让罗霄宗倾覆的真正原因。且不说世上没有真超脱,明知没有,还要回头自寻烦恼苦海,不是我追求的修行功果。”

“也许这就是崇明君杀你的真正原因!”烈山明琼冷笑道:“可惜天地不仁,生你如斯败类!”

合扬闻言起身,橘色肥猫滚到地上还在呼呼大睡,烈山明琼被他这举动吓得后退半步,只听得合扬喃喃自语:“杀我、杀我?原因……没错,原来这才是师父指点你的原因!”

烈山明琼皱眉言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师父估计是察觉到了,他老人家发现我并未真死,却找寻不到我的存在。”合扬似是兴奋又像惊疑,眼珠乱转、神色闪烁,言道:“如果我真的死了,密窟崩毁掩埋,合炼妖身就此断绝无迹,那师父他何必还要托付荒唐散人研究合炼妖身破解之法?必是察觉合炼妖身另有玄机,需彻底断绝修法之人的退路。

但是合炼妖身之难解,不仅仅在于避劫保身、难以尽灭,而是无法分辨谁人修成合炼妖身。我师父肯定发现了,修成合炼妖身者无法以故旧常法查验辨明,只能另寻他法。既名妖身,便从妖物下手……我的乖女儿,师父他是不是教过你什么查验原身修行的妙法?”

烈山明琼尽力止息意念、收摄气机,不让合扬窥察到一丝可循痕迹。即便如此,她还是震惊于合扬的推断,这份心机,不愧是崇明君大弟子,着实让人可怕。

“我辈行善积德甚难,但要为祸造恶,太容易不过了。”崇明君当年传法之后,曾与烈山明琼说:“世人不明白,罗霄宗为什么要以涤除妖氛为正法。莫说你等,门中也有许多弟子不解。妖氛不在于外,而在于内,成仙成圣、成妖成魔,俱在一念之间。罗霄宗传承底蕴深厚无比,如今更能放眼玄黄五境延揽资质悟性上佳之徒,若再无涤除内心妖氛邪祟的正法,稍有踏差行错,以罗霄宗之能,将成世间巨害!也将是罗霄宗自我覆亡之因!”

如今看见合扬言行,烈山明琼方才悟彻崇明君当年所言,一个掌门大弟子行差踏错,所造成的破坏与颠覆极其骇人。而世间往往是破坏比建设与保护更加容易。

见烈山明琼不说话,合扬就已明白,言道:“看来是有了,乖女儿是打算直接跟为父说,还是我亲自去挖呢?”

“你也就这点能耐了。”烈山明琼并未恼怒,说道:“我过半功力为你所禁,这秘境中也不知有何古怪,让我施展出来的法力十不存一,你想要什么,还不是随手可得?还要问我作甚?”

“你毕竟是我女儿,为了让郭岱信服,我不可能一直做正人君子吧?”合扬说道。

“郭岱?关郭岱什么事?”烈山明琼惊道。

合扬刻意表露出惊讶来:“我是不是说漏嘴了?”

烈山明琼咬牙道:“我就知道那个郭岱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来也是你的阴谋!”

合扬眯眼道:“你这态度不对,如果你能一眼看穿郭岱也是合炼妖身,那应该就当即将他拿下。为父要是没猜错,你应该曾出手试探过,却又看不出异状吧?”

烈山明琼一言不发,但合扬所言并无差错。自从郭岱出现眼前那一刻,烈山明琼就已有感应,但又看不出合炼妖身的端倪。当桂青子发现楚玉鸿是公主女扮男装,逃回青丘山后次日,郭岱前来致歉拜访,烈山明琼毫不讲理,陡然对他下手,就是想试探出郭岱是否真修成合炼妖身。

然而结果让烈山明琼疑上加疑,郭岱炉鼎强悍更胜自己半妖之身。但郭岱肉身五气混融、灵机内藏,又分明是高深玄功,完全不像是崇明君所言的合炼妖身。

“你知道妖修需要怎样做,才能与方真修士平和相处?”合扬忽然问起毫不相干的事来,又自问自答道:“难道是主动展现胸怀、屈居人下?还是让你去出卖色相,攀附高人?我师父不会老糊涂到这份上,但他更不会无端挑起人妖隔阂与怨怼,我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妖修变得‘有用’。”

“你以为谁都像你吗?凡事看对方有用没用。”烈山明琼冷笑道。

合扬言道:“不用说这种气话,以你的见识阅历也应该明白,我这话虽然说出来伤人,但若是无用,又是异类,那何必留存世间?我师父很清楚人情世故,而要让妖修变得有用,就必须是妖修掌握独到法门,能够为未来大劫提供助力。

否则灾祸降临,能不能解决放到一边,难保不会有宵小之辈借题发挥,将祸水引向妖修。到时候身为异类的青丘山群妖,即便再无辜也是百口莫辩。而这想必不是我师父乐意看到的,既然他老人家传法指点,就不会预见这种下场还盲目传授。”

说到这里,合扬忽然呵呵发笑,似乎撞见了什么大运好事,笑声不止。

“你又笑什么?”烈山明琼不喜言道。

“我是笑,虚灵居然真的将青丘山让给我处理,看来我当年展露的善意,还是没有白费啊!”合扬接着向烈山明琼说起最近江都一战,其中最让人心忧的,便是依旧可能存在于江都朝堂与太玄宫的奸细。

当今天下,无人能窥探出修成合炼妖身之辈,使得朝堂内外人人自危,如果这个时候青丘山妖修能够拥有看破妖身之眼,那么他们的地位将不再是受人排斥的外道异类。

但要是青丘山妖修这种能力过早暴露在始族虚灵面前,那么虚灵恐会不遗余力地灭绝青丘山群妖,而合扬因为是烈山明琼生父,所以江都一战爆发之前,将青丘山的阵枢交给合扬处理,也顺势保住了烈山明琼为首的妖修。

如此一来,合扬便算是掌握一道足可颠覆虚灵的巨大筹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北冥帝鲲

云间府地处东境最北端,全府境域高山连绵、料峭苍拔,前往北境的陆路不易通行。但除却陆路外,云间府还与北境登平府隔着一条峡湾,风平浪静,便于船只航行,是往来东北两境商贾人员的主要路线。

“老伯,为何这海上有一根根桩子露出水面?不怕触碰到船底吗?”一名身披淡青道袍的少年站在船头,向一旁船家问道。

这名少年看模样恐怕还不到弱冠之年,丰神俊朗、剑眉朗目,一派朝气向上。他手中拿着一支笛子,材质似玉如冰,令人望之便感寒意。

若是只看言行举止,这名少年十足就是未曾出过远门的豪门世家子,对世事知之甚少,又出手阔绰。光是雇船前往云间府的花销,足够将整条船买下来。如果船家要是动了什么歪念头,估计就在海上,将少年宰了喂鱼。

船家对青衣少年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条峡湾每逢冬季便会冰封,船只无法通行,但人畜却可以在上面行走。然而过去在冰上渡海的人,最害怕就是冰面厚薄不一,万一掉进冰窟里,就谁都救不了了……”

为了解释来龙去脉,船家跟青衣少年说起一件神乎其神的往事。

大约是在六七十年前,北境陡然爆发了一场混乱,牵连得一批穷凶极恶的匪盗四处劫掠,具体起因无人得知,最后被朝廷派兵弹压平定。

然而当初有一大批百姓商贾来到登平府海边,意欲上船南渡,避过兵锋劫掠。却不料当地府县官吏带着家眷,早早将船只开走,导致滞留岸边的百姓被悍匪屠戮,更逼得许多人不得不跳海,在冰冷的海水中活活冻死。

据说当时天上有仙长路过,见状一怒挥剑,将伤害无辜的悍匪全数斩杀。那位仙长见百姓无舟楫渡海,于是剑光一挥,一条冰封长径乍现海面,生还的百姓皆可从此渡过峡湾,前去东境云间府。

传说到此尚未结束,当年冬季大雪纷飞,峡湾海面冰封,寒风呼啸日夜不止,反而杜绝了踏冰渡海的路径。而从海面冰封之日开始,从峡湾方向便传来怪异的夯击声。

当次年开春,海面冰封解冻,海上就出现了一串连接峡湾两岸的石桩,钉入海床深处。同时在两地尽头各有立碑说明——若奉海面冰封时节,凡是在石桩左右三丈,冰面厚实不破,直到次年开春解冻。

如此神妙之功,显然是方真高人手笔。这样一来,峡湾两头百姓若在冬日往来,就不用担心冰面破碎。而在海上没有冰封之时,石桩就相当于是一条明确指示方向的航道,几百里的海路也可以轻松通行。万一在海上遭遇什么意外,也可以用缆绳捆在石桩上,等待两边途径的船只救援。

“这么说来,也是功德之举啊。”青衣少年看着如同珠串绵延不断的石桩,能够感应到这是方真高人以大法力钉夯石桩,不仅仅是打入海床,而且与地脉气机贯通相连,使得整条石桩连成一条疏浚泥沙、防波缓浪的法阵。

这一条“法阵”甚为特异,借地脉气机不断蕴养维护,若奉冬日时节,自然凝水为冰,化作一条巨大冰堤,人畜能够自如行走其上。

能在一个冬天内,钉下这么多石桩,连通峡湾两段,做这件事的方真高人十分不简单,青衣少年自诩是没有这么绵长高深的法力。不过仔细一想,也许“仙长”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帮人,这样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还好还好,我还以为闭关五百年,世上就高人满地走、飞仙不如狗了。”青衣少年连连感叹。

船只来到云间府地界,码头上人来人往,较之北境人烟稀疏,此地要繁华得多,而且要少不了各色人物伺机暗伏,可见这个码头也是一个不小的“江湖”。

青衣少年下了船,又给了船家一笔钱,船家好心连连推托,青衣少年却还是强行塞给了船家老伯,反正他当年闭关之前搜集的金银珠宝,光是铺洒开来都能填满眼前这个码头的地面。

问了问路径方向,青衣少年感叹道:“没想到这种偏远之地,如今也这么热闹了,当年这里还只是个小渔村呢。”

“这位小公子,你是要去哪里吗?”青衣少年还在左顾右盼,一名贼眉鼠眼的车夫过来说道:“我们狄棣车行可是驰名云间府的大车行,无论是载客还是运货,都能及时到达。”

“车行?”青衣少年问道:“就是赶车的?是马还是驴?”

车夫搓着双掌,笑眯眯地说道:“都有、都有!如果小公子愿意,我们还可以安排两头大马拉车,不知小公子想去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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