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正阳才刚经过一阵剑意洗炼,身为少主的他,只不过是门外之人的说法。御剑楼中除了剑,无其他高低尊卑之分,也不可能会有别人因为魏正阳伤重就前来伺候照顾。
如果魏正阳承受不住这如千刀万剐般的剑意洗炼,那就说明他并非先天剑胎之身,死了也是该然。更何况他先前被摄提格这名外道魔头所败,连佩剑“虹灭”也几近崩毁,在御剑楼修士眼中,就是技不如人。
披上衣衫,魏正阳来到御剑楼地底,除了地面上的怪异塔楼,御剑楼所镇压的邪兵与多重禁制其实是位于地底。此处也聚集了门中几乎所有的高人与尊长,经年累月以正剑之道压制邪兵,不使其邪氛散逸到外界。
御剑楼中无有烛火灯光,能进入楼中之人,无不是有上乘修为,以剑意为感,比寻常五感更为敏锐。然而在外人看来,御剑楼内中跟牢狱没有什么差别,周遭无一寸装饰,坑坑洼洼的地面连块平整地砖也无。就连楼梯也是几块旧木板钉入墙壁就算数,寻常人根本无法迈过,只有修行人可以在黑暗中轻松纵跃。
“父亲。”魏正阳来到邪兵窟的上方,朝着一名高大老人行礼。
那名老人正是御剑楼当代掌门魏存神,他的背影如峭壁古松、苍劲挺拔,一头白发随意披散在脑后,在邪兵窟边上负手而立。
邪兵窟就是镇压邪兵之地,看上去就像一口大井,周围一圈有十余名御剑楼门人结阵施法,以剑意布结成阵,压制着下方蠢蠢欲动的邪氛。这件事自御剑楼成立之初便不曾停歇,即便历史上偶有外敌进犯、欲窃夺邪兵,但皆是无功而返。
“这几日邪兵动静尤为强烈。”魏存神完全没有关心魏正阳的伤势,在外人看来,他们也许是父子,但魏存神对魏正阳从无半点家人情谊可言,冰冷无情如剑。
魏正阳答道:“听闻近日失魂瘟肆虐,或许与此有关。”
“说这话,你是打算外出吗?”魏存神的语气没有半点喜怒哀乐可言,仿佛只是问一个不相关之人。
“父亲,我认为如今世道,不应该再固守飞灰原。”魏正阳刚说完这话,就感觉到无比锋利的压力贯穿自己的身体,而魏存神的身形连半分都不曾动。
魏正阳十分震惊,父亲旧伤未愈,如今所展露的剑意却异常磅礴锋锐,莫非是父亲的修为又有精进了?
“世道如何非我等该管的。”魏存神言道:“当初我让你出山,就是希望让世人明白御剑楼锋芒,奈何你居然败给了那摄提格,实在是让我失望。”
魏正阳一向性情寡淡,可如今内心却有几分不忿。因为按照魏存神过去提及,摄提格曾来御剑楼欲夺邪兵之时,修为法力远不如与自己对战那般强悍,既是如此,当初摄提格又是凭什么试图硬闯御剑楼的?
然而不等魏正阳反驳,邪兵窟之下邪氛陡然暴涨,巨大邪威如地底涌泉,不停撼动剑阵,意图脱困而出。连带着整栋御剑楼微微颤动,满楼剑意呼啸,竟是同受感应,无形中万兵交迸。
“邪兵又要试图脱困?”魏正阳十分惊讶,他自出生到如今,还没见过邪兵蠢动到这种激烈程度。
魏存神面对此情此景并未慌乱,并剑指隔空一挥,一道剑光凭空发出,射入邪兵窟中,大井中炸出万点金星红芒。然而这威赫剑意丝毫不能压制邪兵,邪兵窟中邪氛暴蹿更盛先前,上方剑阵已见崩解征兆。
“邪兵乃是受外界感应而动。”魏存神立刻明白过来,他抬头仰望,眼神仿佛洞穿御剑楼,望破茫茫飞灰,窥见远方伟岸魔头形迹。
“摄提格修行竟然精进如斯,当真天地不仁,生此狂悖魔头。”魏存神冷哼一声,随即顿足纵身,离开之际又发出一道剑意,一剑生万法,补强剑阵压制邪兵之力。
“父亲!”魏正阳十分震惊,一来他没料到摄提格竟然又打算硬闯御剑楼,二来父亲如此冲动表现,也出乎他的预料。
魏存神离开得极快,转瞬冲出御剑楼,出门时已是人剑合一、身化剑光,顷刻撕裂十里飞灰,直扑高空上的摄提格而去。
摄提格凌空而立,他刚一来到飞灰原,便稍稍放出自身神气,立刻引得魏存神现身,迎面而来一道冲霄剑光,瞬间填满眼前视界,不让自己有丝毫回避躲闪之机。
“来得好!”摄提格一声豪声朗喝,胸膛肩膀如山隆动,攥拳向前轰去。
一击,流罡化百兵,与无边剑光碰撞,刺耳至锐不可闻之声,化作玄异之力向外席卷,八百载不散之飞灰,竟在此刻阴霾尽扫!
摄提格与魏存神之战,全无半点花哨与技巧可言,就是最纯粹力量与修为的碰撞。
一拳过后,摄提格双臂齐动,十拳、百拳、千拳连绵迭出,半息之间,御剑楼上空被无数拳影遮蔽,所有威力如滂沱暴雨,毫无章法地轰击开来,飞灰原仿佛遭遇一场群星陨坠之劫。
无数拳影之中,剑光也变得有些黯淡失色,但这颓势也仅是维持一阵,魏存神剑意再度勃发,竟又攀上一层楼,强逆拳影陨天之威,直斩摄提格。
摄提格不躲不闪、不挡不避,凭此肉身硬借逆天一剑,而他的拳影也毫不犹豫地集中到魏存神身上,二人竟是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攻向彼此。
天空中两团强光爆开,骇人气浪吹到地上,让松软泥地下陷三尺,御剑楼受到波及,竟是出现不支倾颓之象。
挨了足可削平数座山峰的一剑,摄提格那身麻衣化作飞灰,浑身上下布满粗细长短不一的剑痕。有的剑痕是烧伤,有的则是冻伤,好像摄提格经历了一场千变万化的酷刑,但不论那一道剑痕,都未能见骨,而且就在摄提格几个呼吸间,无数剑痕竟在不断弥合。
御剑楼的剑术首重剑意,被伤之人伤创处会残留剑意,致使伤口难以痊愈,除非出剑之人主动收回剑意。然而在历史上,凡是和御剑楼门人对敌者,不是被彻底斩杀,就是负伤而胜。前者身死道消还好,后者就算能将御剑楼门人杀死,但留在身上的剑意却不会随之消散,甚至会侵害经络与心神,难缠无比,这也是为何方真修士几乎都不愿意和御剑楼为敌。
可如今摄提格硬受一剑,手脚俱全不说,连剑意留伤也能强行克服,这修为境界已然远远超过御剑楼历代门人所见。
至于魏存神,他根本来不及理会此事。被摄提格拳影击中,他直接被轰落尘埃,带着坠陨之力直接撞在御剑楼上,留下无数裂痕,让整栋御剑楼摇摇欲坠、行将垮塌。
若非有极致剑意护体,仅是这一拳,足可以令魏存神形神俱灭。魏存神自己感受得十分清楚,这拳影之中不仅有强悍法力,也包含了摄提格本人的神念,沛然崇正、集中无比。而这拳影居然是效法御剑楼的正剑之道,魏存神自己不是败在邪魔外道手上,而是败在对正剑之道的领悟不如摄提格!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正剑
摄提格上一次前来飞灰原、试图夺取邪兵,还是在将近三甲子之前,那时御剑楼掌门是魏存神的师父,人称“长空剑客”的风盈盏。
那一次摄提格并非凌空现身,而是脚踏实地越过飞灰原,浑身气机流转炽烈无比,还未抵达御剑楼,便惊动满楼剑意环护绕旋。风盈盏与魏存神和一干御剑楼长老纷纷现身,在御剑楼外与摄提格大战一场。
当时御剑楼门人以九霄断虹阵发动满楼剑意,凝聚天地间锋锐之力,成无双一剑,重创摄提格,逼其遁走,而这也是摄提格在杏坛会前,最后一次公然显露形迹。
但御剑楼本身也并非全无折损,掌门风盈盏重伤,魏存神也险些殒命,御剑楼因此事也陷入一段日子的沉寂,幸好御剑楼位处飞灰原深处,摄提格也仅是孤身一人,没有引动其他邪修妖魔前来。
至于摄提格,他当时被御剑楼合击一剑所重创,所受之伤数十年未得痊愈。后来听说西境青衡道有一株仙杏,其果蕴含精纯生机,最适合疗愈难解的内外伤损,于是打算前去窃夺。
可那时候的青衡道仍有正法七真的沈天长坐镇,沈天长的修为远在风盈盏之上,摄提格固然彪悍无比,但有伤在身,沈天长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制住。
沈天长自己也有私心用意,青衡道传承壮大兴盛,可以说是沈天长一人之功,至少他自己是这么看的。可为了照料传人弟子、坐镇宗门,也让沈天长觉得难得清静,加之青衡道修行注重外丹饵药炼制与调养炉鼎,对斗法一道实在说不上擅长。
甚至当时青衡道上下,除了沈天长,则再无一人能在摄提格面前走过三合,哪怕是沈天长本人也是靠着修为强行制住摄提格,光是论斗战之能,沈天长自己都还比不过摄提格。
所以沈天长没有当即格杀摄提格,而是对其施加禁制,就是希望能够令他为自己与青衡道所用。毕竟在沈天长眼中,摄提格固然强悍,但心性行止与野兽无益,见所欲便夺、见所恶便杀。
可如果能够将摄提格的凶性制服,驯化其成为青衡道的护法“瑞兽”,那么自己以后也许可以抽得开身,有别的谋图作为。毕竟在青衡道,有一大帮子嗣门人伺候是好,可守护宗门传承、平衡门内各大小法脉,也是一件烦心事。
沈天长收容摄提格此事,青衡道内的弟子起初并不了解,沈天长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独私占有仙杏及其灵果已久,当然也可以拿出部分给摄提格养伤,但与此同时他也小心留意,防备摄提格的反扑。
摄提格确实反扑了,可他身上还留有沈天长的禁制,二人暗中几番斗法,沈天长实则也是借此机会磨砺自身斗战之能,同时揣摩摄提格的修行根基,从而摸索出更好的限制手法。
沈天长发现,摄提格出身北境蛮荒深处的不毛之地,那里的人大多茹毛饮血,类若野兽,甚至体内都蕴含着北境凶兽的血脉之力,极少数可以激引这血脉之力的人,虽然谈不上是正经方真修行,但也可以作为族群中的首领。
而摄提格的血脉则更加特殊,他的血脉之力可以吞噬、转化掉世间一切气机变化,也正是因此,摄提格可以毫无滞碍地将各种完全混杂甚至相互矛盾的天地灵气融入自身,从而滋养炉鼎筋骨。
摄提格某种意义上,就是先天五气俱足灵根天赋,而且完全不受天生灵根滋扰心神、伤损经络之苦。也正是因此,摄提格能够全凭自悟,创出百气流罡这种方真道前所未见的独异修行。
沈天长借摄提格磨砺自身斗战之能、试验禁制法术,但摄提格也反过来利用沈天长,不断参悟方真正法的修行诀要。如果说过去的他只是凭着本能与天赋,那受沈天长拘束禁锢的百年岁月中,才真正领会方真修行,连百气流罡都是他偶得机会学会文字才想到的名字。
后来沈天长见摄提格在自己禁束下犹能不断精进,真切被此凶性十足的狂徒所震惊,如果被他继续参悟道法,那自己所下禁制恐怕难以控制摄提格。
而且花了百年功夫,摄提格的狂性凶性也不见丝毫减弱,沈天长再有耐心也不想这样虚耗年岁,干脆发配摄提格去干苦活。
方真高人的苦活当然不是夯土搬砖,不过也可类比而言。尤其是打造修行洞府、宗门道场,在布置法阵前需要移转天地灵气、梳整地脉,而做这种事非大法力不可为之,但过程又枯燥乏味,短短时日内难见进益补助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