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地望着身外这一切,贺平一下子醒悟过来,这应该是传说中的“大迁识仙光”,这种仙光能够扭曲人的时感,让人将一刹那间,神识沉入虚空之境,不受时空限制,在虚无的时光中参悟道法。
然而,这门“大迁识仙光”若是用于对敌,就能够调整他人的感官,让人的时间感知变慢,一刹那仿佛化为永恒,除了自己的心灵意识还在,其他的一切都会陷入静止的世界之中。
这一招很可怕,被仙光扫中的人,就算神魂强大,也会被扭曲感知,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令思考都被剥夺,就好像一尊木雕石刻,只能默默忍受时间的流逝。
‘若是其他人,确实不好应付这门‘大迁识仙光’,偏偏是对上了我……’
贺平在心中嘿然一笑,意识再度切换,另一个魂魄浮现上来,无视“大迁识仙光”扭曲时感的变化,自行操控起自己的躯体。
“成了!”
苗花婆婆唇角微瘪,心中一阵窃喜,谁知一个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
“老虔婆!”
火焰之中,贺平的双眼倏瞪,光芒如炬,不等她回神,伸手闪电前抓。
“赤心子,救我!!!”
老妪尖利一叫,仓促间,也用不上气魂宗的邪功秘法,只能甩动袖子,放出薄如蝉翼、轻如纱的“一气玄遁纱”进行阻碍。
贺平“哈”的一笑,火光一摧,非金非铜,散发出萤萤白毫微光的“一气玄遁纱”烧成飞灰。
那尖锐五指宛如五把尖刀,发出刺眼眩目的红光,转眼又破开老妪周身的护体术法,刺入了她的头颅中。
“死来!”
手爪用力一撕。
嘶啦!
血雾炸散般向外飞溅,尚未落地,就被高温蒸发。老妪的头皮、脑袋自额头上方都被削掉一般撕裂开,这猛烈的一击,连带脑浆也轰的迸流一地。
老妪的身子,突然弹飞而起,还在半空,就如同浸了油脂,轰的一声,就燃成了一团火光,坠在地上。
“不妙啊!”
老窑鬼嗡的一下,头皮都炸起来了,苗花婆婆一死,以自家三位弟子阳寿来维持的“三途恶业大阵”就受当其冲,受到那仙傀门人的威胁。
“对了……赤心子,他人呢?”
老人并没有在阵中看到其人,他回首一看,赫然发现原本站在外围的成志,还有那红衣女子都不见了,只是地面上有几行焦痕,数张烧了半截的符纸飘在地上,一路散向深潭的方向。
“糟了!那老家伙见机不妙,带着那成家小子跑了!”
老窑鬼嘴巴微张,眼皮连跳几下,他知道形势不妙,这三途恶业大阵还要依靠自己来维持,现在若是抛开阵法逃走,贺平一破阵,气机牵引之下,他自身必遭反噬。
“一旦破阵,轻则重创,重则性命不保,再说得罪了此人,我也没得选了!”
老人心底一发狠,袍飞身掠,便来到其中一个持着人骨竿,悬挂饿鬼幡的弟子身边。
“徒儿啊,为师我也是不得已!”
他轻叹一声,旱烟杆猛地一削,这名默默念咒,在维持“三途恶业大阵”的黄衫人,唰的一声,自脑门以上的骨肉,就齐刷刷地被削掉,头皮颅骨掀开后,就露出白红相间的脑组织。
“一切魍魉,生死之神,男女之祥,冢墓之鬼,自今以去,斥走万里。若不如令,汝死万斩……”
老窑鬼疾速念咒,拂袖一挥,旱烟杆用力一敲,黄衫人的半截脑袋,就如同一团凝固的油脂,猛地烧成一团青碧的火光。
幽幽的鬼焰冥火亮起的瞬间,那黄衫人的身上也有一股蜡油的味道飘了出来。
这人应当还有知觉,眼珠蓦然睁大,透着一股痛苦的情绪,面容也是极为狰狞、扭曲。这便是鬼哭派最邪门的“鬼点烛”秘法,施展其法后,人就算死了也要倍受折磨煎熬。
轰!
黄衫人受其“鬼点烛”秘法,全身的阳寿一股脑的涌入人皮长幡上,那饿鬼的模样也愈发活灵活现,全身颤动,似乎随时都要从脊骨炼成的长竿上挣脱出来。
老窑鬼如法泡制,又连杀另外两名身穿黄衫的弟子,将其脑壳削掉,以脑为灯芯,施以“鬼点烛”的邪术。
须知,他手下的这三个孪生弟子,是专门用来培养的“三途三恶幡”的司阴人。
司阴人,也就是墓守,是为他人守墓看坟之众,鬼哭派的前辈高手一向以自身来饲养恶鬼,此举极耗阳寿,若阳寿将尽,就干脆化为鬼躯,名为“鬼宝”。
“三途三恶幡”上的横死鬼、饿死鬼、烂疮鬼,其实是老窑鬼的三位师兄,这三人死后自封为“鬼宝”,就被老窑鬼赠予门下三位弟子。
这三位弟子得了这“三途三恶幡”后,就要时时刻刻以自身精血寿元来供养这三张鬼幡,每强行动用一次鬼幡,就要消耗大量的阳寿,与其说是在“人养幡”,还不说是“幡在炼人”。
只是须臾片刻,黄衫的三兄弟被蜡烛一样点了起来后,血肉就开始萎缩,一身精元气血都被厉鬼吸走,整个身子变得又薄又长,仿佛将变成一张人皮。
反观那横死鬼、饿死鬼、烂疮鬼却得了血气滋养,一个个相继从人骨长竿上“复苏”了过来。
横死鬼皮肤透着一股青灰色,后背被一根铁钩悬在空中,皮被拉紧,混浊的黄眼转动着,双手尖利的指甲长逾三寸,骨节咔咔的颤动着;
饿死鬼的嘴被铁钩刺穿,如同吊起来的死鱼,乌青的唇,发黑的牙,吐出血红的舌头竟沿着裂开的嘴直坠了下来;
烂疮鬼的右眼窝里穿过一截铁钩,它浑身遍布着各种天花梅毒脓疮,烂布袋般的身子一抖,全身血痂毒疮就掉落了下来,一时间恶臭难闻,令人掩鼻。
这三鬼已然醒了过来,一个个发出低沉的笑声,三途恶业阵中,戾气、凶厉也在暴涨,倒卷过去,挤压起阵中越来越强的火光。
嗡…
阵法加速运转,一股强烈的透明雾气就化成场域,雾丝流转不定,速度不断加快,将三途恶业大阵封的如同铁桶一般,就连那阵中熊熊火光也变得模糊不清。
“此人不死,我心难安!”
老窑鬼下了决心,要将“三途三恶幡”演化到三鬼齐出,封其天门,闭其地户,今日不将这人炼死在阵中,自己也难以幸免。
嗤嗤!
一阵异响令老人瞥了一眼身旁的黄衫人,被施了“鬼点烛”的弟子,脑中的火苗滋滋晃动,火光诡异的摇曳。
“怎么回事?”
老窑鬼感到不解,他鼓动右眼以余光瞥向长幡上的烂疮鬼,这厉鬼整个身体,正在无声无息的燃烧,鬼笑也变成了鬼哭。
“这……这种事……也会发生……”
他又看向另外两杆“三途三恶幡”,幡上的两只厉鬼也兀自燃了起来。
“大阵要撑不住了。”
老窑鬼心中涌出一丝绝望,特别是当他看向三途恶业阵中,那浓厚的雾气屏障之中,浓烈的火光蓦然一敛,流转的焰芒仿佛闭合的花苞,紧接着,淡青色的光焰从中绽开,三阳劫中的始劫之力轰然迸发出来。
“青阳一开,劫运自现。劫火洞然,大千俱坏!”
随着一声长吟,火光刺破雾阵,灼烈的气浪猛烈吹动之下,人骨长竿上悬着三鬼相继燃成一团青焰,化为飞灰,残余的热浪鼓荡成风,一道人影破空飞来,好似冲出火光的流星。
“你也给我去死吧!”
青焰之力流转周身的贺平朗笑一声,隔空一掌拍了过来。
第106章 白骨土化鬼入泉,生人莫负平生年(第二更)
‘青阳劫!当真是青阳劫力!!!’
老窑鬼也知道厉害,对方隔空一掌拍来,火元之力就蒸腾的他周身气血如沸。
“可恨啊!我鬼哭派走的冥邪炼阴的路子,最忌的就是这种纯阳真力,此人竟然能将三阳劫力演化到这个地步……他到底是重阳宫人,还是仙傀门人?”
老人感觉自己的“血窑百鬼烟”也护持不住自身了,他身上缠绕一道道黑烟仿佛也要被青阳劫力直接摧散。
“摧枯拉朽,当真是摧枯拉朽……我若再不拼命,下场恐怕与那苗花婆婆也差不多!”
老窑鬼一发狠,深吸一口气,将周身散溢护体的“血窑百鬼烟”一口吸进嘴里,那烟气中飘浮着无数鬼头鬼脑,也被他吞进腹中,瞬间,老人的身上就散发出一阵彻骨的阴寒之气。
“哈哈哈,五十年苦修,一朝化烟……”
老窑鬼发出一声不甘心的苦笑,身子向后一翻,腰身也塌了下去,他施展了一个“倒卧铁板桥”。
贺平也不由的一愕,因为他也没有料到,老窑鬼会做出这个动作——
忽地,他眼前一花,老窑鬼那精瘦的身躯恍惚间变得高大无比,老人一翻身,四肢倒撑起铁板腰桥的形象,化成了一口大坟,不,是化成一口窑炉,一个古老而又诡异的馒头窖。
轰!
这圆形古窑的窑穴里,血雾翻腾、黑烟气滚滚,碧磷鬼火啾啾。这古窑似乎是专门用于炼鬼制鬼的一口窑。
漫天火光一冲,反而被鬼窑倒逼回来,贺平大为惊讶,火光摧动之间,似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如铜墙铁壁一般护住那鬼窑,惹得他大为惊讶——这明显才是老窑鬼的真正杀手锏。
“这就是鬼哭派的‘销融万鬼,化鬼为躯,三生炼坟,化为鬼宝’的三坟鬼术?”
贺平怔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
“可惜,你只炼化了一坟,前生、今生、后世,这三生三世你也只修成了其中一世,就这点本事又岂能阻我……”
青阳劫力缠绕在他的周身,现在的贺平几乎化成一团浓烈、凝缩的青焰,他周身的毫发都透着电芒般的火光,与之间相比,尽管火光退缩到了体表外,不像方才一样声势浩大,威势与热量却不知道要强上几倍。
这也是贺平心中强烈信心的来源,拜那“三途恶业阵”所赐,他的那颗“不死孽物”之心,再度演化出《三阳劫》中的青阳劫力,身体沐浴在青色火焰中的他,深知自己已经具备了不弱于入道强者的战力。
‘这老窑鬼要拼命了,以他的修为全力一击,我也没必要硬接,佯装要硬碰硬,伺机躲开再图反击!’
激活“不死孽物”的心脏后,就不能再动用傀儡法术,自然也用不了“九死替难巫偶”。
贺平暗中凝神蓄劲,全身青焰劫力流转,英华内敛,保持着全力的戒备,不过表面上,他还是放出滔天光流,宛如一团火云,火云中又喷出道道火舌,直如电蛇绕绕,四面游窜。
面对这股不可力敌的煊赫威势,老窑鬼将五十年的修为一股脑的舍弃,已然化身成一座鬼窑。
那馒头窑中是蒸腾的绿焰鬼火,浓烟血雾飘摇升腾,直冲霄火,鬼火也越发涨大,那鬼窑深处也不知道究竟在炼制什么,其间鬼声阵阵,有男有女,或哭或笑,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变幻成一个风烛残年、极为苍老的肃然声。
“——白骨土化鬼入泉,生人莫负平生年!!!”
窑中老鬼一声喝唱,似乎其中有数百、数千人也在齐声附和,圆坟一般的馒头窑蓦地一颤,窑成不成形之物已然成形,凝聚在鬼火、黑烟、血雾中的鬼宝“轰”的一声飙飞出来,这件鬼宝是一件素胎瓷胚,尚未真正炼成真正意义上的鬼宝。
老窑鬼的真实修为其实极高,只是略微逊色于紫甲殿的无眉子,若论到修为坚实深厚,功底扎实,在场所人也比不上他苦修五十年的后天根基。
然而,他将五十年的苦修一口气弃之,将全部潜力都用于这一击上,刹那间,一道强横的灵光爆发,炽烈的光芒吞没了周围的景物,也遮蔽了贺平的视野。
一切发生的委实太快了,贺平连防守的意图都没有来得及转动,守护周身的青色焰光就被撕裂,仅仅是这一击的力量就将他整个身心,打得爆散开来。
贺平的身体剧震,口眼鼻窍喷出血来,顿时骨销肉碎,血肉崩成碎片,脑浆迸裂,五脏六腑全部炸碎,全身上下节节寸碎,仿佛是被这一击重创,几乎要化为齑粉。
一刹那,周围的景象定格了,不,应该说是时间变慢了,青焰劫力尚存于世,一丈方圆内诸物皆凝,只有虚空中一颗流动着青色火焰的心脏轻轻跳动,俄顷,这股搏动的力量便生出一股强大的生命力。
轰!
就在下一秒,四面八方,一道道流焰火光倒流而回,分散、碎裂、肢解的血肉碎片重新凝聚,就像是时光在倒流,贺平又完好无损的恢复了。
这一幕与其说是“再生”,还不如说是“复生”,或者说是“浴火而生”,待到眼前炽热的光流渐渐开始消散之时,便看到一道身影行走在焰流之中,一步一步从火光中走出,来到了化为窑炉的老窑鬼面前。
这时的老窑鬼因为舍弃修为、根基,加之连不成形的鬼宝也轰出去了,大坟般的鬼窑崩裂,全身如烧坏的瓷片土胚般焦黑。
“咳……咳咳咳……”
老人半张脸化成烧坏的瓷胚,其身抽搐,冰裂纹几欲密布全身,他晃了三晃,龟裂加剧。
知道命不久矣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悔无比的长叹一声。
“好一个‘青焰不死身’,我还以为这一击能够杀你九次,真没有想到……”
老窑鬼的最后一击也是在赌,他赌的就是自己五十年修为倾注之下,那件鬼宝可以凝聚成型,若是他赌成功了,方才一击足以杀死掌握“青焰不死身”的自己九次。
《三阳劫》造就的不死之躯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不死,若是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被连续杀死十次,那就必然会迎来陨灭的命运。
“伱那件鬼宝尚未炼成,方才一击也只能杀我三次,如果你能够炼成真正的鬼宝,再修成前世、来生两座大坟,或许有这个机会!”
贺平也摇了摇头,右手按在他干瘦凸起的天灵盖上,老窑鬼闭上仅存的一目,没有再说话了,他那残躯如坏掉的瓷胚,骨销肉碎,青炎四溢,全身的裂纹一并碎开过来,散成了一地碎瓷片。
“只是一念之差,数十载苦修,就毁于一旦。”
贺平回过身来,认真检查了一遍周围,又看了一眼这片战场,古井无波的心中也有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