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谬赞了,若前辈无事,晚辈告辞了。”
秦远山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许舒即便催动观察家异能,也看不透秦远山。
和这样深不可测的老家伙,多待一会儿,许舒便觉如坐针毡。
“急什么,老夫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秦远山敲了敲棋盘,拈起一颗围棋子道,“能做出那等诗句的,能以诗破局的,必是当世天才,智力非凡,可敢和老夫对弈一局?”
许舒心念转动,猜不透秦远山玩得什么把戏。
“怎的,年轻人不会连这点胆色也没有吧。”
秦远山眼中闪过一抹蔑视。
许舒悠悠吟道,“黑白谁能用入玄,千回生死体方圆。
空门说得恒沙劫,应笑终年为一先。”
“好句,好句!”
秦远山道,“以往总觉出口成章乃是夸大其词,今日终得一见,不枉老夫熬一回夜。”
许舒道,“前辈过奖,弈棋之道,晚辈只算初通,但晚辈自幼家贫,与人楸上争胜,从来只为稻粱谋。
老前辈若有心下棋,晚辈乐意奉陪,但不赌点什么,总觉得心中不畅快。”
“大胆!”
斗笠客冷哼一声。
许舒并不理会斗笠客,只含笑盯着秦远山。
他摸不清秦远山为何约自己下棋,索性加上赌注,将水搅浑。
“你想赌什么?”
秦远山轻轻敲击棋盘,脸上笑意更浓了。
“前辈当知我何求?”
“这个老夫爱莫能助。秦家和纳兰家的亲事,是犬子定的,我首肯的,后天就是订婚之期。两家联姻,关系两大家族,岂可一局棋而毁弃。”
秦远山的回答,并不让许舒意外。
“既如此,这棋不下也罢。”
“看来小友的赌性当真极重,这样吧,除了你方才所求。其他的赌注,任从你心。这棋瘾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时犯了。”
许舒越发好奇,秦远山为何非执着找自己下棋,他本想一口回绝,便即抽身。
忽地,一道灵光闪过,“既如此,晚辈奉陪便是。”
说着,许舒摊开大手,一个玉盒现在掌中,打开来,一枚白色妖核静静存放其中。
秦远山眼睛一亮,“先天妖核,还是白色,堪称稀世珍宝,看来小友对弈棋之道,颇有心得。”
许舒道,“晚辈别的没有,唯有胆色,一枚白色妖核,还输得起。敢问前辈,将何物下注?”
秦远山皱眉,“我倒是有几件宝贝,要么不如你这妖核,要么远远胜过。拿贵的,我心疼;拿贱的,我吃亏,实在是难。”
“前辈年高德劭,自然不会让晚辈吃亏。”
许舒便宜话说得飞起。
秦远山摇头,“你小子别拿话套我,赌桌上无大小,你愿吃亏,我亦不愿吃亏。我就拿此物来赌,你可有合适的。”
便见秦远山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石头,石头通体都是切面,棱角分明,色泽浅青,质地润泽。
“炁石?”
许舒眉毛挑起。
他见过炁石,都是乌沉沉的颜色,且形状并不规则,眼前这枚,质地温润,形状接近规则,而且是浅青色,看着就十分灵动。
“乌色的,不过是没入品的,算不得宝贝,只是眼下稀少,待炁币发行,也就不算什么了。老夫这枚虽是最下品,但终究是入品的,目下,市面上,凤毛麟角的存在。”
秦远山含笑说道。
许舒道,“前辈连夜晚泛舟,都要抱着棋盘,足见是此道高人。此番赌注,晚辈注定输面大,赢面小。前辈如此拉抬赌注,实在有些不地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伙子不爽快。”
“寸步不让,寸土必争,老先生好大方。”
“哈哈哈……”
秦远山道,“也罢,老夫就用这炁石,堵你这妖核。”
许舒摆手,“晚辈好赌不假,但从不占人便宜,晚辈就用这枚炁石,赌前辈腰间的玉坠。
明黄色的东阁暖玉,必是御赐之物,虽非超凡宝物,但能被前辈佩戴,想来是罕有宝物。
晚辈手中超凡宝物不少,但御赐的皇家之物,一个也无,就赌此玉坠如何?”
秦远山解下玉佩,细细摩挲,“你小子眼光真毒,此枚玉佩,是明玉帝拜我为太子少师时,赏赐给我的,跟着老夫已快四十个春秋。
也罢,与其百年后,便宜我那不肖子,不如今朝以之为注,搏一晌欢乐。”
第542章 争先
2023-10-02
说着,秦远山微微一笑,探手抓过一枚黑棋,便要落子。
许舒挥手挡住,“有道是,临楸对弈无长幼,前辈凭什么黑不提,白不提,便要占了先手。”
秦远山道,“年轻人当有肚量,否则岂能成大事?”
许舒笑道,“前辈自己都说了,赌桌无大小,又哪里来的肚量?还是采枚争先。”
话罢,许舒抓出一把棋子,“前辈猜单还是双?”
秦远山摆手,“哪有那么麻烦,数来数去,费脑筋。”
说着,他一指斗笠客,“你猜小祁左手是五根指头,还是四根指头?”
许舒哑然失笑,“前辈,下个棋而已,何必整得血呼啦。
也罢,便让前辈一先。”
段元庆和黄眉大师对弈争先的套路,许舒自然记得。
眼见秦远山如此执着先手,许舒反而放下心来。
顶尖棋手,往往具有独特傲气,显然,他没从秦远山身上发现此点。
何况,一个先手,对许舒而言,也没那么重要。
前世,特殊家庭经历,让他几乎隔绝社交,终日都在各类网络棋室混迹。
他天资不凡,一学便会,一会便精,虽赶不上职业棋手,但各种定式、布局,几乎烂熟于胸。
这个世界的围棋发展,按许舒的判断,大概接近前世明代左右的水平。
秦远山即便是顶尖棋手,许舒挟无数顶尖棋手的智慧结晶,底气十足。
秦远山排完座子,便即落子,许舒随后落子,当棋子才和棋盘接触,一股冰凉的感觉随着手指直浸入灵台。
秦远山微微一笑,继续落子,许舒跟着落子,这次沿着手指袭入灵台的冰寒之意又厚重了几分。
两人落子如飞,行棋未半,许舒终于明白秦远山明明棋力平平,为何敢入赌局了。
这棋盘平平无奇,棋子也平平无奇,可棋盘和棋子结合在一起,便是诡异至极的法阵,许舒才落三十余子,阴窍中的阴魂便有颤栗之感。
更诡异的是,他竟未从秦远山身上感受到丁点的超凡气息,直到秦远山行棋之际,他才通过绿戒捕捉到微弱的源力流动。
既已入局,哪有反悔的余地,许舒只能打叠起精神,继续下棋。
转眼已是半小时过去了,棋盘上的黑棋大龙,就差一步,便要被屠掉,轮到秦远山落子,他持拿黑子在手,久久不肯放下。
他对面的许舒沉默静坐,面目平静,脸白如纸。
以他的阴魂之壮,也险些没撑下来,下到后面,他的阴魂完全麻木了,倒是肉身却仿佛浸入冰窖,身体的热量急剧流失,从内到外彻骨冰寒。
又十分钟过去了,秦远山放下棋子,“老夫输了。”
说着,解下玉坠,放上棋盘。
许舒拱手,道声“承让”,抓过玉坠,长身跃起,在水面上连点数下,飘然上岸,随后,他的身影便没入点点灯火中消失不见。
目送许舒去远,斗笠客沉声道,“老爷本可以赢的,即便不用黑白幻境,硬是拖到收官,他也耗不起的。”
秦远山道,“赢了又如何,为一颗白色妖核?若是那小子贪心,想赚我的青色炁石,说不得我便让他尝尝黑白幻境。”
“可那到底是先帝赐予的玉坠。”
“到底也只是一块玉坠,我现在觉得,赌局还没开始,这小子就盯上了老夫的玉坠。”
“他要玉坠,多半是想凭此物,去见纳兰述。据我所知,他不是个安分的家伙。”
“诸葛章看中的,能安分才怪了。”
“可后天,哦不,已经转钟了,明天就是订婚之期了,许舒再折腾出风浪就不好了。”
“没有玉坠,他一样要折腾的,与其在订婚宴上折腾得大家没脸,不如他去纳兰家折腾。”
“也对,纳兰公子的能力,许舒去了也是白搭。”
“我倒不这么看,纳兰述鹰视狼顾,是个野心勃勃的狼崽子。许舒人面狐心,粘上毛比猴都精,他们乌龟对上王八,倒是好对手。”
斗笠客怔了怔,“老爷似乎不看好纳兰公子?”
“我看好纳兰述的前途,不看好他给我做孙女婿,何况,这个孙女婿,也是我那个傻儿子一厢情愿,做不成的。”
斗笠客彻底惊呆了,“老爷的意思是……”
“我那傻儿子是太不了解他那个女儿啦。”
“难道小姐……老爷,和纳兰家订婚,到底事关我秦家声望,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该出差池,谁也拦不住,现在我倒是想看看,许舒和纳兰述会斗出怎样的热闹。
斗笠客道,“纳兰公子早入了阶序五,早就是名震东都的少年武学天才,如今的修为,恐怕早已深不可测。许舒撑死了也才四阶,双方实力差距巨大,结局已无悬念。”
“是么?”
秦远山轻轻摩挲着棋子,“原来我也如你一般作想,小祁,你可知道,我曾和苏耀庭也下过一盘棋,他也不过下了九十三子。”
斗笠客移步近前,定睛看去,白棋棋盒中只剩下九子,也就是说白棋,已落下一百七十一子。
他倒抽一口凉气,“老爷的阴阳棋盘,每一子皆撼动阴魂,许舒一个体士,哪里来的如此可怖阴魂,这,这……”
“后生可畏,这样的家伙,何必为一盘棋,撕破脸。”
秦远山大手一挥,收了棋盘,悠悠吟道,“黑白谁能用入玄,千回生死体方圆。空门说得恒沙劫,应笑终年为一先。”
正是许舒先前所作诗句。
他声音悠远,回应他的只有茫茫水波。
“吼哧,吼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