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秦登霄所知,冥河宗修士催使这些骸骨、魂灵,应是杀戮修士所炼,若是正常驭使,倒是不难应对,但若化入了那幽河之中,便已成了那幽河的一部分。
因此那些骸骨、魂灵自爆,不仅威势甚大,其所化浊气往那幽河之中一滚,便又重新化生出来,虽然不知耗费的是法力还是何种代价,却颇有些颇有些赶之不绝,杀之不尽的味道。
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虽能将这幽河拘住,但若不能将之炼化,反是徒耗法力,所以想要破此神通,还需另寻他法。
秦登霄念头转动,面上却不改色,收起神通,起决一指,顶上罡云之中飞出一杆小旗,当空轻轻一摇,顿时涌现团团纯白氤氲,瞬间弥漫满天,将那幽河兜入其中。
这岂不正是许至方才运转的道术?只是与之相比,秦登霄不仅造诣更深,还有法宝相助。
此宝乃宗门所赐,本是太素元真所炼成的圆满禁制法器,唤作太素元真炼形旗,到了秦登霄手中,又蕴养了两百年有余,才机缘巧合生出灵性,升华宝禁,化作了幻形法宝,如今已是秦登霄手头最称手的宝物。
太素元真炼形旗展开威能,顿时升起迷雾重云,茫茫一片,不见天日,连那幽河的潮浪之声,似乎都敛去了声息。
事实也正如此,对方才方脱离擒拿,又入重云之中,倒是不见急切,反而收拢幽河,聚作一团,摆出了守势。
秦登霄见状亦是不动声色,却又将旗一摇,重云之中顿似滚沸一般,传出闷雷似的大响,烟岚缓缓旋转,那道幽河随机应变,竟便逆势而动。
幽水云气,有如两盘大磨,轰隆隆扭绞一处,其间顿时有细密的水珠源源不断飘散出来,泯灭无形,显然在两人的角力之中,秦登霄瞬间便占据了上风。
炼形旗的精髓,便在一个炼字,施展开来似是困禁之法,实则却是一等一狠辣的炼化之术,对方依仗幽河虽然能够抵挡,但若照此下去,被炼作无形也不过早晚之事。
幽河之中,一名高冠道士负手而立,若有所思望着上方。
他相貌可算英俊,只是双目凹陷,使得气质有些阴沉,一身黑袍直垂,没有丝毫褶皱,更显诡异。
在他之旁,有一只元婴神色兢兢,似是见势不对想要启声,被他斜睨一眼,却是当即闭嘴不敢再言。
他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柳长老,江某许下了承诺保你不死。”言罢便不再理会,而将视线投回了天中,忖道:“太素兴起时日虽然短暂,终究也是正宗,果然不可小觑。”
江道人是个傲而不矜之人,虽然不过交手几个回合,他已察觉对方道法隐在自身之上,不过还不至于令他不战而溃。
“想要破局,需先寻到此人的位置。”他目光一闪,起了个决,幽河之中忽然升起数具骸骨,并且随着幽水攀缠而上,渐渐化作几名形貌不同的修士。
他猛地一掀幽河,感受压力随之加剧,知晓已经牵动了对方注意,当即低声一喝:“去。”
应声几名骸骨所化的修士顿时架起遁光,四面八方散去,一入云气之中,又显露出了不同的护身灵光,竟真闯入了迷雾之中消失不见。
江道人面上露出微微笑意,这几具骸骨修士,自然破除不了对方道术,但是在幽河的牵制之下,遁逃出去却是不难,对方定会出手阻截,那么……
下一瞬间,他目光如电朝东望去,遁往此方向的骸骨修士,首先断去了与他的关联。
江道人感应着骸骨修士道道灭去,罡云之中似有神通运转到了极致,终于捕捉到了对方的气机。
“喝!”江道人奋声一喝,幽河之中哗啦潮响,猛然启动,竟是不顾被炼化之势的加剧,汹涌咆哮着奔腾而去,须臾间便赶到了秦登霄气机出现之处。
到了此间,他仍不见到秦登霄影踪,却没丝毫耽搁,心念一起,罡云之中照出一道光华,紧接似解体般,化生数百,朝四面八方疾射而去。
“噹!”
云气之中,传来一声击鸣,他的道术果然击中对方。
江道人长声一啸,幽河霎时掀起滔天浪头,似要击碎崖岸一般,悍然拍了下去。
然而下一瞬,他却惊觉太冥万骸幽海扑了个空,面上不由露出愕色,紧接只觉眉心狂颤,双耳嗡鸣,不禁眼瞳一缩。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一摇罡云,飞出一道玄妙非常的符箓,神华微微一闪,便要一道乌光由里而外扩散开来,一丈、三丈、十丈……
恰到十丈开外之时,天地间猛然爆发出恐怖地青紫雷光,斯须交替闪耀不知几万千次,似有神雷如雨一般轰击在此,万顷幽河骤然崩裂,升起漫天水珠,弹指又被雷光蒸发,腾起无数浊气,再被烟岚一磨,顿时化去无形。
“咳!”江道人亲眼看着太冥万骸幽海化去,只余周身十丈方圆,溘然一口精血喷了出来。
太冥万骸幽海不是寻常神通,每一滴幽水,无不是辛辛苦苦炼化出来,每一具骸骨、每一道魂灵,无不是捕捉天魔、杀戮修士炼制而成,太冥万骸幽海破去,自己的数百年苦功似也化作了飞灰。
再转瞬,乌光接着朝外扩散,将雷光吞没,将云气驱逐,保住了他的性命,却也无济于事了。
“该死——!”江道人目眦欲裂,死死望着天中,随着乌光扩散,一道烟岚忽然现身,朝外疾驰而去,直到数千丈外,似是发觉乌光已经停止扩散,这才停下飞遁,回转过来,只见飞烟飘去,行出一名青年道士,悠悠望来。
“我当阁下,真个嚣狂至斯,不仅包庇凶犯,还敢动用元神道术。”秦登霄语气缈缈,嗤笑道:“原来是耍些模棱两可的伎俩。”
“呵。”江道人冷笑一声,问道:“难道尊驾不是行五十者笑百步?”
什么模棱两可的伎俩,不过是那些已经走上了外道之路,修为超出了寻常元婴修士范畴的人物,所炼制的道术符箓。
但是世间外道之路,也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走通的,这些人走上如此道路,便是为了成道而作积蓄,轻易岂愿动用法力,所以像这等人的道术符箓,甚至其本身,其实基本不会出现在世上。
江道人能有这么一道道术符箓护身,自然是有原由的,但是在他看来,对方的雷法显然也是如此。
秦登霄不屑一笑,他的神霄一炁轰天雷法,乃是一气轰出浑身法力的恐怖道术,自是威能无匹,他之所如此轻描淡写,却是因这些年来,为能运转此术,无数番钻研才寻找到的法门,耗费的却不是他如今的法力。
当然此中道理,却不需与对方多言。
“交出凶犯元婴,束手就擒吧。”秦登霄淡淡道:“犯下如此罪孽,还敢负隅顽抗,唯有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江道人冷笑道:“你们太素正宗,治我冥河正宗的罪?”言罢身形一晃,竟是忽然化作一道乌光疾遁而去。
“冥河正宗?”秦登霄双目微微一眯,冥河宗传出名声以来,他还是首次听闻冥河宗的门人自号正宗,这可不是张口即可说道的,难道真有纯阳镇教?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太素传下道统至今,威严岂容轻易触犯。”秦登霄念头一转,暂将按入心底。
他之所以不急不忙,还有闲暇叙话,是因江道人身上的乌光还未消散,但是容其走脱却是不可能的。
“袁师兄,你先带师侄回返门中。”如今是真刻不容缓,秦登霄没再搭理袁皓,留下一具传音,当即架起烟岚直追而去。
两人一逃一追,山河犹如移转,疾退而去,不片刻已入东海,再转眼神洲都已消失在了天际,江道人身上乌光骤然一阵扑朔,似乎已经到了消散之时。
秦登霄目光顿时一闪,罡云隐隐运转,已然辄待雷霆一击,江道人却忽将身一折,落往了一处海岛。
“哦?”秦登霄瞧他动作,指尖微动,正欲激发道术,却见江道人落到半空,竟是兀然消失不见。
秦登霄不见惊色,反而冷声一笑,“果然还有蹊跷。”
他不假思索朝下落去,间途感到禁制守护,只是振声一喝,身上浮现白光,悍然朝下一撞,仿佛撞碎了什么屏障,瞬间强行闯入其中。
只见眼前灵光破碎,那岛屿恍然消失不见,海面之上竟是只余一个漆黑的漩涡,江道人却已消失不见。
秦登霄面色微沉,目光扫过漩涡,只是顿了一顿,竟便化作烟岚一道投入其中。
一入漩涡,秦登霄只觉天旋地转,仿佛真落入了旋转不断的涡流之中,却又不可视听,但他不曾慌乱,而是定神感受,知晓这是处于某种传送之中,于是静心等待。
却没想到一等便是良久,秦登霄知觉都快混沌了,才忽然脱身而出。
他精神一振,立即升起罡云,警惕起来,却没等到预想之中的袭击。
江道人临虚而立,负手微笑道:“小赤元胎洞天,恭迎尊者大驾。”
“这是……”秦登霄放眼一望,目中顿时露出惊诧之色,只见山河延绵而去,竟是一片血色。
不错,全然一幅血色,山是肉山,地是血泥,河是血河,目光所及之处,无不如此!
秦登霄眉头深深拧起,又抬目一望,天色湛蓝,与这血肉大地显得何其违和,但更紧要的是,以他道法修为,已可穿透大气,望见幽邃无比的深空。
“什么时候,随意一颗天外星辰也可称呼洞天了?”秦登霄冷笑道。
江道人不置可否,只道:“尊驾倒是依然盛气凌人,不过在我冥河宗的地界,是否当严慎些?”
“哈。”秦登霄忽然一笑,言道:“我不知晓,阁下引我至此有何盘算,但……”
“你当本座,是真由你算计不成?”
江道人眉头微微一皱,便见秦登霄大袖轻抖,落下一道法旨,拿在手中。
“恩师敬上……”
第308章 一剑无声
“恩师敬上,弟子秦登霄,追索贼人……”
秦登霄手持法旨举印,唇齿微动,话至此处,言语似乎化作了混乱的音符,只是短促的在空中响起便就灭去,其中的讯息却似凝现了实质冲天而起,挣脱大气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江道人眼瞳微缩,面上失去了神色,冷冷道:“阁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你莫非以为请出元神真人,即是万事大吉,殊不知晓此乃不智之选?”
“倘若事态加剧,我恐怕你担待不起。”
“事态加剧?”秦登霄淡淡道:“我太素正宗,从来便没想过息事宁人。”
似是为了应证秦登霄之言,不过片刻,天上忽有轰鸣传出,隆隆作响,江道人猛地抬目望去,却见漫天俱是金赤之色,仿佛有一轮大日缓缓降落到了大气之上。
小赤元胎洞天的大气上,布有洞天大阵,覆盖整座星辰,寻常修道人纵使能够穿行虚空,若是不得秘要,也绝不能闯入其中,至于施法攻打更是无稽之谈。
但是此时此刻,洞天大阵却如重压之下的卵壳,片片开裂,寸寸破碎,无数金赤色的焰流,蛮横地自破裂之处闯将进来,仿佛流星火雨一般,轰鸣着坠落下来。
金赤色的火焰,瞬间点燃大地,蠕动的血肉瞬间为之点燃,沿着山河汹汹弥漫开来,眨眼天地之间已是一片灼灼焰光。
“大日真火?这是元神道术!”
江道人目光微变,却见秦登霄收起法旨,淡淡瞧了他一眼,竟是不再管顾,裹起一道白虹便就冲天而去,没入了天穹上那一轮金日之中。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对方自始至终,都不仅仅只是为了将柳长老擒拿伏法,更没想过与自己分出什么胜负。
太素正宗,这是要借此事杀一儆百,以示威严!
他虽然对背后的较量,并不十分知悉,但是事到如今,局面已经不是区区元婴修士可以把控的了。
大日真火焚遍血肉构筑而成的大地,似乎要将整颗星辰点燃,小赤胎元洞天之中,气温正在急剧攀升,即使没有沾染大日真火,江道人也已经感受到火气侵入到了功体之内。
此时此刻,恐怕什么仙金宝铁,暴露在空气中,都要瞬间熔化,以他元婴三重的修为,也绝支撑不了片刻。
他毫不怀疑,将他灰灰了事,不过是顺手施为,恐怕小赤胎元洞天,在这大日真火之中,也要被炼化为宇宙间的浊气。
不过冥河宗,是轻易为太素用以振示声威的么?
冥河宗放弃了许多,追随太冥祖师跨越寰宇来到玄黄,绝不是为了休养生息,门中上下都秉持着一股争锋之念,才有了如今玄黄修行界眼中气焰嚣天的冥河宗。
江道人相信门中真人没有坐视他死在大日真火中的道理。
他运转道法,在大日真火散发的些许火气之中苦苦支撑,感受着元神真人道术的酷烈,终于等到火光之中传来异样的声响,似乎发自血肉大地深处咕噜咕噜冒将出来,血似的赤水随之如泉喷般浤浤汩汩涌溢而出,不片刻,大地已然化作一片滔滔血海。
“太冥化生血海,是赤河部哪位真人?”江道人心中大喜,却见伴随血海翻滚抬升,大日真火并未灭去,而是在血海之上生灭滚动不休。
血海浪滚如云,想要扑灭大日真火,大日真火却如附骨之疽,源源不断炼化赤水,一时之间浊气升腾,热星飞迸,搅得天地阴晦,如入幽冥。
江道人面色骤变,再如此僵持下去,大日真火与太冥化生血海未必能够分出胜负,他却是要支撑不住了,只得主动启声喊道:“弟子江靖河,请真人救我!”
“哼!”他耳后突如其来一声冷哼,旋即便觉浑身一缚,似被一股无形大力裹起,径直落入了血海之中,反应过来之时,眼前已经多了一人。
此人相貌阴柔,身形修长,顶不戴冠,衣不规制,只是一件轻薄的红绸血衣披身。
“潘真人!”冥河宗来到玄黄,开辟了许多如小赤元胎洞天这般的修行之所予门中真人修行,不过江靖河倒不知晓,小赤元胎洞天中修行的,原来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潘应真人。
潘应是赤河部的元神真人,江靖河是幽河部的真传弟子,如今虽已合而为一,但是并不熟悉,他忙垂首道:“见过潘真人。”
潘应柳叶似的眼冷冷看来,问道:“谁命你将人引到我小赤元胎洞天的?”
江靖河心中一凉,堂堂元婴三重修士,竟是顿时背生冷津:“弟子……只是忽然收到法旨,匆匆行事。”
潘应冷笑一声,然而不待再有交谈,血海之外却是轰然一声爆鸣,原是洞天大阵完全破碎,那一轮金日已经彻底降落下来!
“找死!”潘应目中厉色一闪,不见有何动作,血海顿时仿佛动怒一般,翻滚旋转不止,淹没整颗星辰的赤水似乎都往一处汇聚,高举一道真真正正的覆世巨浪,狂涌向天,朝那一轮金日狠狠卷去。
大日真火至阳至刚,太冥化生血海至阴至浊,两者一触之下,血海顿时滚沸,浊气塞空、血雾弥漫,但在潘应运施之下,血海竟然无视剧烈的蒸发,疯狂扑灭无数大日真火,片刻竟是打灭了半轮金日。
江靖河不由呼吸微窒,早闻潘应真人斗法之时悍戾疯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以潘应这般打法,纵使能够扑灭那轮金日,太冥化生血海也要元气大伤,不过此神通修炼之时极费苦功,运转起来却对法力没有太大依赖,或许比拼损耗的斗法方式,正是潘应的对策。
但血海与金日的争锋相对,不过持续了片刻,对方便似有所觉,只见金日忽然一敛声威,大小更是飞速缩减,很快便缩小到了数百丈大小,但其气息不减反增,光芒更是愈来愈加耀眼,直到一个极限——
金日悬空,轻轻一抖,一道炎柱自里疾射而出,仿佛一柄利刃在血海之中挥扫而过,血海赤水竟然不能抵挡分毫,刹那留下一道巨大的创痕,虽然赤水倒流灌入瞬间恢复原样,但却不能改变血海已被炼化了一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