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水以南,即便寒冷,每年总归是有些时候霜雪融化、草木复苏的时节。然而凌水以北,积雪千年不化,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侵入炉鼎的寒意,穿戴再多衣物也无法抵御,只能靠方真修士法力护身,保持气机运转。
对于一些不喜与其他人往来,只要孤寂清修的妖邪来说,凌水以北就是清净之地,能在凌水以北开辟洞府的妖邪,多是强悍之辈,彼此占据一方,也不会无端相互寻衅厮杀,反倒要比凌水以南因为一些天材地宝争得你死我活的状况要安稳得多。
就见此刻风雪之中,一条人影足踏凌水飘然逆流而上,他的身影飘忽诡异,好像是世间一道幻影,任凭狂风吼啸,不能让他衣袂翻飞,即便冰雪横扫,也难沾染丝毫素白。
而且这道人影每踏出一步,便是数十里的距离,却在每踏出一步间,在过往足迹中留下岁月交错的轨迹,仿佛是过去、现在、未来,都在眼前发生。
这样的步伐,说不上是快还是慢,可伴随他每一步踏出,修为法力都在不断提升,好似方真修行每一次第境界,都让他历尽悟彻,将可以运用的法力变化演化到了极致。
当修行境界达到世间演化的尽头,他抬眼望去,凌水源头居然是一座巍峨巨峰,拔地参天,仿佛就是一尊巨大晶雕,隐约能够看到透亮光泽。云间偶尔射落的阳光,在巨峰周围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辉,环绕流转,有无数针芒排布成阵,是一个极为恐怖庞大的法阵。
巨峰之上确实有人物布结的法阵,但这个法阵却说不准是朝内禁锢、还是朝外御敌,也许两者兼具。此等巍峨巨峰,并不是什么修行福地,更像是一处囚牢,要让内中受困者远离人烟红尘,也杜绝外界一切存在靠近。
当那道人影沿着凌水逆流而上,世间极致的修为法力,立刻让巨峰法阵产生感应,没有任何话语或警告,七彩针芒如飞瀑而落,在半空中撕裂罡风,发出震裂冰川的蜂鸣声,朝着那道人影直袭而去。
针芒殒地,顷刻间凌水南北两侧激起十余里气浪飞扬、雪崩如洪,大地剧震不休,天地间尽是激荡混沌的气机与法力余波,寻常修士莫说身入其中,就连元神感应试图窥探这片激荡混沌,都会被震伤元神。
激荡稍歇,滚滚雪浪伴随闷雷声卷去远方,狼藉不堪的凌水上游已经变成一处碎冰混杂泥泞的沼泽,但仍有方寸之地丝毫未损,其上站着那道人影,连站立身姿都不曾变化,仿佛那惊人的针芒之威根本伤不着他。
“有点意思。”那道人影说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言道:“《铁牢金锁律》修炼到极致,确实是天下守御第一,这话不假。”
此地再无旁人,巨峰法阵感应到那道人影尚未消失,法阵自行运转,这回不再是飞瀑针芒,而是弥天盖地的魂啸之声,直撼元神而来!
伤神的魂啸之声不触动实质物形分毫,甚至肉耳听不到一丝声响,然而只要未渡过先天迷识关的修士,被此魂啸之声撼动元神,定力再强也撑持不过十息功夫,当场被吹灭元神,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肉身炉鼎。
“可惜,此法对我毫无用处。”那道人影摇头说道,随即一掌虚击,魂啸之声停顿不发,巨峰法阵被无形法力贯穿,打出一个空洞。
无人主持的巨峰法阵犹能自行弥合,它在被无形法力贯穿瞬间,立刻引动周围地水风火诸般变化,顷刻间让巨峰方圆再返洪荒!
那道人影看着周围光景剧变,没有丝毫变色,抬手指天:
“天上!”
旋指向地:
“地下!”
一手虚捻在前:
“唯我!”
伴随喝声,地水风火剧变景象为之一滞,随后所有激荡变化倒流回旋。
“独尊!”
喝声止、天地安,巨峰法阵牵动周遭万物崩毁灭绝之威,居然被幻宇逆光的大神通强行倒转回发动之前!而巨峰法阵也因此失衡,由内中自行瓦解。
伴随巨峰法阵的瓦解,周围七彩斑斓也逐渐散去,那道人影飘然而起,来到巨峰之巅,站在其上放眼四望,此地居然是北境一处难得的灵枢汇聚之地,而整座巨峰就是一个天地秘境的门户。
那道人影正要施法让秘境门户显现,头顶忽然出现一道扭曲漩涡,一股极寒阴气罩下,四面八方鬼爪鬼火齐齐杀至。
被困人影不急不忙,似是早有预料,剑指一抬,九天罡风之上,一道垂天剑光挟星辰辉耀而降,反倒是从更上方将扭曲漩涡与极寒阴气形成的禁制击碎,去势未尽,挟威直劈巨峰。
天剑降魔,一击功成,垂天剑光,竟是将巍峨巨峰轰然中分!
喀拉拉脆响传遍,剑威崩峰、裂地,巨大豁口与裂隙出现在北境大地上,而且无有休止地蔓延至视界尽头。
“怎么?没有想到吗?”
尘埃渐散,一名老人衣衫褴褛,左半边身躯几乎完全消失,剩下半残躯体在地上匍匐挣扎,凄惨无比。老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见被剑光撕开云层后、阳光照射出的形容相貌,骇然道:“郭岱!怎会是你?!”
“你问的郭岱,是你所想的那个郭岱吗?”对方说道:“血斋老人,或者我该叫你虚灵?”
“你究竟是谁?为何在此?”也就是说话间的功夫,血斋老人的躯体居然在快速重生愈合。
“如果你非要问名字,那就是郭岱。”眼前之人说道:“但我猜你现在肯定急于感应和探查真正郭岱的情况吧?你放心,此刻他应该刚刚进宫,为皇后疗伤。”
血斋老人周身阴气再度汇聚,站起身来恢复镇定说道:“你不是郭岱,他……不!这个世上不可能有比你修为更高的人,你到底是谁?”
“你自己安排布置出的结果,难道还要问我吗?”那人说道:“你特地费尽心思干涉天机,额外创造出郭岱的天命轨迹,就没想到会让现实也产生相应的变化吗?”
血斋老人后退两步,周围阴气积聚更为浓郁,随时做好反击准备,而他的形体也完全愈合,好像方才半点伤都没受。
“不可能,我只是在灵台造化中留下些许印记,这一世不可能出现真正的转变!”血斋老人看着眼前这个“郭岱”已经动了杀机,但他还没急着动手,问道:“那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冥煞。”眼前人语气平淡地说道:“你辛辛苦苦将冥煞藏在这种地方,无非是担心冥煞破坏你的布局。”
血斋老人神情阴翳,江都一役后,冥煞藏匿之地只有他自己知晓,甚至这件事情并没有与其他分体共享消息,眼前之人到底是如何知晓的?
“你以为我是在破坏你的布局吗?”眼前人说道:“不,我是要——”
话声未尽,血斋老人形神只觉滞碍难动,稍有感应,便觉自身泰半已成金铁!
“杀你!”
二字吐出,血斋老人的铁人像立在半壁巨峰顶上,神色带着一丝丝惊愕,但根本来不及逃脱或反击。
“看来我的想法,的确没有错。”江湖武人敲了敲铁人像,喃喃自语道:“虚灵首脑照样被我所禁,虽然方才刻意与之交谈,让他收回分神化念重塑形体,就是为了尽可能减少他的分体,但应该还是有不少分体并未收回,被一瞬间禁锁这么多魂魄,虚灵的损伤应当不少。
只可惜虚灵依附神魂而存,只要分体不能全数斩灭,虚灵就能永无止境地存在下去。不过……这样也好,羸弱的虚灵,到底还会有怎样的谋图,也是我想看见的。”
江湖武人弹指轻敲,铁人像即刻灰飞烟灭,所有魂魄就此归还黄泉,虚灵本体血斋老人积累上千年的怨魂,今朝终于脱出苦海。
在最后一瞬,这些魂魄得到一丝难得的清明,他们齐齐向江湖武人表达最为真诚的感激。
“如此无上功德,虚灵啊虚灵,世人终究不愿意化作众魂法身,清明自我就是这世间最不可多得之瑰宝。”江湖武人叹道。
待得寰宇清静,江湖武人继续施法,巍峨巨峰崩塌,灵枢动荡,隐藏世外的秘境也出现散离之况。如果一个秘境崩溃散灭,那么其中的一切事物也会随之化为乌有。但冥煞比较独特,他本来就是始族四柱之一,秘境散灭,那他等同再度被逐出这个世间之外。
不过江湖武人没有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抬手虚摄,身前天地开阖、气机聚散,宛如要从乱流中抓到滑不溜秋的小鱼,但最终还是让他拿到封印冥煞的那个银瓶。
“谁?!你不是虚灵!”银瓶虽然是封印,但冥煞实在太过强悍难当,依旧挡不住他感应外界变化,光是发出这道疑问,周围天光已经渐渐泛出诡异紫华。
“冥煞,虽说我在这个世间形容全然不同,但你难道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江湖武人问道。
“你是……娑罗门法王!”冥煞发出惊怒交加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