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战,他定要一顺心意,扬眉吐气,吐尽胸中这股郁结之气,以证己道。
“杀!”
双拳猝然一握,陈拙口中已是暴起一声狼嗥般的凄厉长啸,和着雷音,上接天雷。
虚空中立时接引来一股无形的鼓荡之劲,原本浑身百骸筋骨碰撞与气息鼓荡所成的雷音,已是与头顶雷鸣共鸣而振,本是四下游走的筋肉齐齐收紧,竟再次感受到了那股雷鸣所成的鼓荡之劲。
随着头顶连连响起轰隆雷鸣,老头脸上终见凝神,似瞧见什么极为意外的东西。
却见陈拙筋肉颤动鼓荡的同时,拳上老茧,身上伤疤,竟在一一剥落,老皮尽褪。
常人察觉不出,可小老头双眼半眯,只觉一股肆意激荡的杀意在面前人的体内悄然升腾,节节攀高,就像是一团炽热滚烫的熊火,毫不掩饰,直接干脆,惨烈且霸道。
“嘿嘿嘿……”
老头冷冷一笑,先觉之能当面,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膨胀杀意,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不由分说,单手擒棍一抡,两米来长的棍影霎时绕身而转,在雨中化作一条狂蟒;旋即单足点地,身似陀螺,棍影在雨中蓄势三圈,随着呼啸狂暴的罡风层层展开,棍梢已如劈山捣岳般扫向陈拙脖颈。
轰隆隆……
天空轰隆雷鸣不绝于耳,陈拙身形向后一滑,口中则在不住吞吐着气息,仿佛在汲取着天地间的浩瀚雷气,雷音相和,寻着雷鸣运劲,五脏都在震颤蠕动,心肺蓬勃,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五感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原本迷蒙的雨幕恍惚间像是变慢,也变得清晰了,
一滴滴飞散溅落的雨珠竟然前所未有的分明,而不是揉成一团,难分彼此。
退出几步,那连绵棍影已后追而至,陈拙右腿忽的紧绷一扫,足尖在半空勾出一蓬浑浊水花,鞭腿已扫在那棍身之上。
原本紧绷如铁的布棍顷刻自他落劲处各成刚柔变化,半截紧拧似铁,半截已成软鞭般继续刮向陈拙脖颈。
像是早有预料,陈拙左手一收,五指内扣,已将那棍梢拦在半途,虎口一握一拧,转腕间原本绵软的布棍立时反向回转。
正待发劲,忽见一道身影好似足不沾地,大袖一鼓,人似陀螺般自风雨中逼来,快如鬼魅,振臂抬手,已朝陈拙胸膛扫出一袖。
那宽大袖筒竟整个撑的圆鼓鼓的,如同一条灰蟒,其中灌注的劲力恐是比那布棍不遑多让。
陈拙一手擒着布棍,另一手展臂回击。
然两相碰撞,那鼓荡袖筒竟非什么刚劲大力,而是软柔似棉,只一沾上,一只枯干左手猝然从袖中吐出,落向陈拙胸膛,枯黄肉掌顷刻筋络贲张,气血涌动,硬黑似铁。
袖里手。
铁砂掌。
好个阴毒打法。
陈拙亦是心头一跳,右肘一顶,撞其掌心,碰撞间趁着反震余力,一松布棍,后撤拉开。
只是那小老头似早有预料,以腰为轴,布棍回转,朝他追上,棍梢笔直点来,分风破雨,似毒龙出海,直指心口。
“啪!”
却被陈拙反手一记手刀劈开。
小老头眼露惊奇,肩扛布棍,双手一搭,眼珠子骨碌一转,重新打量了一番,语带戏谑地沙哑道:“嘿嘿,竟和先前有几分不同了……可惜,仍是不足道也!”
陈拙眼皮一颤,眉睫上的水珠顷刻爆散,眼神冷厉似两团幽幽鬼火,胸腹间的雷音在不停寻着那天空中的雷鸣而鼓荡震颤。
一语落罢,小老头身形一转,足尖一踏,已绕着陈拙腾挪快攻,身法竟比之前还快。
恍惚错觉,迷蒙雨中似有数道身影围着陈拙不住轮转快攻、翻跳往来,一时间周围尽是点、拨、劈、扫的棍影。
可令人吃惊的是,陈拙这次居然跟上了。
他双拳紧攥,双眼飞转,双腿下沉,重心一稳,已朝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棍影砸出拳头,尽管仍是有些左支右拙,但此刻已非先前那么胜算渺茫。
陈拙更不可能受制,转守为攻,双脚绕弧一走,身骨脊柱似游龙起伏,人已滑进雨中,大手一搜,朝那小老头抖手推掌,取拳快攻。
只是任他攻势如何密不透风,面前瘦小的敌手总能窥得先机,于拳影掌风间寻得缝隙,闪避来去,伺机递出棍影。
连番碰撞间,陈拙气血浮动,喉间逆血再涌。
他眼前的天地尽管已有不同,但这并非通玄,而是肉身百骸、筋络骨骼、血脉气息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契合,所有一切,都在那雷鸣的锤锻下揉在了
一起。
百骸俱通,关隘尽化,以至于他的五感都有不同层次的提升。
打法亦是更上一层。
可这还不够。
打法再强,难敌通玄。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杀意不减反增,他不是孙禄堂,更不会如其那般,那也不是他的路。
杀就是杀,在他眼中,杀意就该直接了当,就该干脆利落,就该纯粹;就像那片无言的黄土地,粗犷到了骨子里,简单粗暴;似他当年横行关中那般,我要杀你,便是杀你,誓要杀你,天上地下,也绝不放过,必要斩之而后快,杀之而畅快。
在他心里,亦无退路可言。
杀就是杀,有进无退,有死而已。
杀念大盛,陈拙脑海中忽想起梁瘸子的死,想起尹福的死,李洛能的死,还有郭云深的死,以及洋人入京烧杀抢掠,和那连年大旱,易子而食、遍地饿殍,白骨蔽平原的荒凉景象、残酷画面,还有那摆上桌案的米肉、菜人……
陈拙脸谱半缺,尽展罗刹恶相,发丝血迹未干,双眼猝然赤红一片。
这狗日的世道,该杀!
轰隆隆……
雷鸣相和。
望着眼前人的这副癫狂恶相,仗着先觉之能连番闪避的小老头莫名的有些忌惮,浑身一紧,心底竟蹿出一股凉气。
攻守之间,他浑身陡然一寒,一记手刀竟自风雨中破出,斩喉而过。
小老头翻身后落,杵棍一稳,脸色已阴沉难看下来。
雨中一串血珠飞溅散落,苍老面颊,赫然多出一道血痕。
终是见红。
五一人在外面,先一章,明天补上!!
第119章 寄杀意于天地,以念锁敌
大雨瓢泼,双身对立。
望着雨中飞散溅落又被冲淡的血迹,小老头神情怔愣片刻,眼神转瞬又阴沉下来,一张老脸渐露狰狞。
陈拙一手轻拭嘴角,一手摩挲着指尖血迹,任由大雨冲去,杀意盈目,直视不避的迎上,脚下踱步轻转。
四目相对,小老头突然眯眼凝神,心生惊疑,只觉眼前人浑身杀机竟在那雷鸣滚荡中变得前所未见的强烈,铺天盖地朝四面八方向外涌泄。
这不是单纯只对一个人的杀意,而是陈拙对这个世道,对这个朝廷,对这天下的一切牛鬼蛇神,以及对这群长存不死的通玄之辈,乃至一切不平事,所起的滔天杀意。
似有所觉,小老头似笑非笑地道:“心意所成,竟是妄想改天变道,好惊人的气魄。”
可突然,随着陈拙眸子一烁,顿足凝目,目光已落在他身上,死死钉在他身上,锁在他的身上,而那滔天杀意,瞬间收敛,因这世道而起的万千杀念,仿佛悉数加诸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杀念一落,饶是小老头有通玄之能,此时竟也有种头皮发麻的寒意自后脊生出,浑身毛孔自发收紧,汗毛根根起立。
一刹那,他似觉凶险,面色微变,双肩一耸,脚下连番腾挪出数个身位,可那股杀意所带来的泼天危机感竟始终如附骨之疽般难以散去,就好像天下已无他容身之处,又仿佛遍地起杀机,五识六感难寻生路。
而陈拙始终未动半步,双眼一直盯着他。
小老头瞧得吃惊,略一思忖,便已明白……杀念锁敌。
寄杀意于天地,以念锁敌。
那天地非是二人头顶苍天、脚下大地,而是陈拙心意所成天地。
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五步敌我之距便是匹夫的天地。
但眼前人绝不止五步。
想起了陈拙适才踱步走转,小老头瞳孔一缩,目光飞快一扫二人间的距离。
“十步?”
“轰!”
猝然,一记炮拳已是回应了他的猜测,筋骨拉展开的粗壮手臂在雨中似是化作一条扭动的血色狂龙,撞向了他的胸膛。
雨幕炸开,陈拙半张狰狞面目近在咫尺,竟是避无可避。
“砰!”
布棍横空一拦,爆响之下,小老头已扫棍逼退了势如猛虎的陈拙。
望着闪身站在十步外的身影,再听那头顶轰隆雷声,他已然有所明悟。
若真要说出个名堂,这便是“人发杀机”之道,将那方寸之能、五步之距,随念展开;若念至极尽,则拳脚所至,即为规尺,杀念所至,即为规矩,但凡拳脚所及,无物不杀,无物可避。
而眼前人已是念至十步开外,十步之内,可战通玄,遍地起杀机。
此子还想将那万千杀念冶于一炉,铸无上杀念!!!
而如今,他就是炉,杀了他,万千杀念尽归一念,小
念化大念;若胜,从今往后,陈拙刀下所斩非人,只为改天变道而杀,若败,身死道消。
也确实如其所料,陈拙此时仍在不停接引那雷鸣鼓荡之劲,随着心肺不停膨胀收缩,吞吐着虚空中的雷气,他的身体百骸,筋骨脉络仍是在不断变动契合,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五感对周遭一切的感知已近乎细致入微。
意念所及,目光过处,即便大雨滂沱,十步以内,一切种种尽皆收入眼中,似乎只要他想,举手投足,一念之间,无物不可杀。
这便是他的天地。
“呜!”
棍影忽至。
陈拙的反应却很奇怪,他身体自发而避,然闪身一瞬,脸上方才有了细微表情。
小老头留意到这一幕,终是首见凝神,浑浊眸子轻颤,“发在意先?”
寻常人一举一动,皆乃意在身前,先起想法,后有动作。
而武夫精神凝练,再加肉身春秋寒暑日夜锤锻,五感提升,关隘化尽,二者不停磨合,意与身便可无限拉近,乃至念起身动,几在同时生变,这是极致的反应力。
至于发在意先,便是肉身对外界的感知达到极致,近乎本能的做出反应,意未起,身已动,念未起,招已至。
曾几何时,他们这些人也不乏这等惊世人物,可惜,气血衰败,肉身一老,老眼昏花,一个个沦为寻常。
“有意思,好想法,你这种人若生在旧时,怎么着也该是那天下间绝无仅有的刺客,可惜……”小老头单手握棍忽转为双手持棍,抚掌大笑,嘴里却幽幽叹道:“杀意虽盛,尚未彻底铸成,那万千杀念岂能轻易冶于一炉……今日便让你死不瞑目!”
然其心中却在暗自震怖,值此神州陆沉,天地下竟有人妄想铸这等无上杀念,且天分惊人,仿佛注定是为他们这些旧时武夫而来,为不世死敌,更是天敌,只为杀他们……岂能令其如愿啊!
此子若铸成无上杀念,再进通玄,怕是那姓甘的也要退避三舍。
言毕,小老头眼中亦是暴起滔天杀机。
陈拙不为所动,轻声道:“死又何妨,我不过是那燎原大火中的一簇小小火苗罢了,就算没我,亦会有后来人踏上这条路……至于铸那杀念,杀了你,吾道自成。”
小老头双目陡张,“那我就送伱一程吧。”
陈拙一吐口中逆血,“来!”
电闪雷鸣,天地明灭。
倏忽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