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事对于贺平这种修行中人,这种事自然不足为虑,他一边用一方血砚台磨墨,一边挥笔给纸偶点睛。
朱笔一点,他一边手掐法诀,喃喃念诵着,随着他的咒语,原本面无表情的纸偶们,一个接着一个露出不同的表情。
就像是一群活人,厢房里十几个纸偶本来是死物,但是那支朱砂笔轻轻一点,纷纷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楮皮纸偶有的露出诡异的笑容,有的一脸怒容,有的则是悲容满面,还有的神色忧伤,以及极少的几个纸偶,面容扭曲,展现出惊恐万分的模样。
“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
烛光下,贺平那张虚弱惨白的脸庞,忽然显露出一丝笑容。
“搜集了这么多材料,又耗费了大笔银子,这纸偶灵傀术算是能够派上用场了。”
这些楮皮纸偶,在仙傀门的《无形秘藏》中名为纸偶灵傀术,原本属于旁门左道中的扎纸匠一脉的法术,后来被仙傀门吸收改进。
《无形秘藏》卷中所录的傀儡形形色色,种类并不少,其中不乏威力强横,或是诡异难测的傀儡。
纸偶灵傀术并不是上乘的傀儡法,举凡卷中所记录的“三尸秘魔傀儡”、“金刚魔俑”、“帝相神兵”、“牵机甲兽”,都远比纸偶灵傀术要强的多。
但是纸偶灵傀术有个好处,那就是制作起来比较容易,制造时间也较短。
当然,这一切是与其他傀儡的炼制时间做比较的,对贺平来说,纸偶灵傀术光做足准备,就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首先是制作纸偶灵傀使用的材料是一种特制的楮皮。常见的楮皮纸多半是用桑皮、山桠皮、楮树皮来制成。
制纸的工艺不仅复杂,而且造价不菲。制纸其间,需要辅以铁心木的树油和名贵的药酒处理后才能使用。
然而,这种纸的优点是不惧刀兵剪裁,也不怕燃火和雨水,而且纸质坚韧异常,再加上以法术祭炼后,便有了招魂引魄之妙用。
有了这种楮披纸制成偶人,施术者只需唤来阴魂鬼灵,附于这些纸偶上,再以法术进行驱使,这些纸偶便能够来去如风,刀枪不入,有种种常人不及的厉害能耐。
“光是这样还不够,纸偶最特别之处,是需要吸纳五种煞气,混合喜怒悲忧恐这五情之气,取其灵情三昧,将阴灵祭炼度化成咒灵……到了这个地步,这种纸偶的威力就会大增,还能在对敌之时,放出咒灵魔焰,组成阵法,专门迷人六欲,惑其神,乱其智,也算是一门厉害的法术。”
第8章 纸偶灵傀
纸偶灵傀术已经被祭炼的有所小成,贺平手中一共有二十五个纸偶,能够以术法操控,还能结成阵法,更添几分神异。
此时,贺平站在一个纸偶身旁,伸手拍了拍这个纸偶的肩。
“去吧,带上你的几个同伴,去把轿子给我抬过来。”
这个纸偶灵傀苦着一张脸,给人一种悲痛莫名的神情,它戴着一顶红色高帽,手里还提一盏纸灯笼。
灯笼之中是一团碧绿冷焰,这是吸纳阴魂,祭炼灵情所炼的咒灵冷焰,在灯笼中萤绿一团,宛如磷磷鬼火,照的周围是阴气森森。
被贺平拍了下肩膀,这纸偶身子微微晃了下肩,然后就“飘”一般动了起来,朝厢房的正门走去。
唰唰唰!
破风声至,另外又有几个纸偶跟在苦脸纸偶身后,“飘”出门外。
贺平披上一件黑色连帽长袍,又打开抽屉取出了个糊纸面具,这面具上画着一张似笑非笑的鬼脸,笔法粗劣,宛如孩童的涂鸦。
他伸出右手,将这张鬼脸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做好这一切后,贺平就走出厢房外。
屋外的院落很大,庭院也很宽敞,贺府上下却没有人敢于靠近,因为贺平下了命令,夜里不准进入这间院落之中。
府上的佣人平日也不来这里清扫,只见长满杂草的庭院里,似有百十个流萤飞舞,又像是坟头鬼火森森。
也就在这时,一顶雪白色的轿子,被几道飘飞的人影抬了过来,迳直落在了厢房门前。
——这是一顶纸做的轿子。
纸轿子造型独特,制作的也非常的精巧。尽便如此,恐怕第一眼看到这顶纸轿子的人,都会误以为这是个纸扎的玩具。
戴上纸鬼脸面具的贺平掀开纸帘,坐了进去。他拉上纸帘子后,分侍在左右的八个纸偶灵傀,一手提着点着咒灵火烛的纸灯笼,双足移动向前,就这么抬起了这顶轿子。
唰唰唰!
厢房里其他的纸偶们也纷纷出现,这些神情各异的纸偶聚集在轿子后面,行成了一支古怪的队伍。
坐在纸轿之中的贺平深吸一口气,他是准备万全了,这纸轿子还有这些纸偶,也算是自己的杀手锏,而且,轿子里还藏了压箱子的底牌,他决定去追查那小厮的下落,挖出幕后的仙傀门人。
“起轿,走吧!”
贺平面具下的双眼一片漠然,他低唤一声,纸轿子就飞速动了起来,倏忽间,就在院落之中失去了形迹,可谓是上下眼皮刚碰上,就消失不见了。
……
一片灰色雾气的奇怪空间里,一顶八抬大轿的纸轿子缓如牛车般的移动。
灰雾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只是在纸轿子附近的空间,形成了一个雾气中可穿行的甬道,这条甬道也似乎是一条单行通道。
纸轿子边簇拥着一群纸偶,它们个个神态各异,动作也是诡异十足——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纸偶人们尽职尽忠,不知疲惫,一手提着灯笼,一边抬着轿子,马不停蹄的移动。
若有旁人看到此番景象,恐怕也只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恐怖。
这纸轿子也是仙傀门的一门法术,名为“纸傀抬轿术”,只消坐上这纸轿子,来去倏忽,宛如将千里之地缩至目前。
这门法术倒不是出自道门,而是有点类似于民间法教的五鬼抬轿术,这法术修炼有成之后,人只需坐轿内暗中施法,便会有四鬼抬着自己,一鬼掌旗在前面开路,千里之内来去自如。
只是,这五鬼抬轿术也有一些缺弊,第一点是,这法术只能在夜间使用,因为大部分鬼只能在夜里活动;
第二点则是,这法术驱使的是阴物妖鬼,这些鬼物不能听到鸡叫狗叫声,如果听到,驱使的鬼卒便扔下你不管。
传说,过去有人修炼这旁门法术,驱使五鬼窃取财物,因为贪心装了太多东西,所以往回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发白。
结果,回程之时,没到家就听一声嘹亮的鸡鸣。抬轿的五鬼纷纷落跑,轿子猝不及防从高空坠下,这人就给摔死了。
与这门五鬼抬轿术不同,相较之下,仙傀门的“纸傀抬轿术”安全性就大的多,纸偶人也类似于驱使阴魂鬼卒,但是是附身在纸偶上,白天也能动用,因为有了形体,也不会畏惧鸡鸣狗叫。
而且五鬼抬轿术是依靠五鬼在空中飞腾,掉下来当然容易摔死,“纸傀抬轿术”不是靠飞,而是在幽界穿行,速度更快,危险性也降低了不少。
幽界,又被称为冥道、阴阳道或是幽罗道,是个被灰色雾气所笼罩的世界。“纸傀抬轿术”能够打开一条通道,在这个被称为幽界中穿行,风行电掣,快的不可思议。
纸轿之中,贺平正在施法追踪青衣小厮“阿志”的下落,他这轿中有一张悬在半空中的绢帛地图,上面以岁安城为中心,涵盖方圆数百里区域的地形地貌。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木陀螺,指头轻轻一弹,这木陀螺落在绢帛地图上,如珠走盘,“唰唰唰”的飞速旋转起来,最后,这木陀螺转荡了一圈后,落定在地图的一个方位上。
“是朝着这个方位移动吗?”
他拿起地图,仔细凝视,绢帛地图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痕迹,那是陀螺的尖角“唰唰唰”的在地图上绘出路线。
这是仙傀门的追踪术,类似于道门中的扶鸾占卜之术,只是一般的扶鸾、扶箕之术,都是以朱盘承沙,上置形如丁字之架,悬锥其端,任由其锥在沙中书写文字,以乞问鬼神之事。
贺平的这门追踪术,却是简化了扶鸾术,只消利用陀螺和绢帛地图就能找出对方逃脱轨迹和方位。
“似乎是在逃到了乌竹林后,又向西北方向行进……等一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逃到这里以后,为什么一直在这个方位打转。”
贺平双眼看向地图,发现青衣小肆“阿志”似乎一直在某个区域里不停的绕圈子。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莫名有了不好的猜测,便命令纸轿子加快速度。
第9章 鬼狼笳
天色刚刚擦黑,山林中就昏暗一片。到了半夜,天上若是没有月照,也没有星光,行至深山之中,那就更是昏天暗地的黑……
胡马帮的一行人组成了一支骑队,由二当家沈星石打前阵,骑着一匹枣红的骏马,带上帮中四十余名帮众出了岁安城东门。
这支骑队全员都是刀马娴熟的好手,沈星石又命手下,牵来獒犬、猎鹰,追踪杀害解三的凶手下落。
漠北的刀客鱼龙混杂,走的也不是什么侠义路,刀客又被北府人唤之为刀匪,其意为进城时算是豪客,出了城就是匪类。
胡马帮的这帮刀客也不例外,其中不乏剪径截商的强人出身,犹善于嗅风追猎的手法。
那个“阿志”青衣小厮,还有他那姐姐,逃出乌竹林后,就被沈星石率领的胡马帮众,撵狗追鸡一般赶的到处乱跑,慌不择路。
“成志、成玉蛟,这对成家姐弟倒是有些本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术法,可惜寻常术士,也挡不住箭矢、弓弩,我这队伍里,也备了几张弓手,管你什么幻术妖法,一通乱射下去,还不是被乱箭射成刺猬。”
沈星石是解三的大义子,为人很是精明,知道成家姐弟敢来向自己报仇,定是有所恃仗。
只是他也有所准备,也不害怕成家姐弟的术士手段,他闯荡江湖多年,也见识过几个术士,认为这些人不过是仗着障眼法、幻术来耍弄,论真本事,哪里敌的过自己浸淫多年的刀法。
胡马帮的其他刀客,也大多抱着这样的心态,并不觉得成家姐弟是什么厉害人物。
途中,他们骑马穿过一片山坳处,蓦然有一阵风沙吹来,这阵风沙来得又快又疾,胡马帮的帮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眼睛也睁不开。
“这是什么鬼风?”
有人骑在马上,被风一吹,脸上有阵刺骨的寒意,他张嘴向地面啐了口痰。
“月光、星光都看不见了。”
沈星石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他环顾四面,发现这处山坳里满是成片的槐木,槐木又称阴木,民间又将其字拆开,认为槐木乃是鬼木。
这片山坳又常年不见阳光,一看就是阴气汇聚之地,光是站在山坳口都叫人忍不住打冷战。
众人又骑着马走了一段路,发现山坳深处有一片土墙平房,似乎是个镇子般的大小的村寨,只是明显有些荒凉破落。
“踢踏”、“踢踏”、“踢踏”……
马匹纷纷踩着黄泥小路进了村寨,众人巡视一圈,这才确认这里确实是个废弃的村寨,无论是倾圮坍倒的残垣,还是瓦缝中丛生的杂草,荒凉无人烟的屋舍,都似乎在证明这里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奇怪了,成家那两姐弟也是骑马过来的,不过到了这里以后,马蹄印就找不到了?”
胡马帮的一个刀客擅于追踪,能辨识百兽足迹,见毫末即能知飞羽,眼目更是堪比鹰隼。
这人下马后打着灯笼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半点痕迹。
沈星石看向牵着獒犬的帮中成员,后者也摇了摇头。
(受了刀伤,又中了毒,又怎么可能跑的远?)
胡马帮的二当家沉吟一番,再次出声。
“那两人逃不了多远,很有可能就藏在这里,这村寨范围不小,地形又有些复杂,我们分成三队,在这里慢慢搜捕,我就不信抓不到他们。”
“是!”
胡马帮众应了一声,就分成三列,一列往左面行进,另一列往右面行进,沈星石则是率着一列,沿着中间的路线搜捕起来。
……
村寨里一片安静,十几个破旧不堪的茅棚土屋乱七八糟,零零碎碎坐落在一起,几堵灰土墙壁塌了个缺口,隐约能够看到黑洞洞的空屋子。
长街的尽头很远,连绵不断的灰墙土屋成片的矗立成群,夜风吹过带出一阵呜呜啸声。
“说起来也是古怪,我们在北府州地界也跑过不少地方,岁安城附近也走过多少遍,这地方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一个戴斗笠的刀客嘴里叼着苇杆,牵着马的缰绳,压低的斗笠下的视线四处游走,右手也搭在刀柄上。
这刀客名为余鹏为人最为机警,被安排在队伍最后面负责垫后。
前面的人打着灯笼向前走,戴斗笠的刀客余鹏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就在一行人穿过一颗粗壮的杨树的瞬间,余鹏突然脚步一停,整个身子定在原地。
他的脖子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麻绳,麻绳的前端结成绳套,从树上垂落下来。
“呜……啊……”
余鹏被绳子勒住脖子,颈骨被勒的发出“喀喇”的声响,身体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上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