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使用了金针和麻药,贺平还是能够感受断手的痛楚,好在,这点痛楚还能够勉强抑制住。
他拿起旁边在炭炉中烧红的铜斗,以高温炮烙止血。“滋”的一声,熟肉仿佛烧焦了一样,空气也弥漫着一股焦臭味。
好在血总算止住了,贺平眉间锁皱在一起,金针刺入的麻药药效正在变弱,刹那间,一阵剧痛如电流般走遍全身,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然而,这还不算太糟糕,真正糟糕的这股痛楚带来的昏倦欲睡的感觉。
“这间隙可不容睡过去。”
他怕自己捱不过去,连忙伸手按住眉心,运转“九宫明月登真法”,强行将自身的精元涌入眉心的上元宫府,顿时,他那苍白的脸颊变得一片潮红。
“呼!”
贺平吐出一口浊气,一边振奋精神,一边抑制痛楚。
“……还要刮除烧灼后焦烂的伤痂。”
贺平知道后面的工序还很多,他强打起精神,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抬起断臂,检查着创伤。
左手肘部的断面中可以可以瞥见里面红黑色的肌肉、骨头,还有烫伤的焦肉,诚然,用铜斗压烙创口,使用高温止血速度最快,也可以防止出血过多导致休克昏厥,只是这么乱来会使得创口烧伤严重。
他取出旁边的短刀,刮掉高温烫烙产生的焦肉,就取出准备好的一剂雪色膏药。这膏药装在一个竹筒里,这是仙傀门的秘药,有接断续、肉白骨的奇效。
贺平动起手来,将这膏药,均匀的涂在断面上。膏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随着这奇异的膏药涂过一段时间,断面的颜色就变成了淡淡的灰白色,横截面上骨肉的纹理倒是淡了不少。
令人惊异的是,这会儿功夫里,贺平也没有多少疼痛感,仿佛手臂上因为麻药作用减弱的痛楚也消失了一般。
接着,他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傀儡义肢,将这“支离鬼手”后半截对准左手的断面,直接装了上去。
当这个“支离鬼手”的后端接上后,就有几根蛛脚般的构造物从傀儡义肢上钻出来,刺入肘部以上的大臂血肉里,仿佛寄生生物般融入皮肤下面,接着“支离鬼手”自行转动了一圈,义肢与肘部断面接驳处就多了一个银色的钢箍。
贺平用力拔下傀儡义肢,肘部断面的位置就多了一个金属圆盘,能够看到金属圆盘上有几个接驳的孔洞。
他又重新将义肢装了上去,就在接驳的一刹那,金属圆盘与义肢仿佛被一股磁劲吸在一起,紧紧扣合在一起,嵌接的严丝合缝,毫无半点缝隙。
贺平重新活动起这只接接上来的傀儡义手,他心中一起意,五根木雕的指头就动了起来,支离鬼手内部装有巧妙的机括,无论是控制起五指开阖,还是转动手腕,只消心念一动就能够办到。
“很好!”
他对这新接上的傀儡义肢相当的满意,五根指头用力握紧,捏成拳头,淡淡的金色光芒浮动。这只木雕的手掌,也活像是镀了一层暗金色的金漆,散发出一层微弱的术法波动。
这是“覆甲灵光”,支离鬼手接驳成功后,就能够将纸傀灵傀特有的灵光嫁接上来。
贺平能够感受到义肢手掌间蕴含的千钧巨力,抓壁碎岩,握铁成泥都是等闲。
“比之前测试过的还要好,几乎一接上就可以使用,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再试试一段时间,确认没其他问题后再换装上右手吧!”
贺平私下认为,这傀儡型的义肢“支离鬼手”还有改进的方向,比方上装上大当量的炸药,飞出去客串火箭飞拳、手指导弹都不再话下。
“最好再改装一下,把拳头变成钻头,那岂不是能够突破天际?!”
胡思乱想的同时,他又活动着新装的义肢,转身来到了身后的一张桌子上。
桌面上摆放着四顶山之行的另外一些战利品,其中有杀死山魈后,将其运回岁安城后剥皮、剁肉得到的妖筋、妖骨。
妖筋、妖骨,还有其他的妖物内脏什么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山魈的妖血、体液都有一点的毒液,血肉自然也不能食用。
不过对于修道之士,只要用秘法进行调制,倒也能够发挥出一些效用。
而对仙傀门的修士而言,妖筋、妖骨更是难得的材料,可以用于傀儡。
至于那枚最为珍贵的内丹,则是按之前的协议,交到了赤心子手上,这无疑是一件憾事。
“倒是这件东西,对我而言用处倒是不大,但是也不能扔在谷底。”
贺平看向桌上放着的一个铜制长匣,这物唤成是“虺灵九箭”,是一件奇怪的法器。
一般来说,寻常的修士法器,要用神魂识念来驱动,而这怪异的铜匣,是用机括来驱动的,这明显是给凡人设计的。
“这玩意设计倒是蛮精巧的,可惜对于修士来说,威力还是弱了一点,那几枝铁箭施加了血咒,对付一般神魂尚未大成的修行之士倒也有点用处,碰上厉害角色就难以派上用场。”
这玩意对不通道术的人来说,倒也有些威力,换成自己的话就多少有些鸡肋。
(这铜制长匣的结构设计方面倒有些可以参考的地方,有没有以此为基础进行改造了……不,本身的材质就很低端了,再改也无改之处,最多是以此为基础,重新打造一副……)
贺平脑海中正思考之际,他腰间悬挂的一个像是腰牌般的东西微微震动了几下,这种震动很轻,若非是贴身佩在腰带上,绝计不会感到这种震动。
他伸手拿了起来,这东西并不是一个腰牌,而是一个用泥捏的红色土偶,这也是一门傀儡术,名为“泥传声偶”,是仙傀门中传门用来传信的傀儡术法。
此时,那土偶小小的嘴巴张合了几下,从中发出了赤心子的声音。
“贺师弟,我有件急事找你商量……”
“赤心子师兄,究竟是什么事,你能否先透个底?”
贺平很不满赤心子这种刻意卖关子的行为,很可惜的是赤心子并没有这种自觉。
“这事不好当面说,我只能说……贺师弟你这次可能招惹上一场大祸了。”
赤心子贼兮兮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听到他这番话的贺平大为光火。
第49章 鬼蝠
岁安城中,闹市街头人来人往,喧声鼎沸。这条长街尽头,一家酒肆之中,几个外来的商客正坐在喝茶歇脚,津津有味地听一个说书先生说书。
那穿着青衫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醒木重重一拍,说道:“那‘单刀残神’严二爷趁着酒劲,上了四顶山,肚里的十八碗酒开始发作,他摇摇晃晃,走到一片乱树林边,就在一块大青石上躺下来,刚要睡。忽然起了阵狂风,乱树后‘扑’的一声响,跳出一头独角赤眼的山妖。
史见,这山魈妖物眼瞪的好似铜铃大小,严二爷叫声‘啊呀’,从青石上翻了个身,赶紧将那重达八十斤的沉水冷艳刀抓到手里。”
许是说到了高潮,说书先生更一脸的眉飞神舞,唾沫飞溅。
“严二爷这一惊,适才喝下的酒全都变成冷汗冒了出来,他急忙拖刀一闪,就落到山魈的身后……”
这时,角落里有人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声来,那人是个穿着儒袍的中年文士。
“平金指,你这哪里是‘严二爷四顶山斩魈’,分明是话本书《北燕记》里的,写的那三十六大寇之一的武二爷的那一篇‘武雄英清风岗杀虎’,里面内容也是换汤不换药,换瓶不换酒啊!”
“啪!”
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个身穿着军服的汉子用力拍在桌子上。
“我就说嘛,长风会严老二又不是铁打的身子,他一个江湖中人,又不用上阵骑马,使什么劳子长九尺五寸、重八十来斤的沉水冷艳刀,这是人能办到的事?”
汉子约摸是喝多了酒,站起身子,充着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说书先生。
“再说了,严老二那柄斩马刀又不是大关刀,其重不达六、七斤,长度不过七尺,需用双手操纵,在武行里叫长柄大刀……你们这些说书先生,没见过真刀真把势,就知道瞎编排,遇到寻常人胡侃也就算了,在你爷爷面前也胡吹大气,大吹法螺……”
这军伍出身的汉子口中喷出酒气,连声咒骂,秽言脏语直出,手中的杯子也扔了出来。
说书先生险些被砸中头,脸上也是一阵紧张,他连忙向着汉子摆手,急道。
“军爷,我也就胡口饭吃,伱老何必跟我计较……”
“骂的就是你们这些泼皮,平日里最爱乱嚼舌头根子,直娘贼!让你再给我胡说八道。”
军服汉子捏着拳头,就要上前动手,立刻被同行的几个同伴按了下来,硬是劝了几杯酒,让他不再闹事。
那说书先生被道出胡编乱造一事,也是一脸尴尬,只能掩面而去。
他人是走了,酒肆中的其他却依旧是兴趣不减,一个个侧着脸,避开那群军户,压低声音讨论起来。
“长风会是垮了,不过严老二倒是出了名啊……”
“可不是吗?”
有人笑道:“贺家可是挂出了万两赏金,这严老二提着那头山魈的脑袋进了城,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万两赏金吗?”
邻座的一个人轻蔑的冷笑一声。
“就不知道这严老二能不能领到这笔钱。”
“阁下这是何话,岁安城谁不知道那位贺家大少爷向来是一诺千金,这严老二是提着那头山魈脑袋进城的,这事人人都看到了,难道还有假。”
一个身材有些微胖的圆脸汉子有些不悦了。
贺家家主贺平,长房一系出身,掌管贺家诸般生意,他执掌贺家后,就开始广收门客、礼闲下士。
平日里贺府是大开府邸大门,无论三教九流、市井走卒、鸡鸣狗盗之辈,凡是缺钱少银,生计困难,都能够得到贺家一顿酒饭的招待,末了,还支出一笔银钱来周济。
起初,别人都笑话这贺家新任家主,是钱多烫手,摆阔做冤大头,但是时日久了,众人才发现,凡是有人投奔贺家贺平,他都尽力资助,端的是挥金似多,要钱要物,也不推托。且专门排难解纷,如常散施药施粥,济人贫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
他这般仗义疏财,处处施恩于人,名气也就越来越大,贺家大少爷名声在岁安城里自然是褒多于贬,就算不喜他这为人,也不会有人当面说出来,不然恶着那些得过贺平助力的人,难免要起争执。
“欸,兄台,我可不是说贺少爷的不是。”
那人愣了一下,连忙改口:“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们恐怕还不清楚,那四顶山之行,贺家少爷也是一同前去的,至今他人还是下落不明,那贺家现在主管的人可不是贺家长房长孙一系,而是偏房的贺锦。”
“贺锦?”
高谈阔论的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名字相当的陌生。
“贺锦是偏房一系的,算是贺家大少爷的叔父,贺少爷目前人还没有找到,贺家那边一边瞒着这消息,一边派人进山搜人,偏房那边却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事,就要出来夺权……要是贺家大少还在位,那严老二当然能拿到这笔钱,至于现在,贺家新掌权的‘家主’,未必会愿意付这笔钱。”
这人微微叹了口气。
“我听说严老二与贺府的人起了争执,慌乱中还打伤了几人,从贺府中跑了出来,贺府中还有人嚷着要叫官府捉拿这严老二。”
听到这里,在座人一个个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有想到贺家竟然发生了这种变故。
就在这时候,邻桌一个白衣文士,双手戴着手套,持着一柄黑色扇子,从酒肆里走了出来。
这人外貌平平无奇,也没什么明确的特征,他缓缓离开酒肆,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家米铺。
这本是贺家的米铺子,现在却改门换面,连贺家的布招旗子也换了个新成色。
“看来,计划还算顺利。”
用易容术换了张脸的贺平把玩着手中的黑扇子,知道自己的这一招“以退为进”,算是用对了。
四顶山一役结束后,长风会算是完蛋了,飞云十三骑也悉数尽灭,盛庆之一旦得到这个消息,岂不是要气得抓耳挠腮没有是处,他这团怒火要发泄出来,铁定要找个出气桶。
真到了那时候,甭管自己有没有嫌疑,盛庆之都会全面对贺家出手,反正官字两张嘴,怎么给自己还有贺家找麻烦,对于知府老爷还不是动根手指的事情。
之前,或许盛庆之只是想要敲打贺家和自己,至于现在,在知道飞云十三骑都全军覆灭后,恐怕对方连剥皮、凌迟的心思都有了。
民不与官斗,只要贺平还是贺家大少爷,是贺家这个大商贾家族的掌舵人,那就无法在岁安城中斗过这位知府老爷。
所以贺平决定“以退为进”,他玩了个失踪的把戏,彻底把局面推给贺锦。
他早就查明了,贺锦已经暗中与盛庆之联手,算是成了盛庆之那一派系的人。
贺平一失踪,贺锦就会趁着混乱,上台掌握贺家的银根大权,盛庆之难道会对自己手下人开刀动手吗?
这么一来,盛庆之就失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不会再对贺家下手进行致命的打击。
当然,这个“以退为进”也是有讲究的,不是一拍脑子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
实际上,贺平在这一棋中落子前,布局谋划就超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在此期间,贺平早就命令管家贺福生,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将贺家的重要帐薄全部销毁、取走。
除了帐上的那些呆帐、坏帐、以及取不走的那些固资以外,私下能够移走的现钱,都被他巧立名目,命手下最核心的那批人马,将之无声无息的转走了。
虽然贺锦这老家伙是上位了,但是这个老蠢货很快就会发现,他到手是一个空壳般的贺家。
“岁安城或许也不是个适合继续待下去的地方,待到铲助掉盛庆之,夺得那偷寿碗后,倒是可以另觅一地……”
贺平心中早有定夺,他在这条走街走了一段路,来到城墙下面一个偏僻的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