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王后来的统治区域便已大体包括后世的中境之地,但当年的统治自然不是后世设立府县官衙,只是各方部族的大致联合。而这种联合又非常依赖于含光王本人的声望与德行。
后来含光王一路向西,发现中境大泽是源于西方水流,但因水土混杂淤塞,而成为广漠无垠的沼泽。含光王观天文、堪水泽,认为在沼泽中开出鸿沟水道,便可以让西方之水源源不绝向东流去。
如此一来,众部族便不再受限于洪荒旱涝无常变化,河川之水也可以便于取用灌溉,不误农时。
但这样的事,在古纪上世是何等困难?不说修士的法力神通如何,光是开挖泥土的器具就远不如后世。而挖凿水道又必须是各部族抽派壮丁,这样各部族耕种劳力又会不够。毕竟当时许多部族还是勉强得以温饱,时不时还会挨饿,更别说水旱翻覆后的疫病虫瘴了。
所以当时就有些大部族认为,与其去挖凿什么水道、疏通河川,倒不如打造巨舟,每逢水患灾年,就将地处低洼的部族送去高地避难。代价也不是很大,除了打造巨舟所耗材料,只是要被救的部族向施救部族提供些奴人、粮食、器具等等。
含光王见事态变化,雷厉风行地将主张打造巨舟、甚至已经开始动作的几个部族首领击杀,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这种做法被实现,未来将会是高地部族任意向低地部族剥取掠夺。所以含光王不顾一切代价,要求众部族参与到开挖水道、疏通河川的大计上来。
这一干,便是三十年。
后世今人恐怕很难想象,为了一件事,天下各部族同心合力三十年,而含光王也在这过程中积累了前所未有的声望,他亲自参与挖凿水道,同时对途径部族加以劝导,让他们迁往别处,也会对宁顽不灵的部族施以杀伐。
最终,经过中境的济水、洪川两条大河,以及周围众多细小支流便大致成型,一直穿过东境、流入汪洋。
在各部族看见大海的那一刻,含光王被尊奉为王,那时候他已经九十多岁了,是当时部族凡人所不能企及的悠长寿数。王不仅仅是一个各部族共尊的身份,也是一种对超凡存在的称呼。
至于后来含光王试图打造十二时辰道,或许也是看遍世间困苦,而他求证长生驻世后,发现已无路可走,因为发愿要打造天上“仙宫”,保证自己与族人可以彻底摆脱人世间的苦楚烦恼。
但十二时辰道的打造,比开凿济水、洪川更难,而且对各部族而言,几乎看不到有什么实际用途,哪怕是参与协助的修士也大多不明白含光王的用意,以至于后来叛乱频频。
含光王疲于奔走,甚至几番经历刺杀,十二时辰道注定无法打造,且族人纷纷离弃,成为彻底的孤家寡人。最后独占将寅虎道拔离地面,进入天轨之中,再不入凡尘浊世。
但寅虎道或者说虎庙街,也曾一度将含光王困束其中。宫九素抬头望去,极杳远的天空中,仿佛有一重门户在罡风中展开,那便是虎庙街如今的门户所在。若不是含光王主动打开,恐怕也无人能够察觉。
“前辈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因独私之欲,遭世人背弃吗?”宫九素忽然明白过来,含光王与自己相谈这番过往旧事的原因。
含光王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所谋甚大,但却又看不透你所图为何。莫说罗霄宗,恐怕玄黄方真皆被你视为掌中棋子。当年的我也曾近于这种心境,好似世间一草一木皆由我所主宰,我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
宫九素微笑着朝含光王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前辈提醒,我辈修士确实当自内省,我亦当朝乾夕惕,戒除傲慢之心。”
第三百零八章 庞然大物
一阵轰鸣声自下城传出,一颗巨大的火球在黑暗中升起,照得三汶城一片凄厉惨红。
紧接着好似天上裂开一道口子,无数火雨倾盆而降,砸在地面上变成一团团炽烈火焰。每一圈扩张的火浪彼此交叠,没有留下丝毫隙缝,直接将三汶城的下城化为一片火海,轰鸣爆裂声盖过了惨叫哀嚎,将红薯岛东侧天空映得发红。
这是位于上城的土邦王公和众多守卫也惊醒过来,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以为是同一岛上的其他土邦突然夜袭,王公贵人们纷纷准备逃离三汶城。
像三汶这样十万列岛的土邦,在红薯岛上有一座城寨,将周遭平坦土地与村落圈占,便算是一个国家了。国中近半人口居于三汶城,城破几乎就等于是灭国。
三汶城依山而建,王公贵族居于上城,平民则在下城。如今下城化为火海,上城显然也危在旦夕。但早就没有人关心这大火是因何燃起的,眼下收拾财宝家私还都嫌来不及呢。
上城之中也有一些受土邦王公供奉的修士,说是修士,但他们这类人与玄黄洲方真修士不太相似,没有正经师门传承,更谈不上经籍功诀,只是凭自感自悟,手段更类巫汉神婆之流,对斗法杀伐亦不擅长。
如今这种状况这些土邦修士当然也要逃跑为上,有的人施展了什么秘术异法,似乎是要快人一步离开。却没察觉天上有飞梭借着夜色隐藏,笔直射落,将这些土邦修士一个个串成血葫芦,当场狙杀。
这一切其实都是沥锋会所为。
当两天前冥煞询问王驰云关于披甲神的情况时,王驰云疑心冥煞会责怪他迟迟没有进展,于是召集沥锋会众人,准备攻取红薯岛。
如今沥锋会众修士皆有飞羽宝珠,可保证众人自如飞腾,加上一年多来积攒的方真灵材和各类器物,要拿下一个红薯岛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
而且早在此前,沥锋会派往红薯岛暗中搜侦的修士,也已经将岛上三个土邦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就这三个土邦的人手武备,在沥锋会如今眼中,就跟全无设防一般。
可王驰云用心更为恶毒狠辣,他所需要的,只是红薯岛这片土地,他已经不满足于让土邦称臣纳贡,而是要直接将岛上土邦野民全部抹灭。
这么做,一来便于玄黄生民迁居,省得去跟原来的土邦野民打交道。二来如此骇人的杀伐,应该足可刺激那披甲神的回应。
根据先前探查得知,岛上土邦之中,有人担任披甲神的巫祭,似乎能够通过某种手段与神主感应,从而借巫祭之口来干涉土邦。
但近两年来,神主除了让巫祭告知土邦祭海之举,并没有其他具体需索,这也让王驰云有些担心,自己此举到底能不能引动披甲神注意。
王驰云将沥锋会修士分作三批,各自前往三个土邦的国都城寨,趁着夜色昏暗,用大量离元木脂炼制成的明焰炮药,施法点燃朝着土邦民居放出。
这种明焰炮药不仅爆裂之威巨大,而且一旦沾上血肉之躯就极难扑灭,用这种事物杀人,就是为了不留活口。在王驰云看来,这样经历大火焚烧的土地,来年自然会更为肥沃,正好拿人命血肉去滋养,省得慢吞吞地一个个杀。
而狙杀土邦修士所用的飞梭,则是用海阴泥炼制而成的符器,只要飞梭击中对方,便可发出冻彻元神的阴气,防止这些土邦修士有什么料想不到的诡异法术。
不够实际看来,这些土邦修士也无甚斗法经验,施法之际没有小心收敛气息灵光,立刻就被天上隐去身形的沥锋会修士发现,自然发出飞梭将其狙杀,连防抗回避都没有。
十万列岛中方真灵材众多,沥锋会修士采集之多,甚至有不少都来不及炼化精粹。而尝到器物之用的甜头后,沥锋会修士也更明白,既然能够不多耗自身法力,便尽可能少费力气。反正仓廪丰足,可以靠消耗灵材砸死对方,何必要亲自迎上去冒险斗法呢?
至于像三汶城的上城,则多是采用山石垒砌修筑,表面木料用得不多,火攻不易奏效,但这对于沥锋会修士来说也不是难题。
王驰云与两名修炼炼魂邪术的修士结阵,施展出“摄魂夺魄歌”。这道法术可不是唱歌,而是一种无形的骇人尖啸,一开始只是虫翅扇动的嗡嗡细响,不过多久便是铺天盖地的震颤,直接笼罩住整个上城。
啸声无孔不入,让石砌上城发出隐隐共鸣,就算堵住双耳、刺聋耳朵也会听见,因为这法术便是直逼神魂而去,只能凭自身元神定力对抗。
而没有炼就元神的普通人,几个呼吸便会被卷走神魂,化作漫天阴风,收入王驰云手中的炼魂瓶。
沥锋会之中的旁门左道之辈,在这些日子中也没少钻研邪门法术。也许是郭岱一气尽收镇南军六万大军神魂的举动,让这班邪修十分仰慕敬佩,他们也对此用心钻研,凭沥锋会在十万列岛的物用支撑,打造出炼魂瓶这种极为阴邪恶毒的法器。
他们虽然做不到像郭岱那样抬抬手收走几万人神魂的事情,不过三人结阵合力,对付上城中的土邦王公还是绰绰有余的。
尖啸声过后,天地间唯余大火焚烧的必剥声响,虽然火海上空焚风四起,但其余沥锋会修士也感觉不到丝毫燥热,反而是一个个不寒而栗。
只有这种摄魂夺魄的法术,才真正展现修士与凡人的差别。同样是烈火,方真修士不敢说个个都能蹈火自如,身赴险境还是要小心谨慎的,而凡夫俗子看见火焰,也都懂得趋避扑灭。
可面对摄魂邪术,凡夫俗子再怎样坚定心智、再如何聪明绝顶,没有正法元神、清明内彻,就是被直接夺去神魂的下场,甚至就此不得超生,神魂不知还要遭受多少折磨。
方真修士原本都是凡俗之人修炼而成,但他们又大多不再自视凡俗,两者有所差别,却也不能简单以蝼蚁相待。此刻虽有共情之感,可也没有人对王驰云直言一句不对。
当然,那些已经将炼魂邪术视若平常的外道邪修更是不在意这些了,他们只是纯粹将这些凡人看做修炼所用的“灵材”罢了,有得用当然要用,反正都是要杀掉的,那就别浪费了。
“好了,众人各自分开,将城寨之外村野也料理干净,遇到什么状况,附近相邻的同道互相支援。”王驰云吩咐一句,沥锋会众人朝着各个方向散去。
王驰云之所以要在晚上动手,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夜晚沉睡,人不会乱跑,而方真修士杀人夺命利落得很,人聚在一块就更好杀了。
虽然此前冥煞询问之时,并没有一丝激烈言辞,但王驰云对冥煞的忠诚与敬畏,让他对红薯岛动手绝对不能有一丝松懈。既然要杀,那便杀光,只有这样,冥煞才会认可他的忠诚,而不是这一年多以来的怠慢之举。
三座土邦城寨,都是在一个时辰内就被屠戮一空,就算有些许幸存之人,也不足为虑了。倒是那什么神主巫祭,也没听见有谁传讯提及,王驰云也没有多问,也许巫祭死了,那披甲神反应会更大吧。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红薯岛上近半聚居之地被夷为平地,整座岛上浓烟滚滚,不了解情况的土邦野民还以为是临近村落遭到劫掠,这种事在过往也很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