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 第27节

程庭华赶着辆板车,上面满满摞了一车干草,裹着不少治疗外伤的草药。

没等停下,干草捆里翻出个人来。

“陈师弟!”

……

几个相熟的声音接连冒出来,正是左宗生他们。

还有一些京城里的游侠,一群人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

朝云来的最快,也不说话,只是绷着她那张白净小脸盯着陈拙左右打量,杏眼眨都不眨,等瞧见没有什么见血的地方才松了心里的紧张,眼含关切道:“陈大哥,你没伤着吧?”

陈拙心头一暖,笑道:“这才几天没见啊,别穷紧张。”

细一瞧,他才发觉这妮子的身骨不知不觉长高了一截,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站他面前都快够到下巴了。

一旁的程庭华瞧得不太乐意,见自己徒弟眼里只有她那陈大哥,眉头一蹙,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古玉留在了镖局里,凭白给这丫头塑了个大敌,到嘴边的肉都给丢了,心里好不别扭。

“咋的,就不问问你师父我?整天陈大哥长陈大哥短的,天天惦记着……跟我熬药去……”

朝云还想再说两句,冷不丁经程庭华这么一打岔,俏脸一红,没瞧见老人眼里的忧色,埋下头跟着老人走了。

陈拙却是没有留意到二人的反应,只当程庭华说的调笑之言,加上身旁人众多,一时忙于应付。

他依稀能从人堆里认出几张眼熟的面孔。

只是往日这些混不吝的小子,如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有的丢了半边耳朵,有的断了胳膊,还有人变成了独眼龙,脸上却兴奋的和他打着招呼。

左宗生感慨万千地道:“好小子,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哪想你居然把奕亲王给杀了……哈哈,痛快……”

左宗生往日平和的模样如今好似多了几分生硬棱角,脸颊上还挂着一条结了痂的血口,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胡子拉碴,刀不离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见陈拙在打量自己脸上的伤,左宗生哈哈一笑,“被洋人的洋枪刮了一下,我还当他们有什么三头六臂,刀劈剑砍照样见红,尽说些鸟语,嗨什么米的

,被我宰了三十多个。”

哪料他一开口,那些个参加了义和团的游侠儿也都七嘴八舌的搭起了腔。

“我杀了两个!”

“我杀了一个!”

“还有我,五个!”

……

听到这些杀敌人数,左宗生脸上的笑意反而淡了不少。

血肉之躯哪能敌得过枪炮火药,杀的人多,死的更多。

他神色一黯,但很快又掩饰了起来,“走,跟我去见师父,还有李师伯也都在呢。”

一间小院,木门半敞。

陈拙一路跟着过来,但见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躺着不少人。一个个头系红巾,满身的血污,有的贴墙坐着,怀里抱着缨枪,有的撑着大刀,有的则是缺胳膊少腿,躺在一张草席上,身旁搁着药碗,尽是负伤的人。

还有人正艰难挣扎的喝着药,只是没等咽下去便已身子一软,趴地上不动了,同时惹来几声悲呼。

“这些都是跟着师父一路杀出来的,师父和师伯已经有些日子没合眼了,形意门的几位师兄弟也都一直忙着照料。”

看着被人抬出去的尸体,左宗生神色复杂。

“宗生,你程师伯的药送来了没啊?救人如救火,赶紧煮上。”

一个气息浑厚的嗓音兀的自屋里传了出来。

“已经送过去了。”

左宗生应了一句。

语出话落,一道魁梧身影已跨过门槛,虎目一抬,径直便瞧见了左宗生身旁的陈拙,神色先是一怔,接着大眼一张,精光爆显,咧嘴已是笑了起来。

“好小子,还真就让你从关中闯出来了!”

低沉嗓音落入众人耳畔。

这人个头不算太高,但身骨扎实,肩宽背阔,穿了件灰色劲衫,双袖已毁,赤着两条粗壮有力的臂膀,脚下是双几快磨破的搬尖洒鞋,腿上是一条灰蒙蒙的灯笼裤,脑门上生着刚硬的发茬,一条油亮乌黑的辫子垂在脑后。

大刀王五。

多半是许久未曾打理的缘故,和当年遇见时相比,陈拙只觉眼前人实在太过落拓,满脸的胡茬,像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喝酒还得赊账的穷汉。

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亮的吓人,好似一双放光虎目,顾盼间如猛虎巡山,万兽蛰伏。

陈拙单膝一跪,胸腹间隐有血气上涌,“徒儿陈拙拜见师父!”

王五笑容和蔼,欣慰之余不免大受触动。

谁能想到,当年的萍水相逢,一番随意指点,竟造就了一位名震江湖的人物来,且还成了自己的弟子。

王五笑着将陈拙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说了几个“好”字。

只是瞧了瞧满地的伤员,王五敛了笑,温言道:“眼下不是咱们师徒闲聊的时候,搭把手,先救人,等啥时候院里没人了,再跟我好好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闯过来的。”

陈拙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好!”

可惜,没等师徒二人详说长叙,战祸已是自津门蔓延而至。

未及天黑,已有团民传信来报,师徒两个只见了一面,王五提着刀便又急匆匆的出了村子。

八guo联军于津门大肆杀戮之后,进军北上。

庚子年八月二日,联军集兵两万从津门沿运河两岸进发。

沿途虽有十数万义和团团民和清兵拼死阻击,无奈败势已显,伤亡惨重之下,只得节节败退。

八月十四日深夜,列强联军,兵至京城城下。

八月十六日入夜,西太后、光绪帝与一众心腹大臣暗自逃往西京。

历时两天,京城沦陷!

……

第42章 救林

月明星稀,本是撩人之色,可月下的京城却成一片乱景。

火光四起,滚滚浓烟熏透了半边夜空。

枪炮的轰鸣中,城内城外皆成废墟,遍地的死尸,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妇孺的哭喊,洋人的嘶吼咆哮,在火与血的侵染下化作一方血肉大磨,碾碎着一切生机。

一角城墙上,不知何时蛰伏着数十道身影,望着眼前一切,似是看红了眼。

“记住了,莫要恋战,尽量救人,天亮前在城外的密林汇合!”

王五语气沉重,说完便身先士卒翻了下去,身法灵巧似猫,不过几步,眨眼投入夜色。

“你们千万顾好自己!”

李存义手握单刀,瞧着眼前饱受战祸的京城,眼中杀意冲霄,领着一众形意门弟子已奔向另一头。

“诸位师兄弟!多保重!”

其余人亦是纷纷散向各处,兔起鹘落间便消失不见。

……

“杀!给我杀!”

林黑儿双目充血,劲衫提剑,悍不畏死的收割着洋人性命。

饶是她已劲透全身,剑法出神入化,连番厮杀恶战也难免气虚力疲,冷俏的面容上多出一抹虚弱之色。

可她还是强自吞吐着气息,挥使着双剑扑向一个从巷弄里跑出来的洋人。

尚没来得及反应,剑尖抹过脖颈,那洋人立时瞪大双眼倒下,在抽搐中咽气。

惧于洋人的枪阵,武门里的高手连同义和团的团民大都取巷弄胡同来约束对方的阵型,偷袭暗手,不然一旦枪阵展开,即便武林宗师也够喝一壶的。

但也有缺点,那胡同巷弄不但能约束洋人,也能约束他们,倘若没能及时冲破枪阵,反倒令自己身处险境。

林黑儿的身上也已是遍体鳞伤,枪伤、刀伤、烈火的灼伤……大腿上先前被刺刀扎了个窟窿,肩头有弹片破入,还有“义和团”竟然出现了叛徒,偷袭了她一掌,撑到现在,她似乎已快调动不了筋肉,气血流失的太快。

好在那些“红灯照”的姐妹们多已脱身,足够了。

“大师姐,别管我们,你快走吧……我们是走不掉了!”

身旁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拳民也都精疲力尽,杀的手软,喘着粗气,更是身负重伤,踉跄倒在血泊里。

“咻……”

尖锐刺耳的哨声蓦然从街头传来。

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洋人那难听的洋文,从长街左右包抄了过来。

“又来了!”

林黑儿抹了把脸上变凉的热血,望着手里已经砍出豁口的双剑,深深呼出口浊气,眼神黯然失落,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张脸来。

本以为只是一时放纵风流,不想那人竟从京城一路追她追到津门,还与她携手杀出了重围,甘愿同生共死……往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心知自己凶多吉少,但绝不会引颈受戮。

瞟了眼在火光里被拉长的一排排身影,林黑儿让其余人躲进一

旁的巷弄,自己则是提着一口气,闪转腾挪间人已似鬼影般窜出,双剑借着地上的影子连辨洋人方位好似毒蛇吐信,剑尖抖出嗖嗖剑风。

不及反应,立听洋人的惨叫接连响起,但起的快,落的急。

“我引开他们,你们自己找机会逃!”

林黑儿留下一句话,和一地尸体,如离弦之箭般掠向长街一头。

听到动静,原本围来的脚步声纷纷调转,紧追而去,还有急促的哨声,像是打着暗号。

果然,林黑儿逃出不远,街头忽走出一队埋伏好的洋人,枪阵一架便是一通乱射。

猝不及防之下,她赫然吃了大亏,忙退守到一旁的客栈。

里面人去楼空,一片狼藉。

见洋人没敢追进来,林黑儿正想着喘口气,忽见几个火把从窗户飞入,借着地上打碎的酒坛,火势燃的极快。

非但如此,客栈四面竟已被那脚步声围的水泄不通。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林黑儿眼神一狠,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几步赶出,从角落抓起几坛子酒掷了出去。

趁着酒坛还没落地,她右脚一横,连连扫出几个火把,将酒坛在半空击碎。

“噗轰!”

黑夜里,瞬间炸出几团恐怖熊火,滚滚火云呼啸着在夜色中荡开,逼得洋人连连后退。两人避之不及,被酒水淋中,登时成了火人,在惨叫哀嚎中被烧成了焦炭。

外面的洋毛子气的跳脚,嘴里嘶吼不停,咬牙切齿。

也在这时,林黑儿趁乱飞身一纵,从窗户跃出,揪住一面酒旗,想要借势掠上屋顶。

但甫一腾空,长街上陡然跟着惊起一连串枪响,火光明灭,枪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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