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宁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见也先有些不耐烦，连忙道：“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紫荆关。”
“当真？”
也先眼睛一亮。
喜宁恭敬道：“绝对不敢欺骗大王，不瞒大王，小的便是这一带的人，小时候跟随父亲上山打猎，无意间发现这条小路，比较凶险，最多可容两人通行。”
虽然已经见识了朱祁镇和喜宁的下限，即便是敌人，也先也有些不耻这二人，但也不会轻易相信两人，立刻召来了一队斥候，跟随喜宁去探明情况。
喜宁离开之后，也先遥望着紫荆关，喃喃自语：“若真有小路能绕到，破紫荆关指日可待了。”
紫荆关为一座九门九关石头城，由五座小城组成：拒马河北岸的小金城、南岸的关城、小盘石城、奇峰口城、官座岭城。
城东为万仞山，城西有犀牛山，城北为拒马河，城南是黄土岭，被称为“畿南第一雄关”。
它南面以十八盘道为险阻，北面以浮图隘口为门户，一关雄踞中间，群险翼庇于外，山谷崎岖，易于戍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前”之险。
喜宁带着十几万大军，十倍于紫荆关内守军，却也只能看着紫荆关望洋兴叹，看着这超过十丈的城墙，心里明白，想要攻破，只能用命来填。
这两日，经过多次攻城，丢在紫荆关下的尸体都快一万了。
当然，紫荆关内守军也损失惨重。
在高墙险关之前，想要破关，发动数倍兵力强攻都是下下策，伤亡太大了；正常情况下，军卒死伤过两成就会开始溃营，过三成就有哗变的风险，士气再高昂的军队，死伤过半，军卒也不可能再听命了，督战队都没用。
古来想要攻城，一般都是水淹、挖地道、安排内应或者直接围的弹尽粮绝，紫荆关是大明首屈一指的军事要塞，十丈的城墙摆在那里，寻常梯子都架不上去，滚木礌石猛火油源源不绝，让军卒怎么往上爬？
只能用命堆，堆死城里面的守军。
也先眼中的野心喷薄欲出，像是喃喃自语，像是和朱祁镇说话。
“当年明太祖皇帝一路攻城拔寨，差点攻入我大元神都，明成祖皇帝五征漠北，逼得我大元差点迁移神都。”
“数十年了，我大元从未胜过。”
“时隔数十年，终于轮到大元进攻了！”
“哈哈哈哈，诺大的大元帝国七十多年未曾做到的事情竟然让我也先做到了，还俘虏了你这个大明皇帝，哈哈哈哈哈，大元史书上，当有我也先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明皇帝。”
朱祁镇下意识抬头，不明所有。
也先猛然低头凑近，一双血红的眼睛几乎凸出眼眶，如狼似鬼，凶狠而狰狞。
“你干嘛？别杀我！”
朱祁镇几乎要被吓尿了，还以为也先要杀他。
也先牙齿摩擦，狞笑道：“如果我攻破大明京城，而后灭你大明，千百年后的史书会怎么描述我？会怎么描述你？”
“我不知……道……”
朱祁镇一问三不知，浑身打摆子，心中祈祷也先不要杀他。
也先嫌弃的推开朱祁镇，疑惑不已：“你懦弱成这个样子，是怎么成为大明皇帝的？”
他出生的时候，朱棣登基没几年，在他三岁那年，成祖第一次亲征漠北，大获全胜。
近二十年间，五征漠北，逼得蒙元想要将神都北移，避开大明兵锋。
他年纪还不大的时候，有时候犯错不懂事的时候，大人们总会说‘你再不听话，就让大明皇帝把你抓去’。
久而久之，大明皇帝成为他心中一个极为可怕的梦魇。
在他眼里，大明是一个武德极为充沛的国家，大明的皇帝上马能征战，下马能治民，文武兼备。
可是俘虏朱祁镇之后，他失望了，也许不单纯只是失望，还有梦想的破灭。
十几岁的时候，他做梦都想成为大明皇帝那样的存在，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
原来大明皇帝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朱祁镇哑然，难道要他解释一下，他是朱瞻基的嫡子，朱瞻基驾崩本就轮到他做皇帝，有什么不对吗？
也先确实不能理解，蒙元帝国皇帝乃至于隶属于蒙元的瓦剌王国大王，都不存在嫡长子继承制，而是最终胜出者才能成为皇帝和大王.
第29章 入黄泉也够本！
皇位的继承中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杀戮。
而大明的皇位继承中，可能有明争暗斗，也不缺少杀戮，但比起蒙元少的多。
“你这种人，在我们蒙元帝国，是绝对没有可能继位的。”
也先拿起了牛皮袋拔掉了塞子用力的灌了一口酒，然后将酒扔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有些嫌弃，用衣袖擦一擦。
“你做什么！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还敢嫌弃我喝过的酒！”
也先眼神厉然呵斥，唾沫星子喷了朱祁镇一脸，他又一个哆嗦，连忙举起牛皮袋狠狠灌了一口。
从未体验过的马奶酒的酸涩顿时充斥口腔，让他狠狠咳嗽了几声，把牛皮袋放到一旁，缓和了一下接着也先的话道：“你们蒙元帝国的继承制也许能选出能力出众的皇帝，但皇位继承中也往往会伴随强烈的动荡。”
朱祁镇是一个绝对的昏君，自私自利至极，但算不上蠢货，至少争权夺利这个方面他还是合格的。
刚出生不久后就被封为皇太子，从小接受的就是最好的教育，别的不说，对于蒙元帝国的继承制还是比较了解的。
也先沉默了一下，算是同意朱祁镇的说法，蒙元帝国每一次皇位争夺都伴随着从上至下的剧烈动荡，所有有继承资格的皇帝无所不用其极的相互攻伐。
他随即冷笑一声：“即便如此，也好过选出你这样的一个皇帝。”
朱祁镇摇了摇头，不想和也先争辩惹恼了他。
嫡长子继承制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维护继承过程中的稳定，但是，哪一种继承制度不是为了维护稳定呢？
换句话说，维护稳定是任何一种继承制度都有的目的。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嫡长子继承制度在维护稳定方面的独特优势是什么？
道理很简单。
德行、才华、功过等等的差别都是主观判断，除非极度悬殊，否则在重大的利益面前，谁愿意在对手面前甘拜下风？
但是，嫡庶、长幼之别则是客观存在的差别，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不管愿不愿意，谁都不得不承认。
所以，嫡长子继承制的独特优势在于提供了一个客观的、中立的、具有可操作性的标准，从而最大限度地减少继承过程中的纷争，维护稳定。
嫡长子继承制的缺点也很多，比如会诞生朱祁镇这般击穿皇帝下限的皇帝。
过了一会儿，朱祁镇迟疑道：“其实你现在留着朕也没用了，我第一次去大同府下，总兵刘安好歹还远远觐见我，可是到了宣府，总兵杨洪已经拒绝觐见我。”
“其后几个重镇的总兵直接忽视我，攻紫荆关的时候，喜宁都那般威胁孙祥等人，也没有起到半点用处。”
攻紫荆关之前，也先派喜宁到紫荆关下喊话，大概的意思是如果不让朱祁镇入关，日后回京，比抄家诛尔等九族。
好在朱祁钰早就派人打了预防针，孙祥顶着可能会被灭九族的压力，拒绝开关迎朱祁镇。
“大明素有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说法，朕被你俘虏，皇位空悬，大明应当快有新君登基，一旦新君登基，朕连皇帝也不是了，对你们的作用更小。”
也先有些意动，既然这皇帝没什么用了，何不换点金银钱财把他还回去？
朱祁镇见状趁热打铁。继续劝说。
…………
城墙上士兵们在搬运尸体，确定已经死了的士兵便搬到一处准备焚烧，这是为了避免瘟疫的发生。
“韩指挥使，恐怕我们撑不过三天了。”
孙祥甲胄上已经被血染红，血液凝固化作暗红色，此时他神色凝重和韩青商议。
孙祥是右副都御史，韩青是都指挥使，两人是紫荆关的最高长官。
准确说都指挥使是紫荆关的主将，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右副都御史孙祥是朝廷派来监督韩青的。
两人注定相处不会很愉快，想想也是，一个是边关守将，一个是监督他的，随时向皇帝打小报告的，怎么会相处愉快。
韩青怎么看孙祥都看不顺眼，但这几日下来，韩青对孙祥刮目相看，本以为他是一个纯粹的文官，没想到也能披甲胄，身先士卒，提刀杀敌。
“能多撑一天，京城就能多一天时间备战。”
韩青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神情淡漠，顺便吐了一口唾沫，唾沫中夹杂着一块不知道从那具尸体上飞来的血肉。
“MD！要不是赵凡这狗贼，也先攻半年老子都不眨眼睛！”
说着，韩青忽然怒骂一声。
孙祥苦笑一声：“瓦剌对边关的渗透太深了，若非朝廷预警，恐怕紫荆关都被破了。”
按照正常的情况，也先十五万大军，紫荆关内只有一万守军，粮食足够的话，就算十五万大军损失殆尽都未必能攻下来。
但紫荆关内有内应，而且是副都指挥使赵凡。
朝廷送来预警，让韩青，孙祥务必防备内应，可是谁是内应只有瓦剌方面知晓，韩青来了一招引蛇出洞把内应引出来。
可就连韩青也不知道，内应居然是副都指挥使赵凡，虽然暴露了他，却也几乎让瓦剌大军攻进来。
勉强把瓦拉大军逼出去，自身却也损失惨重，一万大军剩下不到六千，几天攻城下来又损失了差不多一千人。
也就说现在紫荆关内只有四千多人，守诺大的紫荆关显得捉襟见肘。
“也先若是心狠，在用两三万人换我们一两千人，紫荆关必破。”
两人对视一眼，均有些绝望，京城方面没有援军，而九边重镇怕也先钓鱼，也不敢派兵援救。
他们已经是粘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韩青猛然起身：“想在多也无济于事，已经拼死也先一万多人，再拼死也先几万人也够本了，入了黄泉，老子也可以跟我父亲说死的不冤！”.
第30章 全歼的绝佳时机
一夜无事。
韩青精神紧绷了一晚上，到了凌晨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猛然惊醒，连忙跑到城墙上巡查，却见孙祥早就到了。
“昨晚也先居然没攻城，太奇怪了。”孙祥眼中满是血丝，显然一晚上没睡。
“有古怪！绝对有古怪！”
韩青眉头紧锁。
“难道城内还有内应，也先不想损失太多的兵马，等待内应出手？”孙祥猜测。
前两日一晚上瓦剌大军要攻城三四次，也不真攻，只是佯攻，喊杀声震天，却也让所有人不敢睡觉，两天下来，所有人都因为这骚扰战术疲惫不堪。
但昨夜瓦剌大军没有一丝动静，诡异至极。
“不行，我得去巡视一边城门，不能给内应机会！”
韩青坐立难安。
孙祥驻刀遥望瓦剌大军驻地，喃喃道：“也先，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