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莫要再杀了,我……败了……输了……认了……”
凄厉嗓音响起,金主完颜晟披头散发的冲出,“扑通”跪在陈拙脚下。
“圣上!”
“不可……”
“完颜晟!”
……
一声声或惊或怒的叱喝接连响起。
只是瞧着垂下头颅不言不语的完颜晟,有金人仰天长叹,“金国……自今日起,算是亡了,但吾等就是死,也绝不会为他国之奴仆,受人欺辱!”
说罢,引刀自尽。
一时间,千百人纷纷效仿,便是那稚嫩孩童也有被人刺死当场的,血箭冲散,流了一地,一具具尸体扑通倒下。
也有不敢死的,相视一眼,纷纷跪了下来,垂着头颅,宛如待宰羔羊。
而那万余金兵也跟着放下了兵器,一个接一个跪下。
陈拙扫过万军俯首的场面,眼皮一垂,掩去了脸上的疲态,抖了抖枪上的血水,又揭下了脸谱,自一张案几上抓起一只羊腿,横枪一放,坐在被血染红的石阶上大口撕咬了起来。
清晰的咀嚼声在风雪中传开,叫人后脊发凉。
“吃的!”
他淡淡地说。
立有人会意般的起身离开,待到再回来,已领着一队人端来不少酒水肉食,小心翼翼地摆在了陈拙面前。
……
天色渐晚。
城外忽然赶来了一拨兵马。
高宠领着五千轻骑,飞驰而至。
他起初心中尚有忐忑,只在城外远远观望,但发觉城中守备空虚,才带兵入城。然而沿途一路走来,脸色委实变了又变,长街上几乎血流成河,尸体直铺入皇宫,血腥之浓,久久不散。
城中百姓更是不停出城逃亡,也有人跪地祷告,焚香而拜,不知瞧见了什么。
直到高宠赶入皇宫,眼前一幕,着实把所有人惊的呆住。
殿前空场上,皑皑白雪中,无数人跪伏在地,还有不少残肢断臂。
这得杀了多少人?
而那空场的一侧石阶上,一人横枪而坐,浑身染血,正埋头吞吃着面前荤腥酒肉,身上血腥之浓,数十步外都能嗅到,身后的宫
殿更是被生生掀去了殿顶,殿内尸体堆积如山,落满霜雪,插满了散落的兵器,还有手足,宛如老树的枝丫,让人毛骨悚然。
许是被那煞气一冲,众人座下马匹纷纷受惊长嘶,人立而起,躁动不安的来回踱步,打着鼻响。
马背上的人更是面无人色,若非他们知道这是自己人,怕是早已亡魂皆冒的转身就逃,绝不想多停留片刻。
直到那垂着下颌,不紧不慢咀嚼着肉食的人掀起眸子,扫了一眼,原本不安的马匹顷刻安分下来,马背上的人更是个个噤如寒蝉。
“侯爷!”
高宠多看了两眼,才终于辨出陈拙,翻身下马,自血泊中走过。
陈拙一擦嘴角的油膏,问,“来了多少兵马?”
高宠道:“我带了五千轻骑,后面还有两万大军在路上,快则今晚,迟则明早。”
陈拙点点头,将手中长枪杵地一立,“他便是金主,剩下的交给你了。”
高宠望着一旁的完颜晟,脸色微变,还想再问,哪料陈拙身形一晃,已没入风雪没了踪影。
天会四年初春,金主完颜晟为“镇北侯”陈拙所俘,消息传回汴京,举世皆惊。
此役据传曾有绝世剑仙与之同行,将金国数万大军杀的溃散而逃,而后白日飞升,自是又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次月,西路大军完颜宗翰得闻上京城破、金主等一干女真皇族尽数遭俘,遂撤军远退北方草原大漠,以图东山再起。
同年,新帝定年号“昭武”,大封群臣,共四十余人封候拜将,余者论功行赏之人不计其数,以定北方。
只是此战之后,传闻陈拙曾回京与新帝见过一面,而后不知所踪。
……
每个地方总会有其独特的故事,或因一个门派,一方势力,一个人,亦或是一些事迹,如此一来,本该寻常的地方,也就变得不寻常了。
这年入秋,淮阴,斩经堂。
昔年的白道魁首,论威名犹在如今的金风细雨楼之上。
淮阴“张侯”得尽“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非但如此,还使之愈发完美,更加登峰造极,被白道共尊,已算是极为惊艳,也极负才情的绝顶人物。
可惜,这等人物,还是输了别人一筹。
此人便是“自在门”的祖师,韦青青青。
出了这么两尊人物,即便是“斩经堂”早已随着光阴流转烟消云散,然那昔年所创不世威名,还是口口相传,留下了那么几句。
再者韦青青青名震天下,四徒皆乃一代武林大宗师,人虽绝迹,然江湖上还流传着此人的传说。
老宅古旧,破落的有些不成样子,好在看的出来还有人打扫,尽管冷清的门可罗雀,但时不时有那后起之辈、武林新晋的年轻俊杰会纵马而来,瞧上一眼。
江湖江湖,你方唱罢我登场,长江后浪推前浪。
眼下北方大定,免去了战祸兵燹,江湖
上又开始起了纷争。
南边,“权力帮”与“天下社”斗得水火不容,难分难解。
燕狂徒嗜战好杀,性情乖张,而姜氏弟兄又因合击之功生出间隙,“忘情天书”难尽全功,被逼的节节败退。
只是不知何时,江湖上传出了“无极仙丹”的消息,有道门异人于武夷山炼制仙丹,山中时有浓郁丹香弥散,时有彩色云霞升腾,引动八方风云。
老宅前,朱门半掩。
院中有一身形佝偻、白发稀疏的灰衣老者正杵着扫把,刮着地上的枯叶烂壳,埋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理着。
“尊驾何人?”
老者面庞略黑,似有惊觉,一停手下活计,抬头看向门外。
木门一开,有一青袍男子大步走入。
“原来是‘镇北侯’当面,失敬了。”
一见来人,老者两腮一颤,施了一礼。
陈拙若有所思的望了对方一眼,又看向堂中供奉的几块牌位,问道:“你是‘斩经堂’的弟子?如何称呼?”
老人摇头,“老朽只是个仆从,侯爷喊我灰仆便可。”
陈拙也不再过多追问,直言道:“借伱这地方睡上一觉,不白睡,有好处的。”
“睡觉?”
自称灰仆的老头听的愣住,茫然困惑,大为不解。
陈拙却是径直步入内堂。
灰仆瞧得一惊,两眼陡张,手中扫把一举,已连换剑招刀法,刀势凌厉,剑意劲急,想要拦截。
“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好功夫,借我一用。”
陈拙头也不回的称赞了一句,走到屋心的蒲团前施施然坐了下来。
灰仆只往前一进,如被一层无形气机迫开,见陈拙并未还招,他又一撤攻势,眉头大皱,正待追问,哪想陈拙盘膝坐下之后,竟然真就双眼一阖,摆出一副睡觉的架势。
不多时,陈拙气息归于平和,已然睡去。
灰仆脸色古怪,他虽知眼前人的声名如今如日中天,可谓独步天下,但不想性子怎得这般古怪,大白天的跑来睡觉,说的话也云里雾里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唤醒对方,然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他面露动容,悚然大骇。
陈拙睡去不久,眉心那记朱砂也似的红印猝然一亮,光华晦涩。
只是晃了一晃,原本漆色剥落,斑驳陈旧的内堂竟然生出莫大惊变,一切的一切,如在重复完好,焕然一新,又似光阴逆流,原本灰黯的光色也明亮了不少。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内堂已变得气派起来,那些灵牌也没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忽见无数早已被撤去的物件重现眼前,凭空浮现。
“斩经堂!”
三个笔走龙蛇,银钩铁画的墨字悬在堂前。
老仆两眼大张,心中犹在震撼莫名,忽身形剧震,看向了上座。
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大椅上,不知何时坐了一尊锦衣华服的挺拔身影。
他嘴唇轻颤,“啊”了一声。
居然是……是淮阴
张侯。
这已死多年的绝顶人物,竟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
便在他失声脱口之时,椅上人的面孔瞬间鲜活,长身而起。
而盘膝打坐的陈拙不知何时也已站起,对着张侯举手相邀,“请!”
难以想象的恶战瞬间于在方寸间展开。
老仆目瞪口呆,但他望着周遭如梦如幻的一切,倏然一个激灵,仿佛明白了什么。
传闻镇北侯一身所学以精神念力最为通天彻地,如今这番离奇变化想是已非现实所见,而是其梦中幻象。
太匪夷所思了。
但老仆很快便明白好处是什么。
陈拙并未见过淮阴张侯,然仅凭那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再以天马行空的精神幻想,他竟是将其于梦中重塑了出来,且还以自身武学感悟,不断将那“风刀霜剑”另加推演,补全完整,还延伸出了诸多变化,刀剑走势也聊熟于胸。
这是在……梦中练功。
真是天大造化。
灰仆眼神热切,忙凝神细瞧,观摩起了二人的一招一式。
那淮阴张侯初时尚且寻常,但越战越强,招法变化也愈发的玄妙,最后简直参天妙理,刀融剑招,剑行刀招,一千零一式如有无穷变化。
老仆心颤不已,这简直比他当年所见的张侯犹要强上不止一筹,乃是张侯自己都没达到的绝俗境界。
一番恶战。
老仆看的沉迷其中,浑然不知天地岁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忘生忘死之下,随着淮阴张侯被一拳砸中,输了半招,此番梦中一战,方才落罢。
待到灰仆惊醒,才觉自己正立在院中杵着扫把,像是前一刻还在扫地,内堂陈旧如故,蒲团上哪还有陈拙的影子;一切并无异样,木门半掩,像是从未有人进来过,仿佛真就做了场匪夷所思的大梦。
可他脸色却是潮红,盖因梦中所见诸般奇招妙技竟然尽皆了然于心。
长呼出一口气,老人呢喃道:“忒是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