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庄来到湖边约定之处,张机身旁随侍的侍从已经等候在此,见许庄出现,连忙上前行礼道:“许先生,您来了,阁主已经等候许久了。”
“哦?”许庄讶道,“快快引我去见张兄。”
侍者说道:“请随我来。”便引着许庄沿湖行走,未过几久,到了四下无人之处,一艘平平无奇的画舫已经停泊在此,侍者停步躬身道:“阁主便在舫中,请。”
许庄微微颔首,越过侍者独自登上画舫,透过虚遮着的珠帘,已经能见到张机独自倚在窗台边自斟自饮。
许庄微微一笑,掀开珠帘,大步踏出室内,调趣道:“张兄怎么等不及我,便自饮自酌?”
张机回过身子,哈哈笑道:“许兄,你总算来了,可叫我一阵好等,只好先饮一杯,消消寂寥。”
张机离开窗台,同许庄在室中矮桌前坐下来,为许庄倒上一杯玉液,两人举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许庄放下酒杯,问道:“张兄这几日一直繁忙,今日宝会始开,怎么反而有空亲自过来。”
张机道:“一应事务,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如果还要我一再过问,那也太叫人劳心……”
两人闲谈了一阵,忽闻珠帘叮当响动,两人同时停下话语,往外望去,只见一道绰约身影掀开珠帘,款款步入室内,青丝如瀑肆意垂下,白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美眸,好似秋水,一身素白长裙垂地,简单不掩风姿。
张机欣喜道:“施仙子,你来了!”
原来此人便是‘施仙子’了。
在施仙子面前,张机似乎失了一向的落落大方,着紧起身引她落座。
施仙子微微一笑,应道:“张道友,许久不见。”便大方走到桌前落座。
张机乐不可支道:“许久不见,许久不见……”见施姑娘落座,又道:“宝会即将开场,既然两位已至,在下这便令人行船了。”
话虽如此,也不见张机有什么动作,便有坐回桌前,执起酒壶,为许庄和施仙子都斟上玉液,正犹豫如何开口介绍两人,忽见施仙子目光自然而然地投落在许庄身上,开口道:“许公子……许久不见。”
许庄挑了挑眉,应道:“施姑娘,许久不见。”
“咦?”张机疑道,“两位……莫非本就有交情?”
许庄似笑非笑道:“交情么,应当称不上,若说仇怨倒有一桩。”
“这?”张机没有料到,场面忽然就不如他设想一般发展了起来。
施仙子轻笑道:“许公子对奴家似乎不甚待见?”
许庄淡淡道:“莫非许某,对杀身仇人也应当笑脸以待?”
本见两人,说有仇怨一桩,但也没有突然剑拔弩张,张机松了口气,捏起了酒杯正饮。听到此处险些抖撒出去,忙道:“怎会如此?许是误会一场?”
“是么?”许庄道:“许某倒也期望,是误会一场,姑娘可有解释么?”
施仙子愁叹道:“是奴家行事不智,险害了许公子性命,公子记恨也是应当的。如今公子丹成上品,若要寻仇,恐怕奴家只有引颈就戮之选。”
听闻此言,张机忙道:“施仙子言重了,两位到底有何误解?不如两位将话说开,若能借此机会笑泯恩仇,何尝不是一件快事?”言语间还不忘为两人递上酒水。
“道友说笑了。”施仙子道,“杀身之仇,岂敢言语几句,就乞求原谅。”
“这……!”听闻此言,张机大急,又转向许庄,只是话到喉头囫囵几番,都不能出口。
不错,若真是杀身之仇,他又岂有什么脸面,做中间人调和,只是双方两人,俱是他张机好友,他又何忍两人兵戎相见,一时间,不由后悔起引见两人。
许庄见张机神色,眉头也微微一皱,虽然早有一点预感,但到了头来,还是生出为难,毕竟他与张机,确实交情不菲,借住蓬玄阁以来,张机也好生招待,尽心为他引见友人。
许庄沉思少顷,冷漠问道:“姑娘来此之前,应当已经知道寻见姑娘之人是许某了吧?”
施仙子从容道:“不错。”
许庄冷笑道:“哦!那姑娘还来见许某,莫非是有意寻衅么?”
“奴家绝非此意。”施仙子不紧不慢道:“事实上,奴家对昔日不智之举,也感到十分悔痛,我听张道友说,公子寻奴家,是有事相求,所以想着若能帮公子解忧,或能借此机会,与公子和解?”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张机忙道:“许兄……?”
许庄沉思片刻,忽然一笑,说道:“好,姑娘既有此意,我也不愿叫张兄为难,若姑娘能为许某解忧,往事自可抛去不谈。”
张机闻言大喜,连忙举杯要敬许庄,许庄只是微笑不语。
见此情形,施仙子眼中露出莫名的笑意,忽然抬起葱指,揭下面纱,露出容颜,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没有装点任何金玉美饰,也未施点滴粉黛,似乎清水出芙蓉,露打山茶花,清丽,美好……就是没有一丝魔道妖女的模样!
许庄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妖女的模样,竟然也难免生出一丝惊讶,不过转瞬即逝。
红颜是骷髅,粉黛亦白骨,再是天仙一样的美人,与许庄而言也没什么差别。
揭下了面纱,施仙子双手端起酒杯,许庄这才将玉液举起。
张机已经喜出望外,当先将玉液一口饮下,施仙子举杯示意,也掩袖微抿一口,许庄才将杯中酒水饮尽。三人落杯之后,施仙子柔声道:“能得公子宽恕,奴家不胜欢喜,不知公子所忧究竟何事?若奴家真能帮手,定然尽心尽力。”
许庄淡淡道:“实不相瞒,许某此刻身受天外魔邪之扰,已威胁修行,是以想借施姑娘之助除去此扰。”
闻说此事,两人皆有些吃惊,施仙子讶道:“贵宗玄门大派,道家正统,驱魔祛邪最是拿手,以许公子修为都难以应付的魔邪,恐怕非同一般啊。烦请公子详细说明,否则我也不知能否帮到公子。”
许庄沉吟片刻,还是将如何被‘大自在玄君六妙玉浊天子’缠身详情,略去前因后果,天魔真名细细道来。
施仙子露出了然的神色,说道:“原来如此,天魔种数无穷,数量无尽,然多数浑浑噩噩,只知争斗杀戮,觉醒真名者,已经算是少有。若如公子所说,具备莫名尊号者,定是杀戮吞噬生灵无数,自比天上魔主,恐怖滔天的厉害魔头。这等‘真魔’,诡异狡诈,魔法无边,便是元神真人遇上也要谨慎以对。”
“哦?”许庄道,“那姑娘可有应对之策。”
“自然是有的。”施仙子露出浅浅笑意,也不故弄玄虚,纤手一摘,忽然手中显出一枚缺了一角的玉佩,通体透白,上雕着一尊三头六臂的尊像。
此女好似真个尽心帮忙,不做它谈,径直将玉佩交到许庄手中,笑道:“这件宝物,当可为公子解忧?”
“哦?”许庄自然不会轻信此女所言,玉佩接过手中,慎之又慎的略作查探,忽的眼神一震,“这是……法宝?!”
第32章 月池升莲座 宝会现龙珠 上
天下法器,大体分二者,一者天罡,一者地煞,这无关上下之分,只有法器禁制种类之别。
天罡禁制三十六重,地煞禁制七十二重,不论哪种,只要祭炼圆满,便有一丝温养出本我灵识,将法器蜕变为法宝的可能。
然而这一步谈何容易?
法器禁制炼制圆满,固然不易,但在一些修士家族之中,传承数代,代代勤修苦练,都有可能炼成,在玄门大派之中,有天工道士,炼器宗匠,修道高人……想要炼制法器,更称不上难,然而耗资费力,却未必能收回成本。
正因为一件禁制圆满的法器,纵是不断祭炼,能够生出灵识的概率,也万中无一。
一旦生出灵识,法器跃升为法宝,威力立时便是成百上千倍数的提升,几乎可以比拟元神真人的神通,一些厉害的法宝,在玄门大派之中,也是镇教宝物。上玄宗高人游历天外,奇遇得到一宗法宝,上玄宗都有可能从中推演,开辟出一门全新的真传道法来。
是以法宝的珍贵,毋庸置疑。
许庄手握着玉佩,忽然心头一震,“这是法宝?”
“法宝?!”张机双目盯在玉佩之上,眼神巨震。
“只是一件残器罢了。”施仙子道。
“残器?”许庄灵识一扫,便发觉这枚玉佩之中,圆满禁制合为的宝禁,果然残破不堪,灵性似乎也不甚活跃,但不管如何,也还是法宝。
施仙子道:“公子请听好,有此口诀,当可简单御使此宝。”言罢便将口诀,凝声一线,传到许庄耳中。
许庄知道,法宝之物,已经生出灵识,不会任由什么人,都可以随意祭炼,除了法宝本身的主人,都需有祭炼法门,或者御使口诀,方可得到法宝的认可。
不想也知,施仙子自然不可能将祭炼法门讲予许庄,只是御使口诀。
许庄仔细听完传音,将玉佩握在手中,默念口诀,将法力渡入,果然感到宝禁闪烁,许庄略一感知,便知道只能御使一部分功能。
许庄也不犹豫,将宝禁勾动,只见什么声色也无,忽然之间,身心为之一清,通体生出轻盈之感。
甚至这方天地,许庄本来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在这一刻,都有一种扫去晦暗之感。
这门法宝,除去许庄魔邪笼罩的阴云这一刻,许庄才恍然察觉,原来没有魔邪之扰,是多么痛快,恨不得仰天长啸一番。
许庄按下冲动,面上正要露出微笑,忽然脸色一僵,心神之中,大自在玄君六妙玉浊天子的诡异文字,被一层朦朦清光笼罩,看不真切了,可它依然存在,却毫无疑问!
许庄皱起眉头,问道:“姑娘,这门法宝,似乎不能助我彻底除去魔扰?”
“这是自然,天外魔主,恐怖非常,这等存在的手段,仅是一件残器,还奈何不得。”施仙子施然道,“公子不必忧心,有此宝在,当可助公子免去魔邪干扰,静心修行。”
“哦?”许庄道,“难不成,姑娘还能将此宝让予我?”
“这可不成。”施仙子露出笑颜,嗔道:“法宝固然珍贵,若是奴家能作主,让予公子也就算了,可惜奴家没得这般权力,只能借予公子使用。”
借用?不能彻底除去天魔感召,能摒弃魔邪之扰,倒也足矣,然而他人法宝,空口言说借用,怎么可能叫许庄信任。
许庄五指把玩着玉佩,微笑问道:“这似乎不大妥当吧。”
“如何不妥当?”施仙子笑道:“只要公子修成元婴,乃至成就元神,自然可以除去天魔感召。再不然,若它日奴家道法有所成就,也可为公子解忧。”
听得这一番废话,许庄心中冷笑,面上仍不动声色道:“如此情况,叫许某如何安心修行。姑娘可还有其他办法?”
“这可实在叫人苦恼了。”施仙子沉思片刻,忽然纤手击掌,作出惊喜模样,一双眸子中露出毫不遮掩的狡黠,“啊!若奴家有一件其他法宝,可带回去交差,奴家倒可以直接作主,将此宝连同祭炼法门让予公子。”
“……”许庄道:“姑娘说笑了,许某到哪里寻一件法宝与你交换。”
“公子放心,这件法宝,由奴家自想办法便是了。”施仙子笑道,“当然了,若公子能助奴家一臂之力,当可省却奴家苦功无数。”
……
画舫穿过升腾的水雾,渐渐驶至湖泊中央。
到了此处,已经见不到什么岸边景色,四下都是白与紫变幻的颜色,仿佛置身月宫。
穿过水雾,周遭景色豁然一清,这一片水域,将一切迷蒙雾气都排斥在外,连水面都没有了波纹起伏,真就如同月盘圆镜一般。
画舫渐行渐慢,直到停止,张机领许施二人出到甲板,来到船边,忽然水面一动,一抹青绿破水而出,迅速展开浮叶,生长立叶,现出花蕾……短短数秒之内,一朵高大青莲便亭亭立在眼前,莲叶随风轻曳,似人一般躬下枝干,展开露出莲蓬。
张机微微一笑,伸手一引道:“两位,请。”
许庄略感惊讶,略作思索,还是一拂衣袍,迈步踏上莲蓬,张施二人紧跟而上,三人登上莲蓬,青莲便抬起枝干,又卖力往上生长,体型也随着长大,待莲座高举到数十丈高时,光只莲蓬,都已经长到了三四丈方圆,一下宽阔起来。
许庄留意到,四下已经‘长出’不少莲座,隐约可见其中各色人物,有锦衣华服,大大方方者,有道袍法衣,闭目静定者,也有纱笠罩身,神秘莫测者……整片水域,似乎化作了仙家的莲池,别有一番景致。
张机望望天时,说道:“还有片刻,宝会就要开始,我们先落座吧。”
许庄,施仙子两人,自然从善如流,三人便在莲座之上,盘坐下来。
果然未过多久,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悦耳声乐,传遍四周,好像丝竹之乐,又似是而非,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引动所有人的关注。
在许庄几人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位宾客,湖中也升起更多莲座,隐隐形成一圆,此时大多人都心照不宣,将目光落在中心之处,一座四方高台从水中升起,雕有神异灵兽,鎏金缀玉,与周遭濯濯青莲的风格,大相径庭,又一种别样的协调。
一位中年道人在台上显出身形,身后侍从十数,各自端着覆盖红布的托盘,中年道人朝四方拱手朗声道:“蓬玄宝会,七年一度,自举办以来,反响年愈热烈,全赖各方道友鼎力支持,贫道铭感五内。”
“官面废话,劳扰贵宾,便不再多说,接下来有请第一件拍品。”
一名侍从应声上前,掀开红布的一刹,似乎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显露出其中的物品,居然是一只无柄小剑。
中年道人朗声介绍道:“剑名含光,炼制地煞禁制圆满,有生具灵识,蜕变法宝的可能,这等法器,价值不需贫道过多赘言了吧。”
“生具灵识,蜕变法宝,若是这般简单,这天底下法宝之数,也不会如此寥寥了。”许庄摇摇头笑道。
“话虽如此,圆满法器的价值,也弥足珍贵了。”张机笑道,“这柄含光剑,在今日十二件拍品之中,也数得上前三,所以才被排做开场之用。”
蓬玄宝会,连办九日,每日十二件拍品,合计一百零八之数,尽是精品,所以蓬玄宝会的举办固然吸引八方游客无数,其实真正能参加宝会的只有受到邀请的贵宾。
两人闲谈之间,含光剑已经拍卖结束,被竞万余三山仙宝的天价拍走,换作灵石,便是上百万之数,几比一条小型灵脉了。
拍卖继续进行,只是许庄几人,都没有太放在心上,谈及法宝,许庄又提起了先前船上的话题,问道:“所以施姑娘,你要如何去寻一件法宝?”
说起此事,张机亦忍不住问道:“天下法宝之数,或许不少,但不是藏于高门大派之中,就是在元神真人之手,仙子去何处谋划一件法宝?”
这也是许庄所想。此事施姑娘已经又戴上了面纱,见许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一双美眸中流露出笑意,说道:“事关法宝,当然干系重大,奴家也不好轻易透露。不过若能得许公子臂助,此事我便有七成把握。”
“话虽如此,可姑娘言语不尽不祥,许某又怎么敢冒然答应姑娘呢。”许庄微笑道。
话已至此,施仙子黛眉轻蹙,有心放弃说服许庄,又想及自己筹划之事,若得一名上品金丹修士之助,无疑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