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横光神秘莫测一笑,抬眼朝云中一望,缓缓道:“来了。”
季青颜循目望去,却见重云之中,忽有一道流星也似的火光疾驰而来,火力肆无忌惮发散,所过之处烧得遍天通红,留下一道长长赤霞。
秦登霄收走候升云宝囊,略做考量,却没往云宝仙市而去。
候升云一不做二不休,伏下神通阻拦云宝仙市的巡弋,虽不知死伤如何,但此时再往仙市而去,难免麻烦缠身。
秦登霄知晓此地不宜久留,伏设巡弋又非他之恶行,索性另寻方向一走了之,这不得不说是个聪明选择,不过他却没有想到下一个危机来的如此之快。
他才离去不够半个时辰,堪堪望见海岸,火光已来到宝石屿上。
当空周旋一匝,杨怀尊似乎已对此间之事了然于心,留下淡淡一句:“废物。”竟瞬间调转方向,没有丝毫偏差,直往秦登霄方向追去,不过片刻时间,便见他的背影连同海岸一齐映入眼帘。
“果然尚是炼法修士。”杨怀尊目光一闪,没由来又攀上一丝邪火,“我最成器的炼儿为许庄所杀,他的门下,却能出此英才。”
倏然之间,他面上隐隐浮现一重火气,酝酿良久,却是闷哼一声,强按下了杀心,五指随意朝下一拢。
秦登霄正在飞遁之中,忽觉周身灵气暴动,瞬间便已脱离了他的控制,还自向他汇聚,仿佛要将他束缚起来一般。
请登霄面色微微一变,几乎不假思索,将扣在手中的玉符一激,顿时一道虹光自里生出,将其身一裹便破开束缚,疾遁出去。
“五行遁术?”杨怀尊眉梢微微一动,嗤道:“不过尔尔。”他心意一催,瞬间火光重焕追去。
秦登霄身上五行遁术,自然是许庄赐予他护身之用,但毕竟只是区区符箓,如何能与杨怀尊亲自施展遁术相比,两道遁光经天而行,只是遁去不到千里,杨怀尊已经迎头赶上,猛然大喝:“破!”
仿佛一道罡风随他声浪卷出,击在秦登霄身上,遁光瞬间溃散,秦登霄面上倒是不见仓惶,将诀一掐便要朝山林之中钻去。
“徒劳之功。”杨怀尊一声冷哼,传入秦登霄耳中,“本座在此,还能由你翻了天么?”
秦登霄无暇应声,随风忽然又传来淡淡一声,问道:“是么?”
“师尊!”秦登霄欣喜叫道,杨怀尊更是不惊反喜,冷笑喝道:“哼!倒省却本座一番功夫。”
“许庄!既然不请自来,那便留在此处罢!”
“手下败将……”许庄的声线,仿佛来自极远之处,渺渺回荡,不加片刻,却如轰雷自四面八方滚滚传来,喝道:“大言不惭!”
随之轰隆一声大响,九重云天忽然洞开,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掌拿风雷,运转罡流,悍然朝下拿来!
“不好!”杨怀尊死死盯着那遮天大手压来,面色微变,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自心中冒了出来:“这贼子的功行又有长进!”
“不可力敌。”杨怀尊面皮抽了一抽,早已领教过许庄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的厉害,本以为得到法相真人赐下元炁之后可以与之抗衡,但只照面一眼,便知不能依照原本设想。
他临危不乱,沉心运法,约莫过了刹那,忽然大喝一声,道道乌烟自七窍之中逸出,顿时化作一道火光,破开拘禁之力遁去,眨眼脱离了擒拿范畴。
不过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似无所觉,仍朝下拿来,只是渐而轻柔,到了地面之时,已然化作一重烟岚,将秦登霄一裹,便拔空朝天而去。
杨怀尊面色微变,正要动身去追,却见云雾缓缓分开,一名器宇轩昂,大袖飘飘的青年道人泰然现出身形,身后自有一团飘渺变幻的白炁,护着秦登霄随他飞临下来,淡淡道:“杨怀尊,上番叫你逃得一命还不知晓利害,一再自寻死路?”
……
“来了!”在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出现的一瞬,悄无声息缀在杨怀尊之后的白骨轿中,巫横光精神一振,季青颜更是面现讶色,喃喃道:“好恐怖的法力,好霸道的擒拿!”
“哼哼。”巫横光呵呵一笑,言道:“如没有这点本事,也配不上偌大的名头。”
季青颜点了点头,问道:“依你之见,究竟谁人胜算大些?”
巫横光沉吟少顷,尚没有回答,忽见许庄自天中现出身形,却是轻咦一声。
他眉头紧紧皱起,狐疑道:“此人为何予我一丝飘飘若虚,元炁成形的感觉。”
季青颜骇了一跳,散则成炁,聚则成形,岂非元神真人?她朝许庄连连望了几眼,察觉不出端倪,冷声道:“莫要胡言乱语!”
巫横光没有搭理,双目死死盯着许庄,忽然道:“我知晓了,没想到此人还精通化身之道,莫非是《太素真形经》中的道术。”
不待季青颜发问,他面上现出笃定之色,笑道:“他以法身正面现身,杨怀尊若不能察觉,斗法之时再忽然自旁杀出,定杀他个出其不意,不定瞬间便能定鼎胜负。”
“好个玄门道子,还颇有几分心机。”
季青颜轻嗤一声,巫横光自负聪明,对这种所谓‘智计’也加欣赏,她却不以为意,只是没有多言,放目望去——
巫横光忽然叫道:“不对!”
“什么?”季青颜还没发问,杨怀尊已倏然发难。
许庄的蔑视,根本没使杨怀尊有丝毫动摇,身躯忽然一震,随着罡云升起,仿佛火山喷发一般,无穷火力喷迸而出,仿佛狼烟一般直冲云霄,紧接着一声爆响,已是燃起半边天穹。
“贼子,拿命来吧。”杨怀尊沉喝一声,天中似焰似云的火海之中卷起道道漩涡,运炼刹那,接着无数流星拖曳着焰尾自里飞射而出,铺天盖地杀来。
许庄眉头微微扬起,没想到杨怀尊明明已经功行圆满,竟然短短时间之内又有进境,实在令人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杨怀尊的本事不差,但唯独对上许庄,绝无一丝抗衡的可能。
许庄将肩一晃,猛然抖开一片水色,须臾连天接地,似有一挂天河悬于其中,波涛流转不止,朝那漫天火焰流星一扑,瞬间将之吞没,继而汹涌向前,瞬间将那火云逐得步步退却,凡有一刹接触,立即顺流而下,扑灭无数焰流,便如浪打篝火一般自然。
“这是什么神通?”杨怀尊神色一震,心中猛地升起不妙之感。
许庄前番与他斗法,除太素道术之外,便只使了虚形玄造化龙道术,还是为了称量化龙法玉祭炼到接近圆满之后的强度,可未使出水行神光。
杨怀尊哪里知道,许庄身上还有如此水行道术,顿时吃了一个闷亏,耗费大量元炁塑造出来的火云被灭去大半,也瞬间落入下风之中。
不过只是一瞬,他便按下心神,长吸一气——
天火派以火法立足神洲,自然不是单一水行道法便可随意克制,须知坎离相克,火势高涨,未必不能克水,方才只因不察,分散火力想要营造优势,才生生吃了一个闷亏。
此时见得许庄水行神光之威,他顿时收束火力,凝聚变化,隐隐自身后现出一尊三臂火焰法相,两掌合拢,一掌自里一拔,猛然拔出一柄熊熊火剑,威势肆无忌惮自里发散出来。
杨怀尊面色一厉,掐了个诀,火焰法相顿时三臂握剑高高举起,一剑劈下,顿时斩开天河,重云分豁!
“好!”季青颜不禁赞道:“杨怀尊本事不差……”
“不对!”巫横光大喝道:“不对!”
季青颜眉头一挑,斥道:“巫横光,你发甚么疯癫?”
巫横光两鬓津津,问道:“你可查知许庄本尊何在了?”
“本尊?什么本尊……”季青颜忽然反应过来,巫横光方才言说,眼前许庄不过只是一具法身,而这具法身——
面对杨怀尊法相法剑之威,怡然不惧,昂首大喝一声,水光再复弥合,天河再转,继而青光自里生出,水升木行,紧接着木生火行、火生土行、土生金行、金又生水,五行流转,神光大放,狠狠照下一刷,杨怀尊由法剑至法相,顿时寸寸溃灭!
杨怀尊目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然而心神运转并未停止,正待施法逃离,身躯却猛然一震!
法相被破的一瞬,一股不属于他的火炁倏然反噬,杨怀尊浑身法力因此产生了一瞬间的紊乱,可正是这一瞬之间,便是生死之差别。
季青颜吐息一窒,骇然问道:“你确定此人只是一具法身在此么?”
巫横光没有回话,死死盯着场中,杨怀尊堂堂元婴大成修士,就如此轻描淡写陨落许庄手中,他却仿佛微不足道一般,施施然收回神光,罡云却未降去,只是将首微微一偏,目光直直朝此处寻来。
“走!”巫横光大喝一声,季青颜骇了一跳,赶忙心念一催,也无暇收起匿形纱所化的云气,八具白骨道兵便发了狂似,架起轿子便要遁去。
然而一寸,大轿一寸也未行出,一股无形大力不知何时已将他们牢牢禁锁在此,巫横光面色大变,喝道:“季青颜,你不能……”
话音未落,季青颜简直不假思索,自眉心祭出一片符箓,化作一道剑气朝自己脖颈一斩,头颅轱辘滚动下来,妖娆妩媚的身子也霎时只余一具白骨。
巫横光当然知晓她自不是自我了断了,真身早已逃之夭夭,却独余他一人尚在此处。
巫横光颅中嗡嗡作响,忽然只余一声:
“你自负聪明,早晚为己所害,如能收敛心性好生修行,才有一线成道之机。”
“完矣。”巫横光惨笑一声,猛地祭起法剑,斩开轿门朝外杀去。
第199章 谁主沉浮
无声无息之间,忽然灭去一盏灯火。
“哦?”空旷的空间之中忽然响起一个轻佻的声音,“门中真传不是领百目真人法旨,皆在门中潜修么,是哪一位忽然陨落?”
自阴暗之中行来一名容貌隐藏在兜帽之中的黑袍人,取过一只长钩,自排排龛位之中,钩下了那灭去的灯盏,细细瞧了一眼,传出沙哑声线:“巫横光……”
“嗯?”那轻佻声音,问道:“巫横光,岂不是巫行云那得到演天真人批命的弟弟。”
“没想在与玄门正式交锋之前,我显灵门便有得到演天真人批命的英才陨落……”那黑袍人没有搭理,自言自语道。
“呵呵。”那轻佻声音嘲讽道:“你们这些老古董,难道真以为靠演天真人推演,便能寻得所谓中兴宗门之人么?”
“我仇倾海从没得到演天真人高看一眼,不一样炼就元神?巫行云得到演天真人青眼,批他兄弟龙虎同胎,最终——”
“一个道心不坚,炼成了真形法宝,一个早早夭折,草草收场!”
“哈哈哈哈哈!”
……
东海之滨。
一只紧握成拳的千丈大手悬于空中,拳身连震,过了足有半刻才停止下来,旋即五指张开,自里洒出一丛浓郁元炁,清升浊降,不片刻便散开两簇烟云。
许庄心意一动,便将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收回了罡云之中。
巫横光不过元婴二重的修为,斗法之能也不算厉害,实在难能翻起什么风浪。
许庄本想擒下了他,不过想来巫横光也知晓,为人所擒未必比之死更痛快,竟然选择玉石俱焚。
不过在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之中,终究也只是迫得许庄耗费些许法力镇压,便自化作风流云散。
许庄默默自井中月里汲取法力,直到法身法力补足,井中月中那口奇异元真也又缩小了一分,几乎回复了许庄初入手时的模样。
井中月到他手中毕竟时日太短,本尊出行又太仓促,往里存入的法力并未盈满,本来维系法身驻世倒是足够,但他不仅平日祭炼法器,而且近来屡次三番与人斗法,却已有些耗费过重了。
“看来在本尊回归之前,不宜再肆意挥霍法力了。”许庄正自思量,秦登霄乘风自底下山林之间飞起,双手呈上一捧素纱,言道:“师尊,幸不辱命,徒儿寻到此物了。”
许庄微微颔首,落目瞧了一眼,此物看去薄薄一层,通气透光,灵识扫去却是空无一物,难怪巫横光斩开骨轿杀出之时,此物飞落山间,他竟然探查不到。
其实早在秦登霄与侯升云斗法之前,许庄便已经到了宝石屿上,不过他精通形质变化,又修有太素真形经在身,匿起身形莫说秦登霄、侯升云,巫横光与季青颜都未发现他所在。
其实许庄本来也未发现巫横光与季青颜,如不是杨怀尊追逐秦登霄之时,他二人驱使法器飞遁泄露了气息,才叫许庄窥破了他们的行藏。
看来这魔门贼子,便是借用此物才能在他眼皮底下隐匿身形,倒是一桩异宝,许庄思量片刻,没去接过匿形纱,转而道:“此物你且收着吧。”
“谢师尊!”秦登霄也不推拒,在他心中这位师尊,向来是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得,天下英才见我尽须低眉的形象,哪里需用这等物什。
见他欣然收起匿形纱,许庄微微一笑,赞道:“方才你的表现,为师看在眼里。”
“为师见你应对有度,斗法沉着,便没急着出手,倒害你损失了一枚难得的外丹,理应有所表示,你可有何辄需的?”
秦登霄忙道:“谢师尊赞赏,不过区区身外之物当不得紧,弟子无有奢求。”
许庄见他如此,稍作思量,心中有了想法,也不多言,转而问道:“此间事了,为师即刻便要回返门中,你是与我一道,还是继续游历?”
秦登霄没有多作犹豫,应道:“弟子此行收获已然不小,正欲回返门中梳理所得,还请师尊稍带一程。”
许庄微笑道:“我观你之功行,也确实长进十足。”
秦登霄直言道:“弟子此行在东海之外,启开了上古丹鼎门的别府,收获甚丰,尤其得到一枚在‘丹鼎’之中,保存下来的宝蕴筑基丹,对弟子夯实根基大有好处。”
“上古丹鼎门。”许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丹鼎门在太素道书之中留有记载,似乎乃是曾经神洲有名的玄门大派,传闻如今三宗六派之中,居于见霞山脉的丹霞派便是传承自上古丹鼎门。
随着许庄修为增长,地位渐高,他对一些秘辛渐有了解,其实神洲大派之中,有不少家的存世历史都不算长,除了三宗之外,六派之中有数家是近万年来才兴盛起来,甚至还产生过衰落、更迭。
要知万千年前,乃是魔门昌盛的时代,八大魔门便如今日三宗六派一般,主宰大地,鼎盛至极。
即使上玄宗、灵宝宗身为玄门领袖,也不能扫清魔焰,只是坐镇一方,而太素正宗,却正是在那时呈现中兴之势,天才人物井喷而出,各代祖师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最终在玄门崛起的年代之中达到鼎盛,与上玄、灵宝同列三宗,掌玄门领袖。
只是如今又逢争劫之势,不知下一时代,谁主沉浮呢?
许庄微微昂首,望去万里碧洗,忽然笑道:“登霄,如今各宗各派天才辈出,四大魔门亦在蠢蠢欲动,我太素正宗一十三代真传的名号,还需许多人来顶梁。”
昔日许庄收秦登霄为徒,是见他根性上乘,道心坚定,其实这已足够,但没想来到玄黄界后,他又屡有缘法,还补足了他最弱的根基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