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无人,我也跟你坦白。”郭岱说道:“皇后的伤我只能治一半。”
“什么意思?”玉鸿公主问道。
“皇后的伤十分棘手,非仅凭外力可解。我尽力而为,皇后自己的调养功夫才是痊愈根本。”郭岱说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我调治完毕,也不要让皇后过多显露。”
玉鸿公主何等智慧,立刻就听明白了,说道:“你是要母后继续以伤病之态示人,从而让某些人松懈吗?”
“光是我这趟入宫,就有多少人要事后打探情况,你知道吗?”郭岱说道:“任何情况都将引起更难测的变数,与其让别人谋划难测,倒不如让别人觉得我们难测。你我不说,皇后的伤到底好没好,谁能清楚?万一真的有什么不可掌控的变数,到时候再让皇后现身也不迟。”
玉鸿公主眨眨眼,说道:“你是担心有人趁母后伤患未愈之际作乱?可眼下江都不乏方真高人啊?谁敢乱来?”
“要说乱来,谁比得过我们?”郭岱说道。
“你是指……争夺嗣位的事情?”玉鸿公主显然心知肚明,却低下头去佯装不解。
郭岱说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你才想退缩的事?不是你放弃争夺,对方就会放过你的。斩草除根,不彻底抹除你,对方可不会放心。”
如果九张机真的打算要扶植太子夏顷登基,从而在幕后操纵正朔朝,那么他们必然要面对两个难以对付的目标——郭岱与楚娥英。
当年主张将九张机邪修从九渊狱放出的人便是楚娥英,那时候中境妖祸爆发,不少方真高人接连殒落,楚娥英亟需人手,不得已从九渊狱中释放出这批邪修。
实际上九渊狱作为正朔朝关押邪修的牢狱,从一开始就存着为了如何利用这批人的用意。楚娥英将邪修释放,显然是有把握制约他们,至少一开始是如此。
但后来楚娥英神魂有损,显然无法像过去那般完全制约,只能让其远离皇帝,幸好那时候太玄宫初见规模,楚娥英也不太需要九张机这批人手。
至于九张机归附于太子夏顷,既是九张机的阴私盘算,也是楚娥英放任的结果。楚娥英的确不喜欢太子夏顷,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她也无意直接加害。如果夏顷有本事驾驭九张机,那是他自己的本事,楚娥英乐观其成。
但现在的状况是,太子夏顷不仅无法驾驭九张机邪修,甚至太子本人已经可以说是沦为被九张机操控,要不是世子失魂瘟一事,引来郭岱与霍天成这两名局外人,九张机对太子的掌控已经完全稳固了。
九张机当然不敢公然违抗霍天成,但郭岱的出现或许令九张机喜出望外,他们自然希望郭岱与霍天成两败俱伤,而面前的阻碍大减,只剩下一个伤患难愈的皇后楚娥英。
如果楚娥英真的伤病到无法制约九张机的程度,那么这批邪修绝对不会放过大好良机,刺杀帝后之举他们恐怕真的可以做出来,更别说谋害玉鸿公主。
这就是为何郭岱打算治好楚娥英邪火之伤后,仍然希望她潜伏不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让九张机蠢动显露。要是楚娥英生龙活虎四处走动,那九张机估计还真会一直消磨下去。
但郭岱却没有这么多功夫,他必须要在为宫九素重塑肉身、与霍天成决战之前,将九张机彻底连根拔起。至于往后的嗣位争夺,郭岱无需、也无法插手了,要是玉鸿公主在这种状况下都无法掌控朝局,她也不配这个地位了。
第二百二十章 行遇
玉鸿公主听完郭岱的讲述,似乎心有所思,她打算前去觐见父皇,就不与郭岱一同出宫了,她安排侍人送郭岱离开,有什么消息会另外派人传讯。
原本玉鸿公主还想交给郭岱一面通明鉴,好方便二人私下联络,但自从郭岱知晓虚灵能够窥知通明鉴中的往来传讯,便再也不相信任何传讯法器了,让玉鸿公主派人去请郭岱,有什么话两人私底下说。
离开皇宫禁城之后,郭岱原本打算自行回转宅邸,但在一路上都感应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与虚灵布下的眼线如网罗罩住整座江都城、几无破绽不同,这种跟踪窥探实在显得太拙劣了些。别说是跟踪郭岱这样的高人,哪怕是稍有修为之人,都能轻易觉察到身后目光,简直说得上放肆了。
但郭岱忽然也明白过来,如今江都能够认出自己的人,料想不会这么愚昧地派出人手跟踪自己。这种做法的真正用意不是为了跟踪,恰恰是为了提醒郭岱。
结果确实真如郭岱预料,郭岱不过信步由心,无所谓去哪个方向,却总是在某个关键路口感应到窥察目光,半是迫使、半是抗拒,将郭岱往某个预定方向逼去。
“手段不差,更难得不露痕迹。”郭岱心中暗道,对方与其说是跟踪,不如说是为郭岱引路,只不过没有真正现身对谈。
不过令郭岱更为惊奇的是,对方人手似乎极为充足,为了不让郭岱直接回转宅邸,同时引向目的地,这几乎要在小半个江都城区每一处道路布置下人手,而且超过大半都是有修为的方真修士。
能够有这么充足完备、且作风稳重无有破绽的人手,郭岱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虚灵要跟自己捉迷藏。
郭岱也不是全然在路上行走,偶尔他也会停下脚步,路过集市上左瞧瞧右看看,江都一役虽然惨烈,伤亡者甚多,但事后恢复生机也非常快。当他来到南城新建的坊市中,此地繁华热闹,完全看不出是劫后重生之地。
让郭岱比较好奇的是新建楼宇所用的材质,郭岱能够感应到,这些楼宇大体是由砖石砌成,内外用泥水灰浆粘合。要知道砖瓦可不是随地就有,也需要适合土料经过烧制,贫苦人家是绝对用不起砖砌房屋的,更别说用于粘合砖石的灰浆。
就算江都南城几乎是重新修筑,要用这么多砖石灰浆,朝廷得花多少人力物力?恐怕将北城所有高官公卿宅邸所用砖石灰浆,都比不过新建南城的十分之一,因为这些新建楼宇每一幢都有四五层楼高,耗费材料自然比低矮宅院要多。
“哪来的钱啊?而且建这么高,也不怕僭越犯制吗?”郭岱摸着墙壁低声自言自语道。
“这位小哥,在这看什么呢?”一旁有位摆着地摊卖柿饼的老头子问道。
“老人家,我打听些事。”郭岱指着柿饼说道:“顺便给我弄两斤柿饼。”
老头子闻言连忙给郭岱包了两斤柿饼,笑呵呵地说道:“小哥想打听什么?别看老头子我年纪大,左邻右舍的事情我可都清楚。”
郭岱直接给了一枚碎银,说道:“不用找了……可我听说这南城不是重新建起的吗?以前南城百姓几乎都遭难了。”
老头子叹了一口气,捧着碎银原本还想说谢,被郭岱这一句说得神情低落:“小哥是从外地来的吧?”
“不错,从南方来。”郭岱说道。
老头子说道:“江都大战之前,老头子我在江北乡野种树,儿子儿媳一家人在江都城给人做工。原本一家人和乐融融,还打算过年回家来探望我,谁料想不知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招来大水,将半座江都城淹了,好多人就此连尸骨都没了。”
“大水?”郭岱是听说过江都城曾被潮水围困,但真正摧灭南城其实是冥煞之威。不过别说平民百姓,恐怕大多数方真修士都无法理解冥煞那种恐怖力量,移山倾海、摧灭城池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朝廷对外解释是妖邪引来大水灌城也不奇怪,反正当时南城没有几个见证的活口了。
见老头子垂头丧气道:“朝廷派衙役来通报的时候,我都吓得走不动道了。后来说是为了安抚我们这些死了亲朋的人,朝廷重建了江都南城,准许我们搬入。像老头子我这样的,都不用顾忌起居,每月初一十五都有粮盐可领。
就是能勉强糊口,要是想吃得好些,老头子还是要自己找活干的。我比不过年轻人,只能帮老家乡亲卖些果子柿饼,补贴一下家用,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朝廷每月还送粮食?”这点可是郭岱没想到的。
老头子笑容出露出一丝狡黠:“也就是我这种,腿脚好的、能干活,都被朝廷叫去干活了。不过我听说去干活的,吃得还更好一些,但干得是真累,官老爷还把这叫、叫做……”
“以工代赈?”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头,还是小哥见识广。”老头子朝郭岱竖起大拇指。
郭岱敲了敲楼墙,问道:“老人家,这楼房是谁让建的?都是朝廷出钱出人吗?”
老头子说道:“这个呀,江都遭难之后,南城一片废墟,还是霍仙长出钱粮,除了他麾下的兵丁,还请了好多民夫。而且都跟左近乡野百姓约定,只要来帮忙重修南城,都可以搬进来住。所以没多久功夫,南城的楼房就都建好了……这里面可没少仙长们出力,听说这些房子还有符咒,什么鬼怪都不能近。老头子我住了这段日子,吃饭睡觉都很安心。”
霍天成派遣兵丁帮助重建,郭岱不觉得稀奇,但这位霍道师哪来的这么多钱粮民夫?总不可能从前线抽调吧?霍天成不像是这种为了个人名誉、以私废公的人。而且这还是解释不了哪来的这么多砖石灰浆,这些东西可不是光靠花大钱就能弄到的。
“原来如此。”郭岱转而又问道:“可江都经历过这一场劫难,老人家还要住在这里吗?我听说近来南天仙师来到江都,还险些与霍道师争斗起来。万一再起祸事,江都恐怕不宜人居。”
“唉,这些大人物打打杀杀,又哪里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管得了的?”老头子叹气说道:“再说了,老头子我孤苦一人,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死在哪里都无所谓了。不过嘛,嘿嘿,不瞒小哥,咱们这南城的老百姓可都是将霍仙长看成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神位牌牌,香火不绝呢。”
郭岱脸上带着古怪笑容,说道:“可是……霍仙长似乎也解决不了失魂瘟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这失魂瘟本来就是那什么南天仙师折腾出来的,好趁机作乱。老头子我早就见识过这些江湖术士坑蒙拐骗了,小哥可不要被他忽悠了。”老头子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