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脆收敛心神。
这一收敛心神,许舒才发现,越来越多的视线朝自己身上汇聚。
横流君、沧海侯的大名,无疑是这一年来,东都最为响彻的名号。
许舒不理会众人的观察,默运玄功,澄清杂念。
忽听一声罄响,便听一道尖利的声音喊道,“议政到!”
御座后方的龙纹帷幕后,八名身披紫金蟒袍的重臣依次行来,行至御阶上时,八人立定脚步,那道尖利的声音再度响起,“行礼!”
殿中上百重臣皆向御阶行拱手礼,八名议政回礼后,这才行下御阶,在最前方按次序站定。
许舒默默注视着八人,只觉这八名议政身上的威势,竟不逊色于六阶强者。
他心里清楚,这是权位带来的气势。
若在以前,他或许会被震慑,而今,他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又五分钟后,九声磬响,众皆悚然。
便见一人,从御座后方的帷幕后行出,直踏上御座前的最高陛阶,含笑扫视全场。
从那人现身起,许舒的目光便牢牢锁定在那人身上,当今执政,大周第一人。
若单论相貌,这就是个四十五六的普通中年人,身形偏瘦,笑容温润,仿佛邻家大叔一般。
若非要说特点,他的鼻根骨有个不太显眼的隆起,细察之下,令他温润的气质多了三分冷峻。
“大礼!”
那道尖利的声音再度传来,许舒随着众人向御阶上的执政行欠身礼,三次欠身后,执政回注视礼后,尖利的声音再响,“问圣安?”
众臣皆拱手道,“愿圣安。”
执政拱手道,“圣躬安。”
“礼毕!”
尖利声音落定,执政阔步走到御座边的太师椅上落座后,朝会正式开始。
许舒原以为这次朝会,纯是为了鸿胪廷的外交事宜举行的,没想到还真处理政事。
各部官长轮番奏报,报的都是近期的工作总结。
许舒听得倒也不觉乏味,主要是其中几件奏报,和他也有几分关系。
其一,南统会覆灭了,匪首胡神通不知所踪,南统会偃旗息鼓后,南疆平乱工作正有序开展。
奏报中,对南统会为何覆灭,语嫣未详。
许舒却猜到几分,在轮转秘境中见识了仙界真真切切存在,许舒就不信哪个六阶大能,还对在凡俗世界中称王称霸感兴趣。
胡神通不愿意继续率领南统会,从事造反大业,也在情理之中。
其二,便是宗门管理委员会和超凡站的合并事宜,超凡站彻底合并进了宗门管理委员会,成了宗门管理委员会的一个分支机构。
当听到这个奏报时,许舒特意瞟了一眼超凡站总站长成默言,此君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原来的独立机构,现在头上多了个婆婆,任谁也不会开怀。
早在宗门管理委员会成立那一刻,许舒就知道超凡站被收编是迟早的事儿。
无他,只因宗门管理委员会的编制太高了。
多达四名议政是宗门管理委会员的金委员,这就注定是个统管大周境内超凡事的最高组织。
其三,便是赵安邦平反事,许舒始终挂念着,成了沧海侯后,他不惜成本,推动赵安邦平反。
到了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中枢正式给赵安邦恢复名誉,批准建祠祭祀。
在听到这个结果时,许舒忍不住闭上眼睛,默默祝祷,“守一先生,您之嘱托,我完成了,安息吧。”
在经过了接近一个半小时的工作总结后,又听一声罄响,便听那尖利声音喊道,“宣各国使臣进殿。”
五分钟后,三四十号人涌入殿来,居中的那人一身白袍上祥云缭绕,正是大秦帝国的官员制服。
果然,这帮使臣,也是此君最先开口。
外交无小事,繁文缛节必多。
许舒听了半个小时,都是在走场面流畅。
他正听得打哈欠,忽听一人道,“久闻沧海侯大名,我禾国上下,无不为大周出此风流名士振兴海东文脉,而倍感荣耀。
此次,大周使团出使我禾国,本官代表禾国中枢提议,让沧海侯加入使团之中。”
第742章 论政
许舒瞬间警醒,他下意识便觉这里面有阴谋,多半是隗明堂高层要借机跟自己算账。
转念一想,自己加入使团,代表的是大周。
大周和禾国,这次费了这么大辛苦,才重新建立了外事关系,没道理会为了自己,重新搞得鸡飞狗跳。
不管怎样,禾国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念头既定,许舒顶着睽睽众目道,“下官杂事繁多,且向来鲁莽灭裂,外事乃国之大事,须得选拔稳重、守礼之人参与,岂是下官能干涉其中的?”
禾国使臣道,“沧海侯太自谦了,有言道,真名士自风流。
沧海侯乃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士,礼教岂为阁下所设?侯爷自管嬉笑怒骂,我大禾有的是容人雅量。”
“此言甚是,横流君大名,在我大秦亦是广为流传。
沧海侯出使大禾后,我大秦也同样希望沧海侯能出访大秦,还请执政应允。”
大秦使臣冲执政拱手一礼道。
显然,大秦使臣调整了劝说对象,从找许舒,直接换到找执政。
许舒才要开口,执政摆手道,“既然如此,便准沧海侯加入出使大禾的使团,择期再出访大秦。”
执政一锤定音,许舒彻底无言。
又过一个小时,朝会终于散去。
执政和八大议政才退,朝堂上热闹起来,接连有人来向许舒问好、致意,许舒正不胜其烦,一个身着绯衣、头戴青色的中年人快步行来,冲众人团团一鞠后,用稍显尖利的声音道,“沧海侯,执政召见。”
许舒冲众人一拱手,便随中年人离开。
十分钟后,他被领到了漱芳斋,宽广的殿堂内,空无一人。
漱芳斋正对着太液池,湖风卷入,吹得帷幔荡漾,送来清凉宜人的水汽。
许舒等了十多分钟,执政才到。
许舒欠身一礼,执政行到近前许舒近前五米左右的样子立定,“早些时候,我便知道国中出了一位少年英雄,原想着,假以时日,必是我大周栋梁。
这才过了多久,你便成了当世英雄。”
“执政谬赞了,下官所行皆是分内之事。”
许舒头一遭离执政这么近,真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眼前这个邻家大叔一般的中年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宏大气势,仿佛当世神祇。
而这股气势,和八名议政们散发的气势完全不同。
八名议政散发的气势是权势为基,执政散发出的气势则更正大、神秘。
“难道执政也是超凡者?”
许舒心中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今日咱们虽是初见,但神交已久,你那句‘或为当阳锏,奸邪头破裂’,老夫记得清楚。”
许舒俊脸微红,当初他做正气歌,将执政拉入诗文中,目的完全是拉大旗,作虎皮。
对旁人而言,将名字嵌入名篇佳作中,流传后世,乃是莫大荣耀。
但对执政这注定要写入历史的传奇人物,那一句褒贬难言的句子,成为后世文人攻讦执政的证据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无妨,英雄有伸缩之能,权变之才,老夫没那么小气。”
执政摆手道,“你是当世英杰,才智之士。
于今日大周而言,你以为帝制更佳,还是立宪共和更佳?”
说罢,执政走到窗边,静静望向太液池。
显然,这是给许舒留出思考的空间。
许舒纳罕不已,他实在不明白,执政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他虽混了个沧海侯,在朝中简直就是无根浮萍,他也从没有想过掺和朝中政事。
至于帝制和立宪共和,近来,许舒确实听到一些风声,朝中有不少人正极力劝进,希望执政早登大位,恢复帝制。
据传,秦国驻大周的外事使者,最近也在酒会上,公开谈论大秦的帝制优势,更是直言,大秦更愿意跟同政体的国家建立更紧密的关系。
许舒沉吟片刻,“帝制和立宪,各有优劣,不好一概而论,得看站什么角度。”
执政头也不回地道,“噢?有哪些角度?”
许舒道,“在朝中要员而言,他们自然是乐意帝制的,分封一开,与国同休。
在您而言,身前称尊,身后难免谤满天下。”
执政转过头来,“无量头颅无量血,可怜换得伪立宪。
这样的说辞,不是正甚嚣尘上?老夫若在乎这个,办不成任何事。
贵戚也好,老夫也罢,你都说了,但最为紧要的百姓,你却没说。”
许舒道,“百姓,没什么好说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以他今时修为,说话已经不必太忌讳。
执政默念数遍,“话虽如此,但大秦的百姓,就远比我大周百姓富足。
治世下的百姓,总好过乱世中朝不保夕的黔首。”
许舒道,“秦国仗着国力,剪全世界的羊毛,秦国百姓的境况比之我大周百姓好上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但我大周百姓,三餐难以饱腹者,十成中当还有三成。”
执政眉心一跳,“能指出问题不算本事,给出答案才算。”
许舒沉吟片刻,道,“古往今来,一国之富,要么建立在盘剥他国上,要么建立在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上。
我大周的实力摆在那里,不被盘剥已然要烧高香了。
显然,只能走第二条路。”
执政皱眉,“解放生产力”之类的名词,他并不陌生,科技推动生产力进步,这是学界共识。
现在许舒说走第二条路,执政并不会认为许舒指的是推动科技进步。
他到底是罕见的聪明人,念头一转,便回过味儿来,“你的意思是利用超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