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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玄宫中,霍天成正在与众人讨论鉴宝会之时的城防人手安排,忽然感应到一股强烈的气机冲霄而起,引起江都护城法阵发动,不免让人想起先前出现在江都城的摄提格。
然而和摄提格主动回击、镇压法阵不同,这一次引起护城法阵发动之人,速度奇快无比,转眼离开法阵锁定范围,远离江都城,更像是匆忙遁逃。
其他人不明所以,倒是霍天成对此气机感应十分熟悉,走到空地上抬眼观瞧,喃喃暗道:“心境动摇如斯,郭岱啊郭岱,魔道欺世长生之功又岂是好易与的?这一关将决定你我是否还有下一次相见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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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城中,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阴暗角落,此处布满各种摒绝感应窥察的法阵禁制,一枚数十年前就是安置在此的蜕化物好像被吹胀的皮球,很快显露出干瘦羸弱的身形。如同溺水之人挣扎求生,不断粗重喘息。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不是郭岱,绝对不是!”借蜕化物重生的虚灵还能感受到最后一刻被金铁封印形神,那是一种自我被割裂斩灭的感受,漫长岁月下积累最精华的魂魄,竟然尽数被斩灭。
虚灵翻身躺卧,这种借助蜕化物重生的举动,他恐怕已有几百年没有做过,一下子居然有几分不适应。
自从将虚灵发现了真空岛,并且开始在十万列岛聚集自己的势力以来,血斋老人这个本体已经极少参与斗法拼杀。要不是封印冥煞的秘境之外,法阵忽然被不明人物破坏,虚灵也绝不会冒险现身。
甚至他施展遁空挪移之法,直接穿行到凌水源头巨峰上空时,施法罩住那个不明人物,也并不是为了诛杀对方。而是想趁此困阻时机,将冥煞从秘境中带出,然后迅速转移到别处。
但虚灵没料到,对方触动巨峰法阵的真正用意,其实就是为了引自己现身,这一回反而是虚灵撞入了对方早就设好的陷阱中。
“不、不对!”虚灵重新厘清思路:“那个人的修为法力分明已到世间极致,他……他跟关函谷一样,又是降世之仙家!没想到居然能通过我给郭岱伪造的天命轨迹,造化形容而现。是我大意了,运劫、忌天、冥煞的回归,原来还另外背负使命……而现在冥煞必然落入此人手中,郭岱、郭岱!混元金身绝不能被夺!”
这个阴暗角落的上方,是一个狭隘的井口,虚灵调息一阵,这个分体的修为法力已经渐渐恢复,只可惜远远不如血斋老人的修为。
当虚灵正准备跃出井口,他便感应到江都城中有一股强烈气机冲天远遁,而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郭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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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岱!你先冷静一下!”比起其他人,与郭岱共处一身的宫九素更能清楚感受到郭岱此刻内心的混乱激荡,灵台造化中仿佛爆发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灾难。
郭岱的心境饱受自我质疑与否定,在失衡中崩毁,又在崩毁中再度砌合,心境反复撕裂坼毁,毫无休止。
若不是郭岱迟迟没有形神相合,这一刻心神的混乱激荡,足可以带动混元金身的崩溃与自毁。可即便如此,郭岱心神反复撕裂,导致全身法力不可自抑地爆发。
所有枢穴中凝炼的法术也失了控制,伴随郭岱一路疾驰冲天,全数散扬而出。在郭岱身后留下一片法术爆发冲击,好似一串连珠炮竹烟火,从江都城上空,一直绵延到西北方天地尽头。
宫九素见此等情况,原本还想强行夺占混元金身,却发觉如今的她已经无法从郭岱手中夺占金身。除非郭岱自己恢复清明心神,否则就只能等郭岱心境彻底崩溃、神识散灭无存。
第二百三十四章 六道
郭岱飞离江都城,一路火光闪电直奔西北而去,一直飞到两千多里之外的无人山林,被熊熊烈焰裹住全身,好似一颗流星从天而降,没有丝毫防护法力,重重地摔在地上,摧折林木、逢山崩缺,犁出十余里长的深沟,带着灼热气息与几缕电弧。
这除了是郭岱心神动荡、气机暴动,也是宫九素趁着郭岱屡屡对混元金身掌控不全的瞬间,导引金身气机法力疏散而出,若是积郁不散,反而会让混元金身受内伤,对心神动荡的郭岱再度增添伤势。
纵是如此耗散法力气机,郭岱也足足飞了两千多里地,周身萦绕不散的混乱气机,凡所触及的一切事物,俱被碾作齑粉,最后在山林深处轰然爆发,升起一团蕈状烟云。
但如今郭岱的情形比宫九素所预想的更为恶劣,他们两人共处一身,而郭岱平时也乐意将自己五感知觉展示给宫九素。但自从郭岱元神大成后,他内心所思所想,宫九素就不能全然知晓了。
特别是在郭岱堪破魔心辩机,宫九素对郭岱了解越来越少,即便郭岱能够容许宫九素存在于混元金身中,但郭岱在她眼中,已经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此刻郭岱的心神已经完全不能与宫九素交流,元神心境、灵台造化等等都变得毫无用处,心魔反噬竟然来得如此猛烈,即便是郭岱都无法抵御分毫。
其实宫九素早就看出郭岱心魔,并不是魔道修行就无心魔之虞,确切而言,魔道恰恰是最接近心魔的修行。
郭岱明晰魔道修行门径次第,反倒是借心魔来修行。但这种做法,伴随修为境界的提升,心魔也会不断壮大,并且对修行心境的扰动只会更强。
自从郭岱悟出魔道修行的心境是唯心观寂以来,他就应该寻觅清静孤僻之地修行,而不该像如今这般主动涉身世事,沾染诸多外缘。外缘一多,便容易引动心魔,即便是正法修士,若有繁多外缘缠身,也不得清静修行,所以大多数方真传承,都讲究修行人要寡欲少思。
宫九素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魔道修行,郭岱的修为境界断无可能精进得如此迅猛。直至彩云国时显化外相,郭岱的修行都算得上是厚积薄发,可在那之后,郭岱选择放弃仙道正法玄功根基,就走上一条祸福难料的道路了。
尤其是魔心辩机一关,宫九素便不认为这是一条正路,但连她都劝不动郭岱,旁人就更无从下手了。
宫九素原本还想告知关函谷此事,但却打消了这个念头,想自己亲自点化郭岱。
可不等宫九素试图唤醒心神动荡的郭岱,就有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出现在爆坑边缘。
“摄提格?不好,怎么是他?”如今郭岱无法完全掌控混元金身,宫九素虽然也无法夺占金身,但还能感应外界变化,摄提格的忽然出现,让她大为不安。
只见摄提格手里提着用破布条缠裹的邪兵,从爆坑边缘缓缓走下,如今他的步伐轻盈不扬尘埃,稳重无所偏倚,既矛盾又统一。
而摄提格眼中的郭岱,此刻就只是一具焦黑残躯,四肢已经伴随法力崩溃而烧成灰烬,全身皮肤也彻底烧毁,露出狰狞血污的面容,浑浊的两颗眼球和崩缺的牙齿,仿佛这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地狱里爬出的小鬼。
“看来现在的你,比我所想的还要不堪。”摄提格沉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扯开缠布,将邪兵露出一角,轻轻点在郭岱头顶。
只一点,宛若光明涌现、訇然中开,摄提格遁入一处混沌莫名的境域中,或者说是被卷入其中。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五光十色,景物无数——
有巍峨参天的雄峻山岳,立于广漠无垠的青葱原野间,山中苍松翠柏成荫,飞瀑云岚舒卷,白鹤绿龟飞卧,隐隐传出丹歌道诀之声,好一派逍遥洞天奇景。
有万里狼烟不息的边城险关,壮士奋力擂鼓,催动下方万兵冲锋拼杀,刀剑加身不觉痛楚,矛矢穿体恍然无感,断头残肢毙亡之人,居然肉体自行弥合,站起身来立刻扑入战场之中。
有炊烟袅袅的红尘乡野,鸡犬相闻、田陌纵横,樵夫挑柴下山,渔民扶舷放歌,农人荷锄和声,白发垂髫怡然自乐,伴随夕阳晚景将近,尽享太平安泰。
有毒瘴弥漫的沼泽丛林,偶尔有夜枭尖啸着穿越林间,蛇虫鼠蚁潜藏蛰伏,若任意一方露出破绽,便是毫不犹豫的扑杀捕猎,又或者成为他者的腹中餐。
有佳肴美酒遍地的华丽殿堂,无数丽人身披纱幔翩翩起舞,座上宾朋温香软玉满怀,尽享人间极乐,但不论如何感受,一切所得难填欲壑。
有阴暗浑浊、死氛盈野之地,尸骸骷髅遍布大地,鬼哭悲鸣回荡不已,生者至此,呼吸有如刀剐腑脏,行走有如利锥穿足,目视有如烈日刺眼,耳闻有如魔音邪啸,摧折一切知觉,煎熬无休无止。
如此林林总总、光怪陆离的景象,灵山秀水、无间地狱统统拼凑在一起,若是有凡夫在此,光是看见一眼就要陷入疯魔。方真修士未破先天迷识、求证长生,看见这等颠乱奇景,也会损及神魂。
而摄提格立身其中,情况十分独特,好像同时面对着所有景象,如见一体多面之相。
“六道苦海,诸相无相。”摄提格立掌胸前,不动不摇,却是将自己身形化转入诡幻景象之中,一步迈入,已是身在地狱道中。
摄提格在地狱道中站定身形,放眼所见污山浊水、秽气死氛,俱是世间最恶劣败坏肮脏之物。
“好痛、好痛!”此刻又听见左右匍匐人形挣扎着靠近,仿佛摄提格身上散发着如甘霖般的气息,只要靠近些许,就能感受到一丝解脱。
摄提格看着这些饱受折磨的人形,神色淡漠地言道:“陷于破败不得出离,困于永劫挣扎不休,人心沉沦至此无可超拔,当斩之。”
斩字一出,摄提格邪兵上手,沛然豪光照破万丈地狱道,无数人形触之尽化飞灰,丝毫不存。整个地狱道居然顷刻瓦解,徒留一片白茫茫,落得无比纯粹。
但摄提格没有在这纯粹境域停留,再一步踏出,已是来到饿鬼道中的华丽殿堂。殿中充斥着迷乱知觉的五光十色、殊异芬芳,更见酒池肉林、莺歌软语,无数宾朋坐享各种美酒佳肴、美人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