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箭竟然在雨中绕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轨迹,跟了过去,像是活物。
豆子婆婆也是在逃,她就像是见了鬼,脸色煞白无血,嘴唇发颤,忙挑地势狭窄的小道飞掠,疯狂扭动着手脚,生怕自己也来上一箭。
耳听身后风声,她陡然回身,以“无命天衣”,用那张破毯朝着身后夺命箭矢罩去,内力鼓荡灌注,手中破毯顿时如化金铁,还真就给兜住了。
“啊哈!”
这人就好像绝境逢生,险象环生的发出一声得意的怪笑,溜得更快了。
陈拙眼梢一提,抬手接过身旁一支乱飞的箭矢,忽跺地一纵,如猿猴腾空翻起,单脚一
勾一角雨檐,已斜身凌空下瞄,开弓搭箭,一气呵成。
风雨如晦,箭矢遥指,那豆子婆婆只在高墙矮屋间拼命奔逃,身形唯有在经过一些破洞豁口时才会一闪而过。
刀眼微眯,陈拙胸腹中忽听雷音鼓荡,右臂猝然似是膨胀了一圈,劲力狂涌,筋肉蠕动如龙蛇盘绕,却是螺旋劲。
那豆子婆婆还在狂喜,长松了一口气。
但雨中陡听一声尖锐嗡鸣,仿佛飞蝗振翅,又似蜂虫扑至,刺耳至极,且快的难以想象,就好像雨幕也被扎穿了一个窟窿。
也恰恰在她腾挪起落之间,身侧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眼里,一抹急影自雨幕中冲出,“夺”的钉在了另一边的土墙上,箭簇深深没入,留下一个不知深浅的小洞,箭杆连同箭尾却是当场碎粉,在雨中散落。
豆子婆婆面上神情渐渐凝固,她停下脚步,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胸口,一个窟窿眼正外冒着血水,百步之外,竟一箭穿心而过。
厮杀已毕!
陈拙手里的弓身也“嘎巴”一声从中折断。
望着还在和箭士厮杀的三个人,他自雨檐上翻下,稳了稳斗笠,掸了掸身上的雨沫,背起地上的背篼默默离开了。
而在豆子婆婆的面前,还有个人。
那人坐着,坐在一张四人抬起的木椅上,顶上有伞,遮挡着风雨,低着头,似是个羞怯的小姑娘,又像是在瞧自己的脚尖,内里锦衣华服,外头是一件华贵的黑色大氅,双手白皙纤秀,半藏在袖中。
这人低着头,却好像将先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亲眼看见豆子婆婆如何死在自己面前,如何不敢置信的倒地而亡。
这人突然开口,淡淡的嗓音,又轻又柔。
“好生了得的箭法!”
第144章 入神侯府
雨犹未停,天色已暗。
长街之上,陈拙戴着雨笠,背着背篼正站在一家老字号的铁匠铺外,连“回春堂”也不去了,手里拿着几块烧饼,慢条斯理的吃着。
铺子里滚烫的炉火透门散落,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染出一层如血赤色。
一老一少,父子两个正卖力的抡着重锤,挥汗如雨,粗壮虬结的肌肉被烘烤的通红。
瞧见陈拙过来,老头擦了擦身上的汗,转进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已拿着两副刀囊。
炉火腾跃,火光流转,刀囊内半露着两排雪亮光寒的刀身,形似柳叶,各收二十把,乃是柳叶飞刀。
还有两口百炼钢刀。
陈拙将钢刀放进背篼,藏好了刀囊,又付了身上大半的银钱,朝着另一头走去。
那几箭一出,再有童贯,无疑是彻底跳进了这个名为“江湖”的龙潭虎穴。
但他实在不想在尔虞我诈的几方势力之间周旋来去,算尽心机。
若真要做出选择,他情愿与童贯北上伐辽,或许只有在国仇家恨、血与火的冲击下,他才能更快融入这个时代。
武夫的归宿从来都是沙场,清末民初枪炮横行,武道没落没有机会,如今焉能错过万军冲阵、金戈铁马,迟早得再赴那人间沙场。
陈拙孤身走在雨中,心中思忖着该何去何从。
雨氛浓稠,街上人来人往。
不少江湖中人、游侠儿好汉行色匆匆,估摸着应是苏梦枕领着王、白二人开始反击了。
当然要反击,六个心腹弟兄死了三个,反了两个,一下去了五个,但凡是个人,只要有胆气、重义气、有血性,怕是都要反击,何况还是苏梦枕。
大抵已杀到“六分半堂”的地盘了。
王小石与白愁飞这两个郁郁不得志的人,如今得了“金风细雨楼”的势,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名震京师武林了。
他漫无目的走着,突然眼泊一颤,脚下往左跨了半步,下一刻,一颗铁蒺藜已打在他先前站着的地方。
陈拙紧跟着又往右走了一步,左边又落下了几颗寒星般的暗器,淬着毒,激出一团惹眼的火星。
一时间,仿佛牵一发而动全身。
先前还有不少行人的街市突然间空空荡荡,两侧的屋瓦房顶、阴影角落已是杀机暗藏,无数暗器自四面八方打来,嗖嗖嗖尽是破空的动静。
陈拙已经明白过来,先前那些路过的游侠儿都是伪装好的。
“六分半堂?”
可惜,这暗器虽急却比不得白天的那几波箭雨。
陈拙在街上走的不紧不慢,每一步都有些超出埋伏者的预料,却总能先行躲开。
倏然,背篼自雨中坠落。
所有人却是瞳孔一缩,盖因那人不见了。
风雨晦明,便在所有埋伏者在雨夜中急转视线,四下寻找的时候,一道身影快如鬼魅,犹如猿猴飞纵,从空翻落,落地轻巧无声,
笠下黑发飞扬,一张罗刹脸谱已是在一角飞檐上居高临下的扫量着黑暗中的数十道杀机。
刀眼微眯,他已闪身翻下。
阴影中,一黑衣汉子正游走着目光,冷不防面前落下个人来,再看那青面獠牙的罗刹脸,心头一突,不由得怪叫一声,反手扬刀已朝着面前人劈斩出数抹刀光。
刀光似匹练纵横交错,杀气腾腾,可邪门的是,面前这人左走右走,竟然全部躲开了。
一只大手,冲天而降,已按在了黑衣汉子的头顶。
那人未及惨叫,脑袋下沉,生生塌进胸膛。
“齐招呼!”
雨中陡听凄厉吼叫。
刹那间,街上至少闪出二十来人,纵掠飞扑,拳掌刀剑,齐刷刷的朝着陈拙围杀而至。
但风雨中只似有阵阵雷鸣奔走飞窜掠过,眨眼间,风雨如旧,一袭青衣猎猎一振,长街之上,二十余人东飞西撞,尽如挂画,贴墙滑下,留下一抹抹血印。
陈拙背着背篼又往前走了一段,飞赶急奔,只因身后又有杀机逼来,且愈发强烈,怕是来了高手,但他突然似有所觉,掀了掀眼皮。
迷蒙的雨势中,但见街角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这人不是坐在凳子上,而是坐在轮椅上,双腿齐膝而没,面上冷静非常,身着儒生布襟,白衫长袖,剑眉薄唇,冷峻且又肃杀。
瞧见陈拙的时候,这个人的眉宇间隐隐闪过些许忧虑,脸色苍白的似久违见过阳光,阴郁却又不同寻常。
这人只是抬眼睨了睨陈拙身后的雨幕,那些杀机已尽数退去。
陈拙愣了愣,又看看对方身旁的门户,不知不觉居然又到了神侯府。
他转身便要离开,哪想这人却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咳咳……等等……”
“你又能去到哪里?你既然没有与苏梦枕同行,又杀了六分半堂的两位堂主,即便出了京城,往后恐怕也要隐姓埋名的过活。”
这个人的声音很轻,似是自说自话,但陈拙却听的很清楚。
对方已然是知道了“苦水铺”一役。
如此气态,又是身残,还是“神侯府”的人,此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便是号称“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的四大名捕之首,无情,盛崖余。
这人他见过,前几天元宵节灯会的时候,这人正巧回府,二人打过照面。
不过,若论手段,此人倒是和他相似。
因为这人未修内力,只凭暗器功夫便已独步天下,且双腿虽残,轻功更是冠绝当世,还精通机关五行,医毒药理,除了不会内功简直就是个全才,更是个奇才。
“你既然两次都走到这里,就该相信自己的感觉,何不进来看看。”
陈拙顿足,“我只是个小人物。”
无情拢了拢宽大的袖子,缓声道:“过了今晚就不是了,伱那一手箭术足以独步武林。说不得,此时此刻,整个京城的势力都在找你
,有人要招揽你,有人要杀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是此等匪夷所思的箭术,若背后放冷箭,谁都得提心吊胆,所以对很多人来说,这等人物落到谁的手里都不放心,只能落在自己手中。
见陈拙沉默不语,无情叹道:“这个江湖,并非只有争权夺势才能扬名,人生的选择要比你看见的还多。”
陈拙望向了“神侯府”……
……
“如何了?”
三合楼内。
一声轻问,从一个低着头的男子口中吐出。
这座楼不算起眼,甚至很普通,但它落在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地盘分界处就有些特别了。
而这个坐着的人,便是白天目睹“豆子婆婆”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人。
他不普通,倘若“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也算普通人的话,那这天底下九成九的人怕是都得羞愧自杀了。
这个人,乃是六分半堂的“军师”,亦是总堂主“雷损”的左膀右臂;甚至江湖已有传言,他比雷损更加可怕,也更加的高深莫测,惊才绝艳,掌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权倾京华。
他便是“低首神龙”狄飞惊。
他很年轻,年轻的不似身居高位,权倾江湖的大人物。
雪白长袍,黑色大氅,披发低首,坐在一张有些泛旧的木椅上。
问话的同时他纤秀白皙的双手轻碰着十指,自窗外的雨檐下接了点滴雨珠,似是能瞧见窗外隐没于夜色的京华烟雨,万家灯火。
苏梦枕既已现身,又怎能少得了他这位替六分半堂开疆拓土的智囊啊。
身旁有人恭敬回道:“回大堂主的话,苏梦枕已快到破板门了。”
狄飞惊却叹了口气,“我问的不是他,苦水铺既是功败垂成,那此番布置已然白费力气,他能杀到破板门那是必然的事情,总得出口恶气,我问的,是那三个打乱布置的人。”
身旁的手下回道:“两个跟着苏梦枕出生入死,一个走了。”
狄飞惊问道:“走的那个我不是说了要务必带回来么?”
他的声音很柔,也很轻,很动听。
几乎从“苦水铺”回来,陈拙的身份来历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了,尽管消息少的可怜。
元宵节前入的京城,江湖上又没这号人物,来历神秘,还与童太师似乎有所交集,曾在‘甜水巷’与之对饮。
手下忙道:“去的弟兄折了二十三个,没带回来。”
“呵呵,好吓人啊,百步之外,射杀了六堂主,如此超绝箭术,若是放任在外,被别的势力招揽了去,往后上街可都得战战兢兢了。”
一个娇笑的女声自角落的阴影中响起,隐隐可见一抹红裙,如火卷动。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人已经进了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