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冰眼内闪过怜悯,“你去见她,自就知晓了,跟我来吧。”
她飞身掠出厅内,素白法袍被风挤压出起伏浮凸的曲线,一头乌黑秀发随风飘泻。
陈登鸣心如雷亟,那种不好的预感更为浓烈。
他目中闪过凌芒,脚掌一踱,豁地紧随其后而去。
二人遁走之速均是极快,刹那已转至骆家后方建筑群,来到一处深深宅院内。
那宅院拱门外,喜儿身影赫然在目,察觉到陈登鸣和骆冰二人身影赶来的刹那,喜儿面色霎时苍白,一颗心寸寸凉了下去,直撅撅僵立原地。
陈登鸣只看到喜儿神色脸孔,就感到更为不妙,在听到骆冰道了一声‘许微便在院子屋内’后,便‘嚯’地冲入院内,神识已是察觉到屋内一道微弱透着暮气的气息。
他正欲开门。
屋内却已突然传出一道熟悉中透着些许疲惫嘶哑的声音。
“陈大哥,是你吗?喜儿告诉我,你来骆家看我了......”
陈登鸣一怔,立即欣然回应,“是我”!
正欲推开门,许微的声音再度传出,“陈大哥,你别进来,好吗,就在外面跟我说说话,就好了......”
陈登鸣眉头一皱,双目眯起,回身冷冷扫了一眼门口的骆冰与喜儿,深吸口气后,以轻松语气道。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见我?我这次来,是准备带你离开骆家的,你不想走?”
屋内,一道静坐蒲团的单薄身影微颤,以至声音也微颤,道,“是的,陈大哥,我现在还不想走,我还太弱小了,你在外面修行不易,照顾自己都显困难,再带上我,岂非更是累赘,我跟你说会儿话就好了,谢谢你来看我。”
“许微!”
陈登鸣沉声低喝,已察觉到严重不对,蓦地一卷衣袖,直接闯门而入。
刹那便看到屋内一道背对着他的黄绸衣身影,目光骤地一缩,停顿在其满头鹤发上。
“陈大哥......你这是何必?”
许微摇头长叹,泪眼婆娑转过身躯,却竟是短短两年便已韶华逝去,纵是已仓促着妆,也难掩其眼角鱼尾,满头白发。
陈登鸣惊愕呆立,再察觉到许微那练气六重的淡淡灵威,一個不可置信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想要追上你,想要努力跟上你的背影,配得上你,因此也修炼了《损命拔苗术》。”
骆冰的传音,倏然传来。
陈登鸣双眼凝结寒意,语气冰冷传音,“《损命拔苗术》我从未传给许微,你当初同在登仙大会上,只有你可能与那老道交易换到。”
骆冰传音,“是我换到的,但我只给了喜儿,自从映月宗筑基执事前来骆家,喜儿知道你已练气十重后,便心生嗔念,势要追赶你,央求我换得此法传给她......却不料她竟私下传给许微,我于忏悔洞之内忏悔大半载,返回后,知晓也已经迟了。”
“陈大哥......”
这时,许微似也从陈登鸣的神色之间察觉出什么,含笑摇头道,“不怪大小姐和喜儿姐,当初的确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也想通过学和你一样的功法,追上你的步伐,这样你下次再来,兴许就会带我走了。”
陈登鸣只觉胸臆间有一团火在凝聚,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太多疑点。
但现在心乱如麻,只得一挥衣袖,关上房门,步向许微。
看着那黄绸衣内温柔包裹的修长纤美,似弱不禁风的娇躯。
韶华易老,红颜易逝。
他如今算是提前一步体会到了。
若问他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能说非常不好受,很复杂。
如果只是百年后许微老死,他沽酒送行,或许都没如今这般心情沉重,只因长生残酷,他早已做好所有心理准备。
不同于凡尘间所纳的七位妻妾,当初乃是他六十七岁高龄高调纳妾,七位妻妾也多是利益和家族的结合。
十五载相处下来,貌合神离,同富贵易,共苦难难。
许微却是他进入修仙界后,第一个在他露宿巷角时待他好的女子。
本来双方也发展不到如今这般地步,却逐渐在底层互相共苦难的依偎中,找到那一种难言的微妙情愫,但始终不曾突破最后一层关系。
直到骆家坊时,这已苦等许久的姑娘,说要送他最好的宝贝,让他记住其最美的模样。
但他也只在事后留下一句,“无法给她任何承诺”,对方则矢志不渝。
这种傻女子,哪怕陈登鸣自认渣透了的渣男,也感到疼惜,莫说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便是南寻国中,都已很难遇到了。
“陈大哥,你也不用难过,这件事还是错在我......”
眼见陈登鸣神色复杂感慨,许微摇头一笑,看向他的眼眸依旧透着熟悉和明亮,恍若昨日。www.biqubao.com
陈登鸣心神一震,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眼神,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瞥之间,竟可以告诉他那么多复杂难言的情感。
这些情感中,有不舍、贪恋、倔强以及深深的无奈,对低微资质的无奈、对修仙长生的无奈,太多无奈,都是一个普通人正常的无奈。
这些无奈,陈登鸣作为一个挂壁,他曾经没有深刻理解。
因为他不用愁寿元的问题,不愁修炼无法进步,但现在这一刻,他却从许微身上感同身受了。
只是一瞬,他便感觉看到了许微这种资质低的散修,如凡尘草木般卑微挣扎修炼的一生,正如当初那一句对方的祝福,“仙家日月本长生,凡尘草木自枯荣。只盼桃花春浪暖,陈郎又过骆山城。”
凡尘草木,若也想追求如日月般的仙家长生,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便要为其倔强付出代价。
几乎在陈登鸣看懂的这一刹,他也瞬间从许微的眼神中察觉一丝不对。
“许微!”
陈登鸣双目精芒电射,一头长发飞舞,一股莫大的吸摄力瞬间从他身上散发,周遭空气都好似塌陷下去一个深潭。
许微娇躯霎时飞起,其体内侵入向心脉的灵气登时也被吸摄得迟缓。
“陈大哥......”
许微眼角掠过一点晶莹,蓦地体内练气六重的灵气强行爆发。
“等等!”
陈登鸣一声低喝抓住许微肩膀。
但下一刹那,他双目瞪圆,这一刻却真正体会到这孱弱女子植入骨子中的倔强和坚强。
哪怕看似如凡尘草木般卑微,却也有草木的那股子惊人的韧劲儿。
对方竟早已在他强行闯入屋内的刹那,就已将灵气潜伏于心脉处,准备自绝心脉,他纵是速度再快,察觉不对,也已是迟了,唯有迅速施展化枯转荣术,输送生机。
然而许微却是紧握其手,身体的柔软安详和至静安然的神态,似彻底释怀解脱,哄小孩般道,“陈大哥,莫要怪她们,骆大小姐是真的......很好,其实,她和你才是真的......般配......”
陈登鸣只觉胸臆间的那团火焰在彻底的燃烧。
许微的心脏俱碎,自知寿元将绝,一心求死,即便化枯转荣术能修复其心脏,也救不活一个心死寿绝之人。
这当真是讽刺,损命拔苗术成全了他,牺牲了很多人。
当初那创功者也是因此暴毙,如今连许微也因此赌命暴毙。
他有诸多寿元可损耗,许微却死于命短寿薄,这是否算反噬......
他目视许微那彻底黯淡下去的双眼,心乱如麻,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闪过。
也来不及多想,立即迅速让心灵安静下来,臻至虚极静笃的状态,刹那脱离肉身的灵神,就察觉到了一道微弱得萦绕许微娇躯之上,即将散去的淡淡影子。
那影子此时茫然无措,不住消散,或许要不了多久就将彻底香消玉殒。
陈登鸣毫不犹豫召出另一杆空荡荡的引魂幡。
呜呜——
屋内霎时阴风大作,他将幡一卷,乌光一闪,刹那将许微虚弱即将消散的神魂卷入幡内。
“道,道友,你,你将她的神魂卷入引魂幡......就算将她炼成阴魂,炼出灵智,她毕竟寿元无多,哪,哪怕是阴魂状态,也存在不了多久......”
魂屋内一直默然不敢作声的小阵灵此时忍不住提醒道。
陈登鸣察觉幡内,许微虚弱的神魂处于昏迷之间,却并未再消散,长松一口气,眼神凝结寒意冷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豁地将许微娇躯抱起,转身一卷衣袖轰开大门,大步走出,如闪电般的目光瞬间落在面色苍白的喜儿身上。
喜儿立时呼吸不畅,内脏似欲爆裂,全身有如针刺,根本无法抵抗来自陈登鸣筑基后期的恐怖灵威与惊人怒意。
“筑基后期!?”
骆冰美眸浮现震惊之色,本欲阻止的动作都稍慢了一步,心脏紧缩。
陈登鸣清湛的眼光里透出不容置疑的意志,直接迫进喜儿内心深处,“说,为何传损命拔苗术给许微?”
喜儿吓得脸像窗户纸似的煞白,只觉在这一道眼神下根本不敢有任何欺瞒和小心思,惊恐结巴道。
“我......我也怕,怕折寿,就想,想利用她,先试试,就......真就只是让她试试而已,谁知道她寿命那么短......”
“而且,这也是她主动要学,这不怪我.…不怪我……”
“寿短......不怪?”
陈登鸣蓦地双目威棱四射。
“此功乃是我传于她!”骆冰身影一闪,便要挡在喜儿面前。
“滚开!”
空气中金光大放,一只巨大的金刚铁拳在万道金色霞光中凝聚,爆发极其惊人的灵威,以推金山倒玉柱之势,散发筑基灵威,如一个巨大石碾子,狠狠碾向骆冰。
“我要救许微,许微成鬼也能救!我要杀喜儿,她做鬼也得死!”
陈登鸣大步前标,一股杀气伴随神识击出,直冲喜儿。
咕咚一声,喜儿趔趄几步,跌坐地上,双眼中的神光霎时黯淡下去。
“铛!——”
就在这同时,一声震荡耳鼓的强烈金属颤音爆发,骆冰手中法剑弯折出惊心动魄的弧度,伴随其身影被灵尊一拳轰飞而出,霎时后方拱墙在气劲中轰塌,砖瓦碎裂四射。
骆冰闷哼一声,美眸中流露出惊愕之色,口角溢血,看向前方耸地而起的一尊宛如楼房般高的金光巨人。
陈登鸣盛怒过后,冷冷注视骆冰,道,“损命拔苗术当年你不屑一顾,不可能当时也与那遁世宗老道交易,你这两年突然交易这功法,还交给喜儿,又是何居心?
你既明知喜儿做出此等事,我必会盛怒,却并未打发她立即逃走,反是留在此地,承受我的怒火,这又是何意?”
骆冰面若冷霜,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骆家内外随之骚动,远处空中更是传来了阵阵尖锐呼啸破风声。
道道灵光伴随强盛的筑基灵威靠近而来,其中一团猩红云气中,更是传出幼童啼哭和颇为兴奋的呼喝声。
“到了到了,找到陈登鸣了!”
“哎?不对,他怎么身上灵威如此强?”
“筑......基后期!?”
数道灵光诧异停顿骆家上空,神识惊异查探向陈登鸣。
陈登鸣再次感受到那一股难言的心神不宁感,不由神色阴沉扫向上空,又冷冷看向骆冰,眯起双眼。
“你方才暗中通知他们过来?”
骆冰此时神色同样疑惑,错愕盯着上空出现的道道人影。
这些人......她从未联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