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被封在巴掌大的光网中,声嘶力竭地嘶嚎起来,众鬼无不悚然。
杨守一冷声道,“想必近年来杨某是太好说话了,让尔等忘了谁是这灵笼的主人,都给我滚!”
群鬼如蒙大赦,蜂拥而散。
一时间,偌大个庭院,只剩了许舒和杨守一两人。
杨守一道,“看来灵源现世至今,不止阴间大变,阳世也是剧变连连。
既然有小友这等人物,今次灵关开启,杨某可视而不见。”
杨守一始终看不出许舒的深浅,此人既能搅动清白河,举手投足又能瞬灭麾下大将。
更麻烦的是,许舒是奉命至此,说明灵关开启,阳世间的超凡者已知,想必已做好应对准备。
失去了突然性,他纵然率领群鬼,杀出灵笼,危险必定极大。
索性,给许舒个面子。
许舒抱拳,“多谢前辈。”
杨守一摆手,“你不必违心谢我,杨某不过是实力不济。
若是实力允许,你说上一车的话,也难阻杨某阳间世一行。”
许舒道,“不管怎样,人间免了一场浩劫,前辈功德无量。”
杨守一摆手,“说到功德,杨某的确想要。
适才伱说蛇山上有安邦公的庙宇,却不知你能否帮杨某在安邦公的神相边上,塑上杨某的一尊泥胎,也让杨某多享些香火。”
许舒暗暗叫苦,蛇山上哪有安邦庙,杨守一这么一搅和,他不修庙都不成了。
“举手之劳,前辈放心。”
杨守一大喜,冲许舒深深一躬,“小友大恩,杨某铭记不忘。”
他轻轻挥手,许舒藏在袖中的剔骨刀飞入他手中,便见他不停掐指,掌中光华大放。
瞬间,无数光华尽数没入剔骨刀中。
“这把剔骨刀,是我截取千年铁尸的脊骨,用天灵血蕴养三年才成。
赐给崔抿,让他护身,虽算不得多了不得的宝贝,于人世也是罕见神兵。
你既然喜欢,我再祭炼一番,方便你带到阳世间,做个留恋。
血来!”
许舒破出指尖,溢出鲜血。
杨守一取血,融入刀中。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杨守一祭炼完毕,将剔骨刀送还许舒。
许舒握着剔骨刀,感觉份量重了不少,原本寒光湛然的刀身变得乌哑暗沉,锋冷依旧。
许舒抚摸刀身,越看越欢喜。
杨守一显得很疲乏,“去吧,希望你我还有相见之日。”
许舒笑道,“晚辈还是希望别再和前辈见面。
若再见面,要不是前辈杀入阳世,要不是我身死,沦入鬼蜮。”
杨守一大笑,笑罢,幽幽道,“还有一种可能。”
许舒诧异地看向杨守一,杨守一道,“你不会以为只有我这一个灵笼吧。”
许舒心中冰凉,杨守一接道,“既然我这个灵笼的灵关,可以侥幸被开启。别的灵笼,一样可能打开。那时,其他的灵笼主人率众杀入阳世,杨某便想作壁上观,也须压不住麾下的滔滔怨魂。”
许舒暗暗叫苦,“敢问前辈,适才您说此灵笼灵关是侥幸开启,可知缘由。”
杨守一道,“有人身死,化作怨尸,冲霄怨气开启灵关。”
“怨尸?在何处?”
“在你来处。”
“没为前辈所得?”
“怨尸的怨气冲天,不是我能招惹的,自然留在原处。
你若要切断灵关,必先化解尸怨。”
“到底是怎样的冤情才能生成怨尸?”
“怨尸的形成,并非是死者冤情何其大,重点在于死者以己怨感众怨,聚众怨于己身。
想要破解,还得从死者死因查起。”
“那怨尸的残魂可在灵笼,前辈可能招来一见?”
“不在此处,能入此灵笼的残魂,多是机缘巧合。”
“多谢前辈,晚辈告辞,不知我的同伴……”
“你的同伴我已送回。”
“还请前辈送我归去。”
“踏过青石桥,自能归去。”
许舒拱手,“晚辈就此别过。”
杨守一挥手,一缕枯黄的丝线落在许舒掌中,“此是我枯冢中的一缕残发,封在我泥胎中即可。”
许舒应下,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杨守一的声音,“小友是春申人吧,春申城纱帽弄36号老宅,南厢房内,掘土三尺三,有存银。”
许舒大喜,他正为建安邦庙大出血而心疼,没想到杨守一是个通透鬼。
他转过身来,正要道谢,却发现杨守一早没了踪影,连大宅都消失不见。
他大失所望,还想着多套一些类似的消息。
以杨守一掌握的庞大消息源,挖出个地下金山也不奇怪。
毕竟,即便是当下,财东们都还有藏银地下的习惯。
半个小时后,许舒踏上青石桥,前方烟气蒙蒙,桥下河水滔滔。
他担心又搅动清白河,沿着青石桥的中轴线前行。
桥行将半,一个落拓的身影立在桥心。
许舒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杨守一出尔反尔,紧走几步,那身影渐渐清晰,他心中忽然腾起怪异的感觉。
那身影的形状和自己太像了,仿佛在照镜子。
第39章 一万年后
2023-05-18
“阁下何人,找我何事?”
许舒大声说着,咬牙继续向前。
话音方落,他已看清那人眉眼,高鼻瘦脸,身材瘦削,厚密而乱的头发,满身颓废的气息。
许舒怔怔盯着那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桥上那人先说话了,“不用担心,我不过是一道残魂,守一先生家中,那些猛鬼都伤不了你,何况我。”
许舒惊道,“你当时也在,你,伱到底是谁?”
“你不是猜到了么?
对上曹达明,王长保,你会激动生气。
看到明月,你会有亲近的感情。
这些不可控制的情绪,是我微弱的残念在影响你。
不过,那些残念持续不了多久,现在在此处遇到你,消除那些残念,也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
说着,那人缓步朝许舒走来。
许舒后退一步,继而又横下心来,捏了捏绿戒,准备随时出手。
那人走到近前,手搭在许舒肩上,一道诡异的冰冷袭来,许舒只觉大脑仿佛爆炸开来,无数记忆碎片袭来,被迅速消化。
时间明明只过一瞬,却仿佛穿过十七年。
大量以前不曾存在的回忆和感情,此刻充斥他的胸怀。
那人放下手来,身形变得缥缈,“你叫什么名字?哦,不问了,你就是许舒,许舒就是你。”
许舒心情复杂。
那人笑笑,招呼许舒在桥上坐下,“你不必多想,我的死,与你无关。其实,我还挺感谢你的到来,至少你打败了曹达明,干翻了王长保,帮助了明月,又获得了预考第一,考上了大学,这些,都是我不可能做到的。”
许舒道,“你和我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那人笑了,“你印象中的我,是不是怯懦无能,内心敏感,且不善言辞?”
许舒笑笑,没说话。
“当然,换谁死过一回,都会不一样。”
那人在桥上坐下,“何况,这灵笼中有太多的人故事和见识,想不成长都难。”
许舒取出香烟,点燃,递给那人,那人接过,吸一口,吐出个烟圈,“我在灵笼中听一个前辈谈男人为什么爱抽烟,说,香烟的长度可以承载空虚,烟盒的尺寸恰好盛满寂寞。”
“再贴切不过!”
许舒大笑,也点燃一支,“如果我不来,你有没有可能活过来?”
那人道,“活过来又如何?不管我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追上被赋予众望的自己。
何况,我多半还是不会努力。
在灵笼的这些日子,我有太多的时间来思考我的一生。
用一位张姓前辈自述,来形容我自己在合适不过:每到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并非不知哪条路是对的,但我从不走…………因为那条路太难了。
我转而走了其他路,可惜,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我有现在的结局,正是因为每一步都算数。”
许舒沉默了。
良久,他看着那人,真诚地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那人站起身来,紧紧握住拳头,“走我不敢想的路,做我不敢想的事。
如果可以,让许舒这个卑微的名字,在一万年之后,也有人提及。
我知道,你可以的。”
说着,他踏灭烟头,纵身一跃,化作一道虹影,堕入滔滔清白河中。
许舒默默对着清白河鞠了三躬,在桥心伫立良久,缓步朝对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