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话，萧琬珺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那您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她低声问，带着些许的疑惑和几分小心翼翼，“陛下，其实……请恕我冒昧直言，很早以前，我的心里便有了您。
“无论您让我做什么，只要能助您一臂之力，我都心甘情愿。”
萧琬珺在朝堂上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在“苍曜世界”中杀伐果决、风行草靡。然而今日在顾旭面前直抒胸臆，却感到无比紧张忐忑，连声音都略微有些颤抖。
明明她已经二十八岁了。
但现在，她却仿佛变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将写好的情诗悄悄塞进情郎的衣兜，既盼望他能看见，又害怕他真的看见，更害怕他看见后，会给出令她失望的回应。
“琬珺，你还记得，当初答应加入我的内阁时，你向我谈起的理想吗？”顾旭轻轻叹了口气，反问道。
萧琬珺思索片刻，回答道：“我身为一个凡人女子，也希望能有机会实现自己的价值，能多做些实实在在、对百姓有益的事，而不是依附他人而活。”
她刚重复完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无需顾旭再做解释，心中便仿佛有一只手拨开重重云雾，让她瞬间明白了陛下的想法。
原来，陛下竟是在为我着想！
原来，他迟迟不来取走我身上的气运，是因为他真的希望我能实现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理想！
……
萧琬珺胸中波澜起伏。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松开，又再次抓紧，如此反复。
作为前朝的公主，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她从未在父母、兄弟或臣属们面前感受过“被尊重”这种感觉。
她看似风光无限。
她表面上看似风光无限，但归根到底，只是父亲眼中的理政工具、母亲眼中的联姻筹码、弟弟眼中整日监督他修行的大麻烦，以及臣子们眼中的一个徒具美貌的花瓶。
从未有人在意她内心的想法，更无人关心她的理想与追求。
可她万万没想到，大齐王朝覆灭后，自己竟在这位新朝皇帝面前，第一次体会到了作为一个独立之人被尊重的滋味。
“琬珺，你或许不知道，自我登基以来，你一直是我心中的锚。”顾旭沉默片刻，接着说道。
“锚？”萧琬珺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比喻。
“我并非你们所认知的那位活了数千年、一直被供奉在神坛上的、在大荒转世重生的紫微大帝，”顾旭用平静的口吻道出一个足以让所有大荒之人震惊的真相，“他一直在策划夺舍我的身躯实现重生。
“但他失败了，之后我便继承了他的一切。”
萧琬珺睁大眼睛看着他，努力消化着他寥寥几语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
然而冥冥之中，她又隐约感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不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他登基后的种种决策方针、言行举止，都显得“很接地气”，让她觉得更像是那个熟悉的大荒少年。
“紫微大帝夺舍失败的最大原因，便是他长期以来不受约束的权力，使他逐渐变得傲慢自负，”顾旭继续解释道，“他的修为足以傲视除太上昊天之外的所有人，他的权柄甚至能够左右他人的思想，让所有人对他唯命是从。
“时间久了，他便自视高人一等，将他人视作草芥。
“他的初心，是希望灵霄界人人如龙，因此自创了‘星象命运之道’，改变了灵霄界原先由血脉决定命运的格局。
“然而后来，他自诩为‘紫微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将自己视为无所不能、制定新时代秩序的神明。
“正是因为他日渐的膨胀，他的手下选择背叛了他，他也败在了太上昊天手里，并在几千年后，在我的手里彻底消亡。
“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不愿迷失在那种掌控一切、为所欲为的感觉之中。
“若我放纵自己，必将成为大荒世界最可怕的祸害。”
萧琬珺默默听着他的叙述。
她心中十分清楚，如今陛下的实力和权柄，已远超几千年前的紫微大帝。
紫微大帝尚且有太上昊天制衡，而如今的大荒，陛下可以说是真正的说一不二。
若是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强迫全国人天天为他歌功颂德，可以将全国的美女悉数纳入后宫，可以大兴土木修建富丽堂皇的宫殿，可以夜夜莺歌燕舞酒池肉林……
“正因如此，我才会常常让你留在我身边，”顾旭顿了顿，注视着萧琬珺的眼睛，又道，“虽然我贪恋你的美貌，也需要你身上的气运，但为了不让我自己迷失，我必须尊重你的意志，把你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
“当一个在我面前孱弱无比的凡人，能够无所顾虑地建功立业，去追寻自己想做之事时，我的道心方能坚固如初，才能守住最初的自我。”
第738章 私密的情话
听到顾旭在自己面前，光明正大说出“贪恋你的美貌”这样的话，萧琬珺一时恍惚，竟有些难以置信。
她心中陛下的形象一向高大伟岸，如同高悬天际的月亮。
他的志趣，应当系于天地大道、王朝兴衰。
像自己这样徒有皮囊、注定会衰老的凡人女子，于他而言应不过是路边草芥，微不足道。
可她没想到，距离神明般的第九境仅一步之遥的他，竟然也会如凡人男子一般，喜好她的美色。
而且，在他这话出口时，她心中竟未生出以往被他人觊觎时的厌恶，反倒不自觉地心跳加速，仿佛那高悬的月亮从天上坠落，落在她身边，终于可以被她掬在手中，揽入怀中。
“陛下，”冥冥中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萧琬珺鼓起勇气，正视顾旭的眼睛，缓缓道，“其实，您不必如此顾忌……您方才说，希望我去追寻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如今，我已立下功业，也不再需要承担照顾弟弟的责任。此时我唯一的心愿，便是能长久陪伴在您身边……”
在萧琬珺话音落下的瞬间，顾旭的身影已从书桌后的椅子上消失不见。
正当她疑惑陛下去了哪里时，他却倏然出现在她身旁，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琰儿，随我出去走走，可好？”
“琰儿”。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在萧琬珺耳边响起的瞬间，犹如一道雷电劈下，直直击在她的心头。
这是她儿时的小名。
自从她的乳母去世后，便几乎无人再这样唤她。
今日被顾旭提起，让她心生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四周景物迅速模糊，仿佛坠入一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中，所有一切都在飞速旋转变幻。
待到视野重新清晰时，萧琬珺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数百米的高空，俯瞰着宽阔宏伟的洛京城。
繁密的街巷交织成网，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远处看起来仿佛成了渺小的蚂蚁。城市的灯火散落其间，像是点点萤火，在黑夜中微微闪烁。
远处，宫殿那金色的屋顶在夜幕下熠熠生辉，在周围低矮房屋的簇拥下显得威严高大。
洛河如一条沉默的银带，蜿蜒穿行于城市之中，河面上泛着幽幽的光泽。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山脉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勾勒出一幅深沉的水墨画，宁静而神秘。
淡淡的浮云如轻纱般飘绕在身旁，清凉的微风阵阵扑面而来。
对于能够御器飞行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场景可谓司空见惯。
然而，对于身为凡人的萧琬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既紧张又刺激的体验，与之前驾驭金属傀儡在空中飞行截然不同。
她的呼吸不由一滞，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回响，手指微微颤抖，几乎难以保持平衡。脚下的虚空带来阵阵眩晕，仿佛只要稍一动，就会瞬间坠落而下。
惊恐之余，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一滑。
眼看着即将倾倒之际，她猛然撞入了一个如山岳般坚实的怀抱中。
“别怕，琰儿，”顾旭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现在在我的道则领域中，就当在平地上行走一样，不会摔下去的。”
似乎是他的声音给了她强烈的安全感，萧琬珺深吸一口气，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如他所说，脚下的空气似乎真的凝固成了坚实的土地，稳稳地承托着她的每一步。原先的紧张感渐渐消散，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涌上心头。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比他的道则领域更安全的地方了。
她不禁在心中暗想。
顾旭走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轻声笑道：“朕让你休假，你就不该想着去加班看奏折。走，咱们一起去看看这座我们共同建设起来的江山。”
…………
他们先是走到了洛河的上空。
望着河面涌动的波澜，萧琬珺不禁回想起第一次与顾旭相遇的情景——那时，她女扮男装，化名“齐琰”，看到顾旭在“元宵擂台赛”上力挫群雄，大显神威。
但最令她记忆犹新的，并不是他在登上擂台后的表现。
而是他站在岸边，面对台上修士们的种种招式，竟能了如指掌，做出如同预言般的解说。
“陛下。”她忽然轻声唤道。
“琰儿？”顾旭转头看向她。他的眼眸中映着万家灯火，显得深邃而明亮。
“您是否觉得，今晚的洛河，看上去很像‘万川归流诀’的第三式‘夜隐星潮’？”萧琬珺犹豫片刻，终于将心中的话轻轻道出。
“像，很像。”顾旭不禁笑出了声。
他清楚，放眼大荒，这或许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懂的比喻。
这套《万川归流诀》本属于大荒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宗门——“天澜宗”。
四百多年前，在大齐太祖皇帝萧圣昀的立国之战中，因效忠于大楚王朝，天澜宗遭到覆灭，至此不复存在。宗门弟子四散，流派技艺逐渐失传，唯有少数精妙招式偶尔被一些散修拾得，被记录成册。
据说《万川归流诀》的第三式“夜隐星潮”更是其中的绝技，出手之时如夜幕中的星河隐现，幻影飘忽，难辨虚实，令敌人陷入无边幻境之中，无法捕捉施术者的准确方位。
如今四百多年过去了，如今还记得“天澜宗”存在的人已寥寥无几，而知晓“夜隐星潮”这门法术施展效果的人，更是几乎绝迹于世。
正因知者稀少，当萧琬珺说出此话时，两人精神共鸣，仿佛在茫茫尘世中邂逅了心有灵犀的知己。
“今夜的远山，很像是《墨山云隐剑诀》中的剑气。”萧琬珺顿了顿，又说道。
顾旭点头表示赞同。
这套《墨山云隐剑诀》出自两百年前一位名为“墨尘道人”的散修之手，是一门在大荒中少有人知的冷门剑法。
其招式犹如泼墨山水般飘逸灵动，威力却深不可测。
不过这剑诀晦涩难懂，极难修习。
目前，世上唯有顾旭一人掌握此技，是他不久前在“清都幻境”中与人切磋时领悟得来的。
“还有今天的洛京城，像极了灵霄界墨门的千机地图阵，很漂亮。”萧琬珺的目光移向远处的洛京，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你可真能联想。”
“……”
萧琬珺越说越放松，早已不见侍奉皇帝时的拘谨，也无高空行走时的忐忑，仿佛身旁只是密友相伴，携手游山玩水，沿途谈笑风生，指指点点。
待她说得有些疲惫，顾旭转过身，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你的眼睛真美，像你从‘苍曜世界’带回来的‘青冥石’，让我很是喜欢。”
萧琬珺抬手掩住嘴角，笑意盈盈。
第739章 天空中的吻
今日对萧琬珺而言，无疑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两人结伴踏空而行，说着世上几乎所有人都听不懂，但他们彼此却能瞬间心领神会的话语。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升起，将周围的一切喧嚣隔绝在外，开辟出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