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慕侠双眼一红,又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
“但这些老怪物并非无敌,打法与宗师无异,虽仗先觉之能可弥补拳脚上的诸多破绽,但只需四五位宗师联手,也能逼出一线生机。”
陈拙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何意。
败多胜少,生死难测。
此去众人,回来的恐是寥寥无几。
那李德两眼一红,突的起身,瞪向陈拙,厉声道:“姓陈的,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些告知吾等?莫不是伱贪生怕死,不敢援手?”
说罢大手一张,五指一搜,已朝陈拙领口抓去。
这燕子门除却独步武林的轻功外,还有一式“推碑手”为江湖一绝,乃是内家掌法功夫。
手至半途,忽见一记鞭手凌空出来,啪的一声与那李德的右手当空撞了一击。
出手之人竟是马贵。
李德手背受击,吃痛一缩,眼神一转,正待回击,忙被一旁的李显按下,“师弟,你莫要冲动!”
二人乃是燕子李三的师弟,三人亲如兄弟,情同手足,闻听师兄陷入险境,也都是方寸一乱。
陈拙脸上不见恼色,稳坐未动,言语轻淡地道:“不告诉你们,是因为诸位前辈出战时对那些老怪物知之甚少,再有此事非同小可,胜负未知,若胜倒也罢了,若败,心志受挫,何其绝望。”
他食指轻敲着扶手,嗒嗒嗒的轻响中,“况且,我一直在南,此事交于旁人却是不妥,且北归之后我忙着行刺西太后,虽做足准备,仍旧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话到这里,李德脸皮青红交替一阵,突的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陈盟主,我对你不起,恕罪!”
有人嗓音沙哑道:“陈师弟,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可不能坐视那些师父、师伯们埋骨荒山野岭啊!”
陈拙眼皮一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见冷光厉色,还有微微的红,他沉声道:“我师父、师伯亦在其中,你觉得我会坐视不管?”
说完,他许是发觉自己语气口吻有些不对,闭眼缓了缓,“我之前早已安排人手去寻找各位前辈的踪迹,但消息难寻,如今邀你们过来便是为了此事;那些弟兄多是寻常人,恐有错漏,加之这些老怪物有的精通秘法,可封锁关窍,埋棺入土,非大事不出,所以……”
李显、李德不等他说完,便已沉声道:“放心,我燕子门可领江湖群盗,挖
坟掘墓,就是把北边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挖出来。”
“还有我们。”
“吾等同去。”
……
瞧着众人的反应,陈拙并未立即回应,而是思忖了几秒,望向杨班候。
“杨前辈,不知您可有指教?”
杨班候乐呵一笑,“你说的已是差不多了,不过我想你们对那通玄老怪的存在应该还有不解之处,便给你们说个明白。”
陈拙道:“愿闻其详!”
杨班候拍了拍手,眯眼仔细回想了一阵儿,才揣着手娓娓道来,“自古侠以武犯禁……自前明灭亡,满清便几乎抹去了所有关于‘通玄’的记载;除了清廷暗中有通玄之辈坐镇,俗世武夫所练,终其一生,便只是宗师。”
“这么做,一是为了稳固满清江山,提防有人功至通玄,行刺屠龙,倒反天罡;二是因为即便步入‘通玄’,人身衰老、气血枯竭亦无可避免,且精神动念,六感通玄消耗的精气更为庞大。这便需要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来填补精气,只是至如今,天下间的天材地宝已不足以支撑太多人通玄修行。”
原来如此。
陈拙恍然,说的通俗点便是神州大地上的天材地宝已被前人采摘的差不多了,朝廷已容不得他人染指,如此一来,更能削弱江湖武林,从而稳固江山。
如郭云深、李洛能那些步入通玄的人,压根无需动手,只要将其逼出俗世,若无意外,时日一长,自会与常人一样寿终正寝,难成威胁。
杨班候接着道:“所以这清廷的高手便捣鼓出了那长存之法,既能守护大清江山,还能以比别人更长的时间生命来积蓄精气,借以修行,成了一个个老怪物。”
陈拙眯了眯眸子,“怪不得武道没落,非是前路断绝,而是天地大势所迫。”
杨班候点头,嗤笑道:“可惜清廷千算万算,只怕做梦也没想到,如今时代变了,会是枪炮横行……那甘凤池便是为了武道再进,投靠了朝廷,受其供奉,只是如今看来,这厮已不满足为清廷所控,而且,也控不住了。”
话到这里,陈拙眼中精光现过,忽一扫众人,“那些人既是要守大清江山,离京城应该不会太远,你们不可单独行事,当数人结伴而行,也千万莫要打草惊蛇,若是遇敌,务必当场斩杀,若是逃了,后患无穷。”
一群人皆是眼露杀机。
“好,既然他们这么想入土,咱们就让他们真入土!”
第110章 现踪
……
木船之上,商议已毕。
众人犹未从先前那一桩桩惊世骇俗的隐秘内情中回过神,各自或闭目凝神平复心绪,或按膝而坐,垂目不言,或是长舒气息,轻抿着变凉的茶水,心里做着计较。
陈拙望着这些人各异的反应,心下暗松了口气,他这么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实在是久无王五他们的消息,加上西太后已死,那些尚未现世的老不死自知没了供奉之人恐会狗急跳墙,或是隐没行踪;若明着来尚能招架一二,可若故意藏起来,关键时候下暗刀子,防不胜防。
他们这些宗师总不可能日夜抱团、形影不离,但凡有老怪物专挑落单之人下手,连陈拙自己怕是都得交代了。
如此,便只能主动出击,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连根拔除,斩尽杀绝。
见所有人杀气腾腾,跃跃欲试,陈拙忍不住再三提醒道:“此事事关重大,诸位当谨慎行事,宗师者至少五人结伴,未达宗师者,负责探取那些通玄老怪的行踪即可,绝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枉送性命,另外……”
他语气忽然加重,沉声道:“要千万留神那些老怪物的先觉之能。常人只存五感,此等存在已修出第六感,可觉加诸于己身的一切杀念,未战先觉,逢险自避。”
经这么一提醒,在座所有人似乎也冷静下来不少。
“呵呵,陈师兄放心,别说什么通玄,就是真成神仙了,孰强孰弱,也得打过才知。”
“是这个理儿!”
“陈盟主切莫担心,此事儿咱们已是有进无退,就是死,也得迎难直上,溅他们一身血。”
“既然那些老前辈们起了个头,那咱们便收个尾,把剩下的漏网之鱼挖出来,以绝后患。”
“当速战速决,与前辈们合于一处,战那甘凤池!”
……
杨班候这时接过话,“那些埋进土里的通玄老怪多是自锁关窍,似那龟息沉眠,所以附近定有高手守墓,若是打听到那守墓人,多加留意。”
众人闻言眼神一亮,这却是免了大海捞针,省事很多。
一个个也不迟疑,当即陆续起身,“既然已是定计,吾等便着手去准备了。”
木船一缓,周围立有渔船靠来。
一位位武门代表被送上岸,去的快急。
转眼屋棚里就只剩陈拙与杨班候了。
老人虽说上了岁数,但脸上皮肉不见松垮,轮廓分明,精神矍铄。
“不知班侯公于我有何话说?”
他问。
杨班候微微一笑,“来之前是有话说,但来之后已无话可说……后生可畏啊!”
老人谈笑间从怀里拿出一本线装的蓝皮老书,许是有些年头了,书壳斑驳褪色,搁在了茶几上,然后背手掀帘出去。
陈拙疑惑之余,凝目一瞥那书皮上的字迹,气息猝然一顿。
“杨氏太极拳真解!”
……
……
北方的
春天来的较晚,暖和的时候已是清明节前后了。
落了一场微雨,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春雷。
南运河畔,大大小小十数艘渔船挤在岸边,岸上的渔民搬弄着竹筐里的鱼蟹,时不时有那酒楼的伙计、师傅亦或是附近的百姓过来挑拣一些。
天气暖了,两岸绿柳成烟,叽叽喳喳的鸟鸣、橹工的吆喝、邻家的狗叫,以及岸边妇人洗衣砸棒的动静,还有那斤斤计较、讨价还价的争吵,给雨中添了些市井味儿,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雨中一条狭长的渔舟上,陈拙戴了一顶破旧的斗笠,挽着裤腿两袖,随意坐在舟头,右脚半浸在河水中,左脚则是以半跏坐之势押右股之上,双手则是轻按双膝,闭目凝神,稳坐不动。
随着他吞气入喉,气息被舌尖裹成圆丹,顺着津液咽下,落入腹中,而后似崩雷般散开,一股震荡的无形奇劲立时似涟漪般散向四面八方,推动着浑身的筋骨碰撞抖颤,在他身体中激出阵阵噼啪雷音。
只是那涟漪眼看就要由外而内,透发而出的时候,陈拙背后大龙忽又一动,皮肉一紧一颤,牵动全身,以劲拦劲,又将那涟漪挡了回来。
如此往复来去数次,那股奇劲方才散于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被消磨干净。
这是“天罡劲”的妙用之一,也是修内视的门道。
以那丹田震荡之劲荡过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无须外放,而是为了感受涟漪震荡往返的变化,借此观想肉身,令肉身内里一切在心中显形,精细入微,以达内视的目的。
此法亦可壮五脏,五脏越强,那震荡之劲便可越强,变化也会越来越明显。
此法亦非杀伐之术,而是入静之法,用以凝练精神念头,聚神意,还可用来勘悟自身关隘所在,以及寻通身暗伤隐疾。
只是随着脚下河水激起层层涟漪,陈拙脑海中渐渐观想出的轮廓,忽又如泡影散去。
他气息一缓,无奈睁眼,望着水中的倒影叹了口气。
劲力尚未通贯全身,没能完全拦住那股震荡之劲,双腿上的关隘未通,功夫还不够深啊。
好在恢复的差不多了。
距离行刺西太后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
如今就只差收拾那些老不死的,和尽快找寻王五他们的踪迹。
而且算算时候,不出意外,燕子门那些人也该有眉目线索了。
气息一沉,陈拙还想再练练,岸边忽听笑声传来。
“陈爷,您瞧谁来了?”
陈拙回身望去,神情一怔,旋即大喜。
但见那柳荫下,有位灰袍黑褂的黄脸汉子正和徐三爷并肩而立,似笑非笑的瞧来,如猛虎睥睨,竟成宗师气象,赫然是数年未见的霍元甲。
“你这厮,若非撞上徐三爷,我尚不知你居然人在津门。”
霍元甲似有不满,脸色冷沉,但眼底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陈拙眼皮一
颤,起身上岸,“霍师兄!”
二人迎风而立,相视一望,俱是在笑。
“好小子,你可算出尽了风头。前些时候劲荪从南边回来,说什么有位大刀王五的弟子仗义相助,我一听就知是伱;听闻你还去颐和园刺杀了西太后,我就让人暗地里去京城打探你的下落,哪想就在眼皮子底下猫着。”
瞧着眼前近乎脱胎换骨的师弟,霍元甲一面上下打量,一面感慨万千。
“不似当年那般锋芒外露了,也晓得收敛变通了,着实成长不少,就是这副鹰视狼顾的气象越来越骇人了……咳咳……”
话说一半,霍元甲猝然剧烈呛咳起来,蜡黄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病色。
陈拙脸上的笑意淡去不少,“师兄,你这呛咳之症怎得不见好转,反而更重了?”
霍元甲拿下手帕,缓了几口气,脸色这才恢复如常,“治倒是好治……我那呼吸法刚猛伤肺,若日后不与人交手,稍加调养,病情自会缓解,但眼下国难当头,区区几声呛咳算得了什么,比起病入膏肓的世道,不足道也……要留有用之躯,做些该做的事情。”
陈拙眉间多出些许忧色,正想再说两句,却被霍元甲打断,“莫要管我,你且说说师父和师伯他们去哪儿了?师父动身前只说要去干一件大事儿,便再没踪迹,还有不少老一辈宗师也都没了踪影。”
既是师兄弟再见,陈拙也不隐瞒,当即把关于那些通玄老怪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