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位邪派教主,似乎是真情实意,在来到大本营之中,自己日常起居的中心大营里后,直接挥退左右,很是自顾自地就说起来。
似乎长久以来,一直淤积在心里的话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豁口。
“我们一开始,是因为无法忍受北方故土的种种,这才会成群结伴地南下开拓,按今日的话来说,就是一群逃民。”
“那时候,还没有中心营地,更没有中心大腔洞,只是个比较宽敞的溶洞,有着水源,可以用来建立新营地。”
“我在当时,也还不是领头的,只是其中一名小头目,当时的群体很弱,跟现在的外围边缘营地差不多,又因为妖兽难杀,资源贫瘠,说实话,我们这些南迁南逃者,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一度沦落到要易子而食的地步……”
回想着述说着这些过往,罗恒不由陷入沉默,抬眼看着现在所处的富丽堂皇大营,神识再越过大营,看向繁华无比,生机盎然的中心营地。
记忆里的过往,与现在的样态,产生着强烈的对比。
他不由露出一丝自豪,又转眼而逝,为更复杂的神色所挤占,目光的落点,也落在营中的篝火。
或者说,其中潜藏的恶意,那一颗颗若有所感,睁开的滑腻眼睛,它们对待这位自己的代言人,似乎格外的在意,睁眼监视的频次远超其他地方。
而更让杜恩在意的,是他跟这罗恒同在一处,理论上应该会让关注叠加,从而引来更多的灵母之力,睁开更多恶意的眼球。
但是并没有,这些恶意反而还略显沉寂了!
显然,在悄然无声之中,罗恒站在台面,遮掩住杜恩这个暗中的角色。
是好意,还是要挟……前者吧,毕竟拿灵母来要挟他,未免太过可笑。
——它都被杜恩打得自封了,现在正躲着舔舐伤口!
既然这罗恒能抓住时机,解决掉那大祭祝,显然是很清楚灵母的现状,所以不可能傻到拿这个来作为要挟。
换言之,就只是好意而已。
释放善意,为什么呢?
且继续听下去吧。
罗恒缓缓地继续开口,阐述起一切的变动起点。
“那时,我作为小头目,自然是要努力挣取资源的,可由于把家里的最后储粮交给家人们,自以为能撑到外得猎物的时候,结果却是在那次打猎的途中,直接饿晕了。”
“正是在意识朦胧之间,我看到了它,那是我第一次遇到灵母,也是第一次获得灵膏,它对我说,凡信奉它者,必予之温饱。”
“灵膏,那是多么美味的东西啊,我至今记忆犹新,忘不了那第一次,第一口的滋味,只觉得吃了一口,就真正地活了过来,以前所未有的饱腹感,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全盛的姿态活过来醒过来!”
“一下子脱离贫饿的境地,让人都能有足够余裕,生出求食之外的诸多欲念……”
罗恒说着,不由露出那时的表情,满足至极,又夹杂诸般欲念。
正常的话,杜恩就该直白尖锐地开口,毫不在意他人感受地挖开伤口,予以辛辣的讥讽,但在这时候,却毫无表情变化,也没有开口说什么的意思。
于是,罗恒的表情瞬间消失,看着如同湖底沉石般的杜恩,态度变得郑重单一起来。
这才是他的真实一面。
“那必然不是什么善物,是能够催生并凝固人心贪欲的膏蜡,但是,却也是那时候,唯一能够拯救我们的东西,所以,我把它带回去营地,将之献给首领,要分发给众人。”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如此清晰的认知,不过只隐隐有所察觉,实在是太过天真,所以在后面,首领得知内情,尝试之后想要独吞,并且还把我打伤打残,丢到漆黑的溶洞深处,也就是很正常的发展。”
说到这里,略有停顿。
眼里露出复杂的缅怀神色,悠悠地接着开口:“还好,我在那时,偷偷藏了一点灵膏,本来是打算留着,给已经分流去往更南方探索的家人,所以,在那时成为救命稻草,由此痊愈伤势。”
“可能是我身上有什么事物,让那灵母垂涎青睐吧,总之,在最后,我成功杀了明明拥有更多灵膏的首领。”
这事物,很明显是才情。
悔情真君看重着这一点。
即便是要培育蛊虫或者灵兽,也都需要挑选壮个,吃得更少却能长得更肥的那种,所以虽然这类人往往更难控制,却也只能这么选择。
尤其是在掌控者极有余裕的情况下。
杜恩这么想着,又想到这罗恒的那一屋子藏书,以及他刚刚透露出的其他一些信息,并不认为他不知道这个。
虽然其言辞恳切,整体没有说谎的迹象,但却处处留下余地,暗带有诸般心眼,实在是个心机深沉之辈,不可小觑。
所以,他还是没有开口,继续保持着情报的高位优势。
罗恒似是没有发觉,像是没有在意,只自顾自地说下去:“理所当然的,我当上了首领,并开始敬奉灵母,从而让本来的破落营地,迅速变成眼下的中心营地。”
言辞明显变了,变得简单粗略,因为杜恩这边的信息流出,着实是奇少,让他也改变说辞,但依旧透露出善意大度。
所以还能继续透露一些简略的信息,以及,自己的决心!
“为了让文明与种族得以延续,为了让地下再度拥有秩序法度,只能让一部分人去牺牲,所以才会有献祭婴孩的祭礼,所以才会有设法制作出来的士兵,所以才会派士兵去镇压扼杀逃亡者。”
“所以你划分出这般等级分明的地底现状?”
这时候,杜恩突然地开口。
罗恒顿了顿,有些诧异,也有些凝重。
因为对面切入到很重要的关键点,他不由得审视起对方是不是在之前的行动里,察觉到自己的一些隐晦布置。
然后,他叹息一声。
“没错,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我对此并不会后悔,哪怕是重来一次,也只会那么去做,甚至做的更加彻底,只是,偶尔不免会叹息,若是自己更有能力,若是处境更加宽容,或许就不至于会是如此。”
“灵母的现状究竟是什么样的?”
杜恩此刻话锋一转,竟然谈起这个,而不去纠结刚刚的话题。
对于他的理念,他的叹息,这边并无否定,只是也没有肯定,所以,只要确定一个可能之后,就不需要再揪着不放。
“……您还真是敏锐又,又,嗯,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酷。”
对于这种话,杜恩没有丝毫波澜,罗恒也习惯了,略有沉吟,竟也真的直接做出回答,“它的状态现在挺怪的,之前是在酝酿着蜕变,即便我利用榨取灵膏的形式,化其力为己用,同时尽量拖慢它的蜕变,但还是没有成功,不如说反而中计了。”
对于那棵怪树的事情,他显然没有什么自以为是。
对于跟灵母的“交易”,是与虎谋皮这一点,也是十分清楚。
所以。
“我尝试过诸般办法,甚至冒险回归故土,最终才找到执求绳缚的法子,又进一步把地底生活必不可能回避的火焰带牵上,以却光之名,营造热烈的信仰,把它硬拉在现状之上,那些火中的光里的,跟黑暗中的,其实已经存在明显的一定偏差。”
所以他用了比灵母所想象不到的,还要更加激烈的力度,去推动巩固却光教的统治,等需要人们供奉的它回过神来,就已经被“灵母的形壳”束缚住。
“换言之,它其实早就获得足够多的营养,早应该获得蜕变,只是被这么拖慢了?”
“不,上神要的,其实不是那种烂大街的果实,所以,这应当是顺水推舟,也因此,理所当然,净光教出现了,人心的执求被更为可怕,让我都觉得恐怖的形式,出现在了那西方之西。”
罗恒顿了顿,道出自己的推测,“只怕,在你将那孽佛除去,将地狱踏平的瞬间,上神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怨!
渴求着往世福报的人们,以自身今世的受苦,来寄托自己的希冀。
那么,当这个希冀的承载目标,被杜恩捣毁破坏的瞬间,本来的执求,瞬间就会变作不化的怨障!
灵母虽然邪门,但到底还不是祂,不是怨孽层次的。
——即便以常规的形式培育,最终所得到的,也不是悔情真君想要染指的怨孽,所以,才需要尽可能填充进怨,极端的怨,才能让它变为祂,让其蜕变为真正的怨孽!
第363章 楼幂玥
“所以,我才展开了最残酷的镇压,应当是阻止了不少才对,就算他们的死,或许也会成为什么养分,但比起去到那佛土地狱,应该是要好很多的。”
“或许是这样没错。”
看到杜恩终于做出偏正面的回答,或者说,愿意流出情报,罗恒也不由露出一抹轻笑,只觉得十分不容易,旋即又立刻收敛起来。
“表象上,内在里,两者都要兼具,所以,我觉得上神那边,应当是相当追寻尽善尽美的那类,人?”
“可以这么说。”
“……那,我,我们是否能够获得替代?”
罗恒很干脆的,吐露出这次对话,他的实际意图。
或者说,之一。
“通过诸多事情,我已经明白到,螳臂是无法当车的,我这么说,你应当能明白我的意思。”
既然螳臂当车不成,那就跳上另一辆车,让车去撞车。
对此,杜恩却微微摇头:“现在是不可能实现的。”
“也就是说,未来是可能的?”
罗恒自然不是什么乐观的人,立刻抓住这一点,因此,杜恩也真的明白了,他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要一个确切的希望。
从对上界上神的种种推测,到杜恩这边带来的种种变化……让推测逐步变得实际,让自己的坚持终究能迎来变化,那最终局处的曙光,是需要确切无误,不能够是那佛土地狱那般,完全就是一个美丽残酷的空想!
这一次,杜恩想了想,认真明确地点头。
他的动作,额外的有重量,让罗恒甚至都有种被压得窒息的感觉。
然后,轻轻地呼气,像是放下什么负担,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关于剩下的皈依礼佛者,我已经调回圣教军。”
有些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杜恩略有思索,明白对方想表达的,只给出一个确定的回答:“你口中的上神,在我于这边活动的时候,不会像以往一般,对这边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呵呵,这一点,从现在躲起来的灵母,我已经看出来。”
虽然是这么说,但有杜恩做保证,罗恒心里才算有底。
实在是那上界的上神,主宰掌控此界命运的真君,给他的压力太大太大了。
到了这里,不言而喻,两人都知道,这场对话算是结束。
毕竟才正式展开接触,不可能一下子谈太多,主要是表露大方向、彼此的态度而已。
杜恩并没有耽搁,当即就要去往下一个空间支点的位置。
剩下还有两个,虽然距离相对而言,是较远的那个,但是,他打算先去北方那边看看。
罗恒多次点到了那边,明摆着是一种提醒,所以,或许在那边能得到更多的信息,知道更多的事情。
又或者,是这位心存异心的却光教主,在那边留设的什么手段布置。
中心营地这边,毕竟还是离灵母太近了!
即便现在灵母自封,但有些事情,其实也不适合在此表述。
不过,他的这种打算,却很快出现意外。
刚刚走出中心大营,杜恩还没有挪步转向,就有一名显得特殊,连面都蒙住的祭祝,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在看到的同时,其便驻足颔首,竟然真能注意到他!
杜恩不由念头一动,迈步走了过去。
“上使。”
其人恭恭敬敬地开口。
“是罗恒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