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 第47节

各方势力一瞧这架势便明白肯定是要办不得了的大事儿,立马也招呼起了自己人,商量由谁登楼。

丁连山对陈拙倒没见有什么怨恨,嘿嘿一笑,抱起身旁昏昏欲睡的小丫头,领着故作老成的马三走了出来。

“这是准备动手了?”

他问的直接。

陈拙瞧了眼对方怀里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边上楼边回道:“快了。”

古玉也盯着那丫头,美目一亮,“这是若梅吧?”

丁连山也瞧见了古玉怀里虎头虎脑的小子。

好巧不巧,两小人儿对望一眼,都瞧见了对方脖颈上的长命锁,一模一样,瞪着双眼。

丁连山心疼的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这孩子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强撑着一口气把人生出来便撒手人寰了,这些年都是我那师弟一直领着她,吃了不少苦。”

小姑娘也不怕生,睁着明眸,在陈拙和古玉的身上来回打量,尤其是

那虎头虎脑的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古玉听的心软,“虎儿,这可是你将来的媳妇儿,认好了,得好好疼她。”

哪想那宫若梅小小年纪语出惊人,脆生生地道:“我爹说了,武林江湖,实力为尊,想娶我,得先胜过我再说。”

古玉听的不惊反喜,只觉得这小姑娘心气不俗。

不料古玉怀里的虎崽子也不示弱,似是受到了挑衅,瞪着眼睛,吐着稚嫩的嗓音,张扬舞爪地嚷道:“好胆……那我就把你娶回来天天打你。”

丁连山瞧着两个针锋相对的小家伙啧啧称奇。

“当真是一头雏虎,生了个好儿子啊。”

陈拙听的失笑,顺道朝老姜说道:“老姜你也别守着了,上去听听。”

老姜点头,“行,听您的。”

……

自打扩建以后,三楼特意留出来一个供人商议论事的地儿,能容纳六七十人,就是在里头打擂都不成问题。

木门半掩,摆放的一张张太师椅上早已坐了十几位天南地北的人物。

一盏美轮美奂的西洋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通明灯火将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或正值壮年的面孔映照的格外清晰。

陈拙领着古玉落座,丁连山也寻了宫宝田的位置坐下。

“呵,宫猴子什么时候也愿意和我们这群逆贼坐一块儿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宫宝田身份特殊,为官这些年可是拿了不少人开刀,威名也是踩着别人的骨头打出来的,而今入了金楼,难免招人不满。

宫宝田脸色默然,并未回应。

却见陈拙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双眼半阖,平淡道:“我师父说过一句话,功夫为攻守之道;防得住别人,那是下乘,守得了自己,才算上乘……今天当着诸位的面,我也想说上一句话,胜负成败,论的是手段,比的是谁比谁高明,既然输了,有能耐就打回来,莫要出言挤兑;须知容得了自己输,那是假丈夫,容得了别人高明,那才算真豪杰。”

他一出口,原本对宫宝田还有异议的人顿时止声。

“今日咱们之所以能聚在此处,全因要干一件大事儿,既然都能坐在这里,也算同道中人,如有恩怨,此事功成再做定论不迟。”

“陈小子说的在理!”

李书文随手从果盘里拿起颗鸭梨,双手握梨一扭一抖,再揪着梗一拽,已带出了梨核,拿着梨大啃了一口。

陈拙说完便看向不远处一个画着脸谱的怪人,不是古玉她那哥哥又是何人。

说话间,透过玻璃,外面已涌上来不少人。

“王五爷来了!”

惊呼声中,郭云深与王五、李存义、程庭华几人联袂而至,进屋落座。

看着一个接一个进来的武门宗师,所有人都觉头皮发麻起来。

纵观前后百余年,还从未有过这般武门盛事。

往后怕是也少有了。

随着陆陆续续又赶来不少人。

屋里的太师椅已是逐一坐满,屋外更加围满了人,气氛沉凝如水。

这坐的也有讲究,南北泾渭分明。

北边武林以郭云深、王五等人为首,南边则是以苏灿为首。

王五忽然开口笑道:“这件事儿啊,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他环顾了众人一眼,笑容一敛,“便是我们这些人要去干件大事儿,但此去恐遇生平未逢之敌,生死难料。如此,便想趁着南北高手前所未有凝聚的时候,了却一桩心愿。”

王五说道此处,心潮澎湃,起身便想对着众人拱手,但恍然惊觉自己右臂已断,只得涩然收手,踱步一转,“王某是北方人,论辈分此事儿原本轮不到我来出头,但诸位北方武门同道瞧得起我,便推举我作为北边的代表出面;南边代表,当是这位苏灿苏老前辈。”

他迎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走到角落,那里竖着一杆底色杏黄的大旗。

旗布抖开,乍见三个大字跃入众人眼中。

“神州盟!”

紧接着,王五虎目大张,眼仁通红,沉声问了一句。

“拳分南北,国有南北么?”

第72章 神州聚义,歃血为盟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王五之言,振聋发聩,似铁撞金钟,犹若一字万钧,携屋外轰隆雷鸣,震得屋瓦皆颤。

屋内诸位武道宗师听的缄默不语,神色有异,屋外三教九流、绿林商帮的代表也都听的沉默,瞪大了眼睛,

那偷摸混上来的小说家脸色涨红,热血沸腾,颤抖着端起别人喝了一半的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眼,凝神细听,下笔如飞。

楼里动人的曲子,似是也因此言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心神为之一颤,听的失神。

“我是个武人,诸位也是武人。咱们打打杀杀,舞刀弄枪了一辈子,可到头来世道却变了,刀兵之利,难敌洋枪火炮。”

王五捧了捧自己右边空荡荡的袖子,脸上瞧不出表情,缓声道:“说出来也不怕诸位笑话,我这条胳膊是在洋人入京的时候丢的。”

他又瞧瞧北方武林同道,才慢条斯理地道:“不光是我,还有燕青门、鹰爪门、披挂门、大圣门,北边各门各派的好手都死伤不少;有的门派一代只传三两人,全死在了洋人的枪口下,绝了香火,令王某好生心痛……”

王五视线在堂内转了一圈,望向宫宝田,道:“连同八卦门也折了一位宗师,那人姓尹,诸位也知是谁。”

提及尹福,一直稳坐不动哪怕是受人挤兑也不曾开口的宫宝田脸颊肌肉陡然一抽,抬了抬眼,迎着王五那双赤诚的虎目,有些心颤。

丁连山也好似没了先前谈笑风生的随意劲儿,似是要听个清楚。

屋外有人好奇开口,“王五爷,那位八卦宗师不是死在陈爷的刀下么?”

王五缄默数秒,朗声道:“他是为了救人,最后借着我徒儿的刀子走的。”

闻言,宫宝田身形剧震,猿眸一阖,眼角湿润,但很快又被怀里的宫若梅拭去;丁连山也搭下了眼皮,垂了头颅,将神情五官藏在了阴影中,没了喜怒。

师父师父,恩师如父。

同门弟子中,犹以他二人最得尹师看重,得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初闻尹福惨死,二人也曾发过雷霆之怒,动过滔天杀念,但转瞬一想又觉蹊跷,尤其见了那尸体,只得忍了心中苦楚,压下丧师之痛。

至于大是大非,谁对谁错,岂是一言能道尽的。

身在庙堂,如履薄冰,四品侍卫统领又能如何,在武门里那是顶了天,可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就是条狗,卑贱如蚁,一个不慎,难逃万劫不复的下场。

庙堂,又何尝不是江湖。

跳进来,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自己也就罢了,可还要顾忌家眷亲友,同门手足,岂能尽随人愿。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程庭华眼角发红,倏然接过了话,拔着嗓音沉声道:“此事便由我这八卦门的自家人来说,我师兄,是身中数

十发洋枪而重伤,遂引刀自戮。”

南北武林听闻此言讶异之余又多有不解的地方。

陈拙眼皮颤了颤,刀眼一垂,按着古玉的手,接过话茬,“不错,尹师伯是用我的刀子走的,掌毙数十位洋毛子,救了三十余人,多是妇孺老幼,受了拖累,拼着重伤之躯,又与一支洋人枪队恶斗了一场,方才倒下,不负宗师之名。”

王五长叹一声,“从今往后,我王五佩服他。”

又有人问,“那为何借陈爷的刀啊”

陈拙见王五朝自己颔首示意,沉吟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不知诸位老前辈,若是有一天让你们挑个死法,是被洋人用枪打死还是被武门中人用剑刺死,你们会选哪种?”

一位北边的老前辈,手里把玩着一只景泰蓝鼻烟壶,嗅着壶口的味儿,混不吝的嘿嘿笑道:“老子就是被尿淹死,也绝不愿死在洋枪之下。”

这人身段精瘦,五官透着股人老成精的活泛劲儿,项盘长辫,坐的半斜半仰,盘着条腿,乃是赶来帮拳的燕子门李三爷。

陈拙坐在太师椅上,眼神复杂,语气平淡地道:“我当时只当尹师伯是为了护住自己的脸面,护住八卦门的脸面,如今几经波折,感悟颇多,回头再看,蓦然惊觉,他为的原来不是自己。”

“他死前说过一句话,他说‘功夫练的再高,终究还是敌不过洋枪’。我那时只以为他心中凄凉说的是恨话,可直到回想起他撑着身子死在我刀下,方才醒悟,尹师伯这是不想把武门的念想毁在自己的身上。”

“一代宗师,死于洋枪之下,一世之功,难敌一枚弹丸,试问传了出去,后来者还愿意学功夫么?武学千年,多少东西眨眼烟消云散,得毁多少人多少门派的念想?”

“好!说得好!尹老鬼也算求仁得仁,成全了自儿个,我燕子李三敬他一杯!”

李三爷头发花白,脑门冒着发茬,原本沟壑纵横、满是沧桑的老脸此时却紧绷肃然,绷平了褶皱,一双眼睛精光大放,拍着大腿,取过了身旁的酒盅,自斟自饮,喝了一盅。

满座中,不少北边武门同道都感慨良多,心绪复杂。

过往恩仇似是也都随着一声叹息一一释然。

陈拙有感而发地道:“咱们武门重脸面,凡事都得讲个面子,藏个里子,可放大了瞧,咱们既是武人,又是中国人,还有面子可讲么?里子又是什么?尹师伯引刀自戮,已是回答了我这个问题。”

他气息一沉,眯着刀眼,接着道:“就算功夫敌不过洋枪,注定没落,那也得传下去,拳脚功夫就是面子,练的那口心气就是里子,拳脚能输,心气散不得,洋枪厉害,杀得了人,见得了血,打不散咱们的心气。”

他忽轻声问道:“拳有南北,莫非咱们练的那口气也能分南道北?”

嗓音虽轻

,却如平地起惊雷。

众人闻之无不动容。

屋外几个尹派弟子泪流满面,怀里还抱着尹福的牌位,原本是想着在此讨个公道,然而听到这么一番话,似乎什么都已不重要了。

“人活一口气,气断了,也就死了;喘的短,那叫窝囊气,不生不死,还不如断气;喘的长,连起来,才能吐气扬眉,活的畅快。”

说话的是苏灿。

老人辈分奇高,身旁还坐了一位瞧着有些落拓的年轻汉子。

然此人看似落拓,人却丰神,穿了件寻常的黑色袍子,面貌俊朗,不似满座武人,倒更像是个读书人,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文气,手中持一把乌金铁扇。

一位南方拳师喝道:“休要小瞧吾等,国难当头,何来南北,咱们武人不懂多少大道理,但尚有满腔热血可洒。”

“不错!”

“是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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