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公子看来,修行乃是顺势自然天道。若是天荒境以下修士,可以这般说。但天荒境以上,便开始追求飞升长生,足以说明修行之途,本质上为逆水行舟。
既然人追求长生,与自然相悖,与阴阳相悖,又为何要顺势自然呢?既为逆水,‘欲’则为重负。彻底禁欲,犹如卸却千斤重担,轻舟独行,才能易于达至彼岸。
古往今来,诸多真人圣贤,皆以此法门,斩断红尘情欲,进行证道……”
“可古籍中记载,也有上古真人游乎物外,不拘形骸,悟道于云雨之间,不是吗?”
姜守中打断女人的话,笑道,“我认可独孤山主说修行乃是逆水行舟之说,但修行本质的在于心,非在于天,独孤先生乃是羽化境高手,也该明白天荒境以上便开始修心的重要性。
既然有心,便会有情。情之所钟,性之所致。所谓欲海无涯,说白了就是心海一隅。
若能于男女之事,持中守和,不执不舍,便是阴阳调和,水火既济,这才是修行的真正秘钥。以欲为舟,方能渡人至彼岸!”
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目瞪口呆。
如果说之前姜守中的观点只是简单的提出论调,让人眼前一亮,那么此刻对独孤落雪的反驳,无疑是一把尖刀刺进核心,剖开内在来否定。
你说修行乃是逆天而行,我认可。
可我说修行最重要的是修心,你也没法反驳。
你说,唯有卸下情欲重担,才能轻舟行至修行彼岸。
而我说,唯有以欲为舟,方能渡人至彼岸!
从思想境界上,就已经压了你一头。
你是逃避困难,而我是骑难而上,于磨练中证道。
李观世美目定定注视着姜守中,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笑容玩味,眼眸里多了几分熠熠光泽。
江漪一双剪水双瞳流光溢彩,流转间,既有秋水之柔,又含烈焰之炽。
这小子是越瞧越稀罕啊。
瞧着瞧着,女人娇躯微微一僵,搭于椅臂上的素手陡然紧握,皓腕间青筋隐现,似有千钧之力蕴含其中,举止间流露出难以言状之绪。
江漪死咬红唇,双膝微阖,不经意间摩擦贴近。
静室之中,但闻细索衣帛之声。
与此同时,一抹红云轻染女人芳腮,神色间风姿百媚,恰似春风拂柳……
媚而不妖,丽色夺魄。
便是李观世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采,此时也被生生夺去了几分。
独孤落雪神情无比凝重。
一开始她没把姜守中放在眼里,在这位女夫子看来,对方和其他那些男人一样,不值一提。
但不曾想,竟是一个强劲对手。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女夫子尽快让自己静下心来,思索反驳之语期间,她看到殿中佛像,目光一闪,索性换了一个话题。
“姜公子所言,倒也有一二分道理。”
独孤落雪斟酌着话语,柔声说道,“可修行禁欲之路,同样也是心修,佛家心修有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耽于色相,则乱心迷智。
若以情欲色相观世,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修行终归是一场泡影。
况且禁欲非枯槁,乃是借由内观,净化杂念,使灵台清明,照见五蕴皆空之实相,方可以看到彼岸。以欲为舟,只会陷入镜花水月之中。”
姜守中摇头笑道:“我对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着另一番理解。在我看来,是在欲海之中见真空,于真空之中现万有。
说白了,我口中的纵欲非真纵,乃是假借皮囊,修炼心性,洞察情欲背后之无常、无我,以此为镜,照见本心,提升修为。
所以彼岸自始至终都在我的心里,心之所向,岸之所至,又如何陷入镜花水月之中?”
轰——
独孤落雪浑身一震,脑瓜子嗡嗡作响。
欲海之中见真空,于真空之中现万有……这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佛禅之道!?
独孤落雪内心骇然,秀额沁出细汗。
一时间,竟又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看到赫赫有名的万寿山川第一女夫子,不过两三个回合就彻底落入下风,夏荷四女震惊无比,看向姜守中的目光各怀情愫。
夏荷自然是心中骄傲,觉得自己男人好厉害。
秋叶既是高兴,又失落,暗暗懊恼自己当时太过优柔寡断,一时间想哭的心都有。
大姐春雨美目含春,颇为嫉妒二妹。
但一想到四姐妹不分彼此,二妹的,就是大家的,一起分享没什么大问题,心里才释怀了一些。
冬雪眼冒桃心,暗暗道:“姐夫真是能说会干啊。”
……
佛殿之上,金身菩萨低眉垂目。
而其顶冠之处,却端坐着一位丽人,容颜绝世,气质尊华。
竟是皇后洛婉卿。
女人依旧是那一身流金溢彩的衣裙,色泽夺目,似日落熔金,衬得肤色胜雪。
此刻洛婉卿双腿悠然垂挂,足踏莲花座沿,手把琉璃酒杯,意态闲适,正饶有趣味的看着大殿内论道争执的姜守中和独孤落雪。
“臭小子,有两把刷子。”
洛婉卿瞥看向独孤落雪,一抹烈焰红唇微微翘起,带着三分嘲谑,七分睥睨,冷笑道,“真想看看,这位女夫子光着身子谈禁欲论的场景。”
……
接下来,完全成了姜守中和独孤落雪谈道辩论的场景,准确来说是姜守中吊打女夫子的场景。
无论独孤落雪如何拿出自己的辩言,都被姜守中稳稳压制。
到最后,干脆成为姜守中一个人的独角相声。
“独孤山主,我认为情爱男女,阴阳交合,实为自然之法。修行之人,若能悟透此中之妙,非但不损道行,反能借其力,以炼心性,磨砺意志……”
“独孤山主可知大道无形,生育天地,运行日月,不离阴阳之妙。小则象微造化生成,大则暗合宇宙循环……”
“男女之事,实为气血交流,阴阳互补。独孤山主大可以自己试一试。修行之士,若能借此调和体内五行,使之顺畅循环,未尝不能助益丹田之气,促进修为精进……”
“……”
姜守中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所抛出的每一句话都让独孤落雪胆战心惊。
某一瞬间,甚至真的被对方给说动了。
此时的女夫子容颜苍白若纸,粒粒汗珠犹明珠般沿香腮潺潺而落,如同晨露滑落蔷薇,衣衫紧贴肌肤,尽显淋漓之态。
而她的内息更是颠簸不定,有如沸水滚烫,隐隐竟透出一丝魔障之兆。
“好了,不用再说了。”
李观世淡淡开口,阻止了姜守中继续谈道。
姜守中正说的兴起,被打断后有些不满,但想到对方乃是天人境大佬,也只能乖乖闭嘴。
独孤落雪长喘了口气,对着李观世感激一笑。
对方若再说下去,她可能真的会走火入魔。
只是想到自己这位万寿山川的天下第一女夫子,今天竟如此狼狈的惨败给一个男人,女人内心苦涩无比,同时又生出浓浓的不甘。
“今日论道,我独孤落雪认输。”
独孤落雪眼神复杂的望着姜守中,“若有机会,我会再次跟姜公子讨教。”
“伱不行,别浪费时间了。”
姜守中很不客气的说道,他才懒得被一个女夫子纠缠。
独孤落雪蓦的攥紧了粉拳。
随即女人松开拳头,捋过湿漉漉的发丝,微笑道:“高山不辞土壤,故能成其高;大川不弃细流,故能就其深……落雪不会放弃。”
此刻在女人心里,姜守中的重要程度俨然超过了李观世。
她喜欢这样的对手,也兴奋这样的挑战。
“走吧。”
李观世起身。
江漪对春雨递了个眼色,才盈盈起身。
椅子上有些潮痕。
此刻的江漪流露着一种慵懒之美,仿佛春日午后的微醺,风骚入骨,却又在不经意间保持着一抹不可侵犯的端庄。
春雨心下了然,快步走出佛殿准备新衣服。
待众人离开后,一直端正跪坐的独孤落雪忽而委地,瘫软倒在地上,大气喘吁。
女人玉体瘫软,汗珠淋漓,更添几分不经意之媚。
姜守中的那些言论,终究给她的心境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自己坚守的道,被对方几乎摧毁的一干二净,这对修行高手极为不利。
她抬起盈盈水眸,瞥向佛顶上的女人,“你在笑话我吗?”
“没错。”
洛婉卿起身,双手背负身后,在佛像头顶上走动。
裙摆流苏轻摇,熠熠生辉,如日中天
如此大不敬的行为,对于女人非但无畏,反添一番超凡脱俗、睥睨凡尘之韵。仿佛世间万物,皆似不足以拘其心、束其行。
洛婉卿笑道:“你的目的不仅仅是李观世,也包括我吧,否则怎么会选这么个地方。看来你已经猜到,本宫要在这地方双修了。”
“是谁?”
独孤落雪好奇问道。
“关你屁事!”
洛婉卿踩在佛像上,冷笑道,“想借机禁本宫的欲,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我要是你,赶紧跪下来给那位姓姜的当丫鬟。”
独孤落雪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整理好衣衫,轻声说道:“我会赢的。”
女人迈步走出佛殿。
洛婉卿目视着女人离去,喃喃道:“情欲如烈焰,双修化业障,心归于寂灭,羽化而登仙……李观世啊李观世,你确实厉害。”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旁边。
是一个身形佝偻,脸庞丑陋的老妪。
姜守中之前替洛婉卿送那份信时,便是交给了这位老妪。
“如何?”
洛婉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