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笃定,初七对他一定有着不太正常的.情谊。
他又不是傻呗。
少年热血上头,食髓知味。
之前大梦万古就算和小师姐没什么感情,但五年啊,长达五年的伏龙山生涯,朝夕相处,他就算再素,各种姿势也早就用尽了,堪称熟练无比。
不然女儿‘沐莫愁’是哪里来的?
可洛景想不明白。
她喜欢自己什么?
仔细的回忆了下第一次‘大梦万古’,所有和初七的相处过程.
洛景喉结滚动,只觉得有些干涩,他还是想不明白。
真要说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对初七是有些‘精神洗脑+行为控制’的元素了,多少沾点PUA的意思。
她脑子要是好使一点,这几百年来仔细推敲、思考一下当年的细节,真要斤斤计较起来,不拔剑一剑把他砍死,都算是自己命大了。
洛景心中有些苦笑。
但女子就是不动,也不说话,他总不能也在这干站着吧。
况且
此时微微低头,感受着躯体传来的滚烫。
还有眼前只要他低头,就不时剐蹭上来的柔顺白发,弄得洛景鼻子痒痒的,搞得他不由侧眸,看向旁边的‘翡翠玉台’祭法台,声音有些沙哑:
“你喜欢我?”
紧贴着他的剑魔大人身躯一僵。
随后,脑袋上下拱了拱,不说话,但几乎与默认无异。
“喜欢我有什么好的。”
听到了这般回答,洛景也没有意外,毕竟刚刚的震惊过去之后,他已经有所预料了。
理了理初七的满头雪白发丝,洛景微怔,想当年,这姑娘的头发还没有白的这么彻底,绑着高马尾,半边青丝黑如瀑,半边青丝暮成雪,马尾边上一撮雪白,看上去好看、飒爽极了。
可回过头来,细想了想,那应该是‘罗睺’剑炼作玄胎的影响。
当年他从未在意过,现在想来,自己从始至终,也不过只是将眼前之人当作‘工具’而已。
这世间唯‘喜欢’二字不能辜负。
洛景想起了一则‘虚无缥缈’的传闻记载。
传言,剑魔初七不执掌昆吾剑池,而是行走整个神武域,甚至跨越过域外,就是为了某道执念,洛景当然不会自恋的以为她是为了自己,但是.
他只是有些不忍,
诚然,他知晓自己戴上面具,说上一两句奉承的好话,想尽法子将这位抵达了‘地仙’的无上人物,绑在自己的身边,就如同八百年前那样。
只要将她哄得开心了,对他自己来讲,自然是有着数之不尽的好处。
七元‘地仙’的道侣啊!
说出去,哪个九曜真人、八极大圣不得退避三舍,对他颇为忌惮?
到时候他跺一跺脚,莫说是靖陵,就算是十方坊市诸族,四大九曜宗派,乃至于坐落在洛景这片地域,自成一境,统御八方的‘都天府’.
恐怕,都得震上三震!
但他还是有些说不出口,这倒不是他矫情,毕竟此前他从未设想过这种事情,但‘初七’摆上来的答卷,却仿若一座千丈大山,太重了,重的叫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背负‘已死之命’在棺中跨越千里,替着他挡住来自‘道魔’李重阳的死劫,这也就算了,甚至还搭上了一份长达几百年的情丝.
这才是叫洛景感觉最沉重的。
她都强大到地仙了啊.
将心比心。
若洛景历经万千磨练,一路披荆斩棘完成晋升仪式,登临山巅,俯瞰诸域,道上一句‘地仙’老祖,见那千万修士,对着自己朝拜、敬仰,身披千丈仙霞,光彩夺目。
此时回首,再见微末之时,对着自己有过些许帮助,也曾共患难过,可早已几百年不见,修为不过区区‘十都’的女子
或许,也不过就是弥补一二资源,随后飒然离去,道上一句:‘不过些许风霜罢了’。
哪怕,他曾经或许有那么点仰慕。
可时间的磨损,于他而言,足以将这点情丝冲散。
洛景是个极为清醒的修行者,他信奉伟力归于自身,也信奉想要获得收获,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价值。
价值与收获不匹配的事情,那叫‘天上掉馅饼’,比如李重阳成就‘道魔’,所摒弃掉的半步‘重阳’道果,就算疑似有着一条‘地仙’的晋升道路涵盖其中,他敢拿吗?
命运的馈赠,早就在你选择的时候,标注了价码。
‘初七’的情太重了,洛景太弱小了。
他能接受她施舍的馈赠,得到她悉心的传承。
可叫他与初七并肩而立
洛景不可避免的,迟疑了。
他之所以心心念念,敢回伏龙派,敢面对沐元君。
只是因为他洛景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站在伏龙山上,俯瞰诸峰,就能问心无愧的说上一句,这所有的一切,包括小师姐,都是他力挽天倾,亲手拼出来的!
没有他,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所以莫说八极,就算小师姐哪一天成就了七元地仙,乃至于六天真仙,甚至不再愿意与他作为夫妻,这份沉甸甸的‘因果’.
也依旧是他洛景,一刀一剑杀出来的!
就算不谈往日情分,只单算自己的泼天功勋,伏龙派都是欠他的,他从来问心无愧。
可初七没那义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洛景心中正自五味杂陈,但初七却开口了。
她依旧靠着洛景的肩,叫洛景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感觉背后有一只修长的玉指伸出,对着他的肩胛揉啊揉,同时声音闷闷的:
“七元地仙,与十都之间的差距,是凡人一生都难以跨越的。”
“或许在伱看来,五年时间短暂如同一瞬,对于我这一生浩瀚数百年的精彩来讲,渺小的不值一提。”
“漫长的道途有那么多的波澜壮阔,晋级真人、大圣乃至地仙,博弈诸敌、弑杀仙孽、问鼎神武域使剑之人第一等风流,可称剑首”
“这些经历,可能很精彩,但对我而言,不过是要给自己立一个目标罢了。”
“就好像凡人活着总要吃饭睡觉一样。”
“你会为了你每天睡觉吃饭,而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觉得这些事情很精彩吗?”
“不会。”
“或许会憧憬,但做的久了,也就淡了。”
“可是,王洞玄.或者洛景。”
“你知道吗。”
初七轻轻推开洛景。
她的睫毛有些轻颤,一点点的回眸,面上依旧清清冷冷。
可当她抚摸上洛景的眉眼时,却又显得是那么的温柔,就好像是在擦拭着许久之前,所珍藏的一段回忆一样:
“我曾见昙花一现,刹那凋零,见蜉蝣朝生暮死,出卵则亡。”
“昙花开花之后,就算再是短暂,那一刻也永远能够铭记下来。”
“就像于我而言,只有在那五年里,我才能感觉得到我‘活着’一样。”
“我三岁记事,与母活相依为命,长至八岁,我这一脉姊妹十数不止,如今尽数凋零,血亲唯当代昆吾剑主‘苏陌’一人,但就算是他,与你相比,也不值一提。”
“我母卑微如婢,养我长大,病逝寒冬,我因与‘神话遗物’有缘,便被我父以血养剑,困于剑池暗无天日,一月两次割腕,足足七载寒暑,一百六十八次,我的血都能浇筑成溪!”
“你说有些事情就算再短,又怎能忘记?这些事,我刻骨铭心!”
“也就是当年他被炼为尸傀,若是不然,我当亲取其头!”
初七的话语里泛着刻骨铭心的恨意,有些东西,是真的能够一辈子记在骨子里,忘却不了的。
“所以我早已便知道了世间不公,也知道了我的人生轨迹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我的道路早就从那七年开始,便注定了,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成为母亲所希望的,温婉柔情的女子。”
“我的未来,注定黑暗,流淌着数之不尽的鲜血。”
“只是.”
“我唯一做错的决定,只有一个,”
“就是当年犯了蠢,被你给唬住了,有了迟疑。”
她有些忍俊不禁,微微笑了下。
“那时初出茅庐,还是太优柔寡断了,没有之后那么狠。”
“就像你说的,擒人之后怎能受人掣肘?”
“所以从那以后,我听了你的话,威胁别人别人若是不从,都是先斩四肢,再削神魂,严刑拷问的,从此以后,果然无往不利。”
“你从未骗过我。”
洛景听着听着,不由打了个寒噤。
“你说不告诉剑池,就不曾泄露我之踪迹。”
“你说给我养胎法,就算前一刻还是生死大敌,可只要缔结契约,便能践行,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守信重诺之人,于是便有了改观和好奇。”
“而当年破虏季家举火伐山,几乎危在旦夕的情况下,你我才相识几日,你便愿意为了那‘莫名其妙’的道义,跟剑池反目。”
“我那时候觉得,你脑子多半有点问题。”
她的手指缓缓划过洛景脸颊的棱角,片刻,反而无奈的释怀一笑:
“但我就喜欢傻的。”
“你不知道,对于一个最缺‘爱’、最缺‘信任’,终日活在背叛里的无知少女而言,那玩意儿,便是最大的毒药么?”
“它让人趁之若骛,甘愿沉沦。”
“哪怕我明知道你后来有了妻室,可你当时太耀眼了。”
“有些无足轻重的记忆,转头便能遗忘。”
“但坏就坏在,当时的‘王洞玄’太耀眼了。”
“我费劲一切都无法追上,你的自信,叫当世一切诸雄都黯然失色,叫人心中蒙尘。”
“神武域后来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
“那就是天剑若不飞升,当世所有人,都没有把握能够超越他,我也一样。”
她又逐字逐句,陈述了一句,眸子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