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言道:“太玄宫众修辛苦了。只是若无必要,通明金光无需终日发动,否则即便朕倾四海五境之力,也不够这一艘飞槎所耗的。”
“臣等明白。”
皇帝点点头,望向一旁皇后问道:“皇后,你觉得蹑云飞槎如何?”
当朝皇后权威极盛,朝野传闻宫闱女祸之言不绝于耳。楚皇后甚至经常与皇帝陛下同朝登殿、受百官朝觐。以至于现在皇帝陛下还要询问皇后如何看法。
楚皇后自方才落座后,便一直闭目不语,但满朝百官无人胆敢小视,只觉得皇后本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一阵无形威压笼罩着全殿内外。
这时楚皇后听见皇帝询问,缓缓抬起眼帘,一双瞳孔竟是妖异的血红色,她盯着澈闻真人言道:“通明金光可照千里方圆,那千里之外又该如何?”
澈闻真人心里思忖着答道:“千里之外,呃……可遣调方真修士先行探知,然后借通明鉴回传于飞槎。”
殿中百官与太玄宫众修大多都觉得皇后这话问得不妥,通明金光照彻方圆千里,这已是当世人力极限。光是为了达到这种层次,前前后后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今后还会有多少消耗?若无此通明金光,只凭修士自身法术,且不说能洞察百里者已是屈指可数,通明金光带来的便利,也绝对不是单纯只是照彻千里。
但皇后似乎并未饶过澈闻真人,再问道:“本宫昔年听闻,御剑楼曾镇压一口绝世邪兵。邪兵之主以神御剑三千六百里,一击摧毁南境金锣湾国都,戮害生灵万余。若有此等邪修侵害蹑云飞槎,真人要如何应对?”
澈闻真人额头微微冒汗,他也确实听说过这段传说。
御剑楼乃是东境大宗,却也是极少数不曾加入太玄宫的方真门派。御剑楼的创立,跟这口绝世邪兵关系密切。
据说九百年前,玄黄洲多处发生剧烈地动,导致地底阴秽之气升腾,波及人间红尘。有一位高僧见此人间孽业,发大愿心,以自身收摄无穷阴秽之气,救众生出离苦海。
然而阴秽之气何其浩大,这位高僧最终力竭而亡,坐化前反被阴秽之气侵染心田,生出无穷怨念。高僧坐化后留下一条脊骨舍利,凝聚了万千阴秽之气与怨念,被一位路过剑修所得。
剑修得此邪骨舍利十分欣喜,认为是铸炼仙剑的无上灵材,于是将其锻成一口异形飞剑。剑修铸炼邪骨舍利过程中,便已被怨念所染,邪兵炼成后,屠戮八百生灵作为开锋之用。
这位剑修未入道前,曾是南境之人,父母家人被金锣湾国主迫害投海而亡。剑修炼成邪兵之后,心心念念报仇雪恨,于是留书金锣湾国都城门,约定何年何月何日,御剑而至。
金锣湾国主为此召集国中勇士齐聚国都,还请来许多南疆蛊师异士,本想着布下阵势生擒那剑修。谁料剑修本人根本不曾亲至,而是自远方以神御剑三千六百里,邪兵天降国都!
一瞬之间,金锣湾国都被无穷邪秽怨念所笼罩,轰然崩颓,万千生民化作腐水,死状惨烈无比。
此事震惊当时玄黄五境,天下方真修士皆视这位剑修为魔头,群起而攻之。剑修鏖战天下高人,最终形神俱灭,但方真道中也损失惨重。
剑修最后身死之地在如今东境飞灰原,据说决战之前,那里还是一片山林,被剑修以邪兵夷为平地。粉碎的山川、殒身的修士,化作经年不散的诡异飞灰回旋飘荡,成为一处生灵难近的凶地。
剑修本人虽死,邪兵却未摧毁。当时方真修士用遍各种方式,也无法将邪兵彻底摧毁,思来想去只能以大法力封印镇压,使其不再现世为害。
然而邪兵散发的怨念极为骇人,因为是以佛门高深脊骨舍利炼成,昔年大愿心化作大怨恨,除非以更深远广大的愿心化解包容,否则不能将其封印镇压。
不过当时另有一位剑修挺身而出,讲述了一番“正剑破邪兵”的道理,愿以身试法,镇压邪兵,若他自己也被邪兵染化心智,天下修士共诛之。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剑修便是后来御剑楼的祖师,他在飞灰原建立了一座简陋塔楼,作为封印邪兵之用。数十年后邪兵不见为祸,天下修士也渐渐认可此人所言,陆续有些修士前去请教道法。
御剑楼祖师开口所讲自然是剑术,久而久之便在飞灰原聚集了一批剑修,他们一生修行奉剑为尊,创立传承只为镇压邪兵,修炼正剑之道,以求将来一日能够彻底摧毁邪兵,印证祖师所言。
澈闻真人在太玄宫中,负责整理了大量方真道故闻旧事,估计除了御剑楼门人,在场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这段历史。他最初听说御剑三千六百里,也惊叹前人修为,可仔细一推敲,便察觉不寻常。
方真修士施法御剑,无论有何种变化,飞剑所至无非是元神所及。即便偶有秘法传承,能使得御剑更远,千里之遥已是仙家传说。
放眼当今之世,御剑百步已经算得上高手,即便是御剑楼掌门魏存神亲自出手,尽全力也仅能御剑数十里,就这样还是蓄运多日之功。
御剑三千六百里,绝对不是那位邪兵之主本人的修为。澈闻真人认定,那是邪兵感应到其主怨念所寄,自行飞往金锣湾国都,那毕竟也是邪兵之主生养之地,感应更为强烈。
至于后来鏖战天下高人、一剑粉碎山川云云,想来也只是邪兵之威,非是剑修本人所能。
澈闻真人正是了解这一点,清楚世上几乎不可能再度重现御剑三千六百里,即便再有人手握邪兵,也不一定能发挥当年之威。毕竟当年那位剑修就是炼制邪兵之人,与邪兵的互感与众不同。
所以太玄宫制作蹑云飞槎,炼制出这通明金光,假设预想已经大大超越寻常方真修士所达极限。照彻方圆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大,因为实际上根本经不起这样庞大的消耗。但这终究是澈闻真人与众多同道辛苦多年的结果,功成之际总归会有几分自得意满,没想到被楚皇后这般当众泼冷水。
皇帝似乎看出澈闻真人的为难,出言道:“故旧传闻多有夸大不实,或是后世传人捧抬祖师镇邪之言,皇后许是当真了,真人不必介怀。”
“谢皇上。”澈闻真人连忙躬身揖拜道。
太玄宫的修士虽并不算朝廷官员,也不算皇帝臣子,皇上对太玄宫众修也多有礼遇,许他们上朝不拜,但绝大多数方真修士见了帝后二人,也不敢不拜。也说不清是拜哪一位。
“好了,也该谈谈青衡道的事情了。”皇帝望向一旁侍立的太子,言道:“朕打算让太子率受邀修士与一众僚属,搭乘这蹑云飞槎前往西境,参加青衡道杏坛会。诸卿认为如何?”
此时文臣班列中有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言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太子乃是国本,青衡道割据西境,用心昭然。太子若远去西境,朝廷天兵难及,一旦发生意外,朝野必将大乱。太子性孝,为天下垂范,当随侍君父、立聆恩诲。”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言道:“原来是顾老,朕觉得太子尚需历练,杏坛会正是良机。”
这位顾老在皇帝未袭昶王位时,便是王府执教,如今虽没有担任堂部职司,却身居太傅之位,连皇帝本人也要尊敬三分。
“君父有忧,自当是子弟代劳。陛下不止一位子嗣。”顾老言道。
站在太子身后的,还有几位皇子,皇帝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谁愿意代朕前往西境?”
谁料连同太子在内,几位皇子个个低着头不应声,皇帝心中暗暗叹气,正想找其中哪位尚属机敏,就听得一人言道:
“父皇,儿臣愿往。”
伴随一阵环佩脆响,玉鸿公主从殿后走出,来到帝后面前行礼。此刻的玉鸿公主身着宫装,仪态万方,仿佛天人临凡。
皇帝看见玉鸿公主,喝斥道:“胡闹!此等要事,你出来作甚?回去!”
“父皇,请听儿臣一言。”皇帝虽是呵斥,但左右并无人上前阻拦公主,玉鸿公主端庄言道:“儿臣听说,当今青衡道掌门净泉道人,乃是一名女修。儿臣近年来修行上亦有小成,正仰慕天下女修高人,不如让儿臣以访道之名去拜会净泉道人。”
皇帝听完这番话,脸上浮现满意之色,望向太玄宫众修,“诸位仙长认为如何?”
澈闻真人赶紧说道:“臣等认为,公主所言正合玄门威仪。”
顾老大声言道:“陛下不可!”
“哦?顾老此言何意?”
“公主不熟朝野机要,贸然率众恐生枝节。而且身为女子,合该……”
还不等他说完,玉鸿公主便打断道:“父皇,顾太傅通晓经史诸学、博闻广记,正是儿臣此番西去最合适的副使,还请父皇恩准顾太傅随行。”
顾老一听这话,连连反对道:“这大大不可!西境风土殊异,且民风野蛮,老臣、老臣实在经受不住这番劳顿。”
“既如此,顾老便留在江都修养罢。”皇帝说这话时,看见玉鸿公主朝自己做了一个眼色,全无天家仪态。
“传朕旨意,令左右御林军调两千精锐,随玉鸿公主西行赴会,太玄宫澈闻真人与众修士随行。玉鸿公主自择人选参谋,驾蹑云飞槎,并侦察妖祸异动。赐金索赤绦节,代天巡狩。”皇帝说完这话,问一旁的皇后道:“皇后认为还有什么要补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