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之威,岂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元元笑着解释,“铁化生引来劫云,偏又强行散去。日后想要结丹,千难万难。便是能再引来劫云,那雷霆之怒怕是数倍于今日。”
林白听懂了,这话乃是说铁化生断绝了心心念念的金丹之路,此生只剩蹉跎。
远处兽吼鸟鸣,似有劫后余生,万物竞发之意。
铁化生自那巨石上缓缓落下,苍老面容上并无衰朽枯败,反振奋异常。
“师父。”黄如花踉踉跄跄,爬到铁化生跟前。
铁化生盘坐下来,为她擦了擦眼泪,然后看向高元元。
“大道就在前路,为何不行?”高元元笑问。
“我强渡丹劫是负隅顽抗,不渡丹劫却是认罪伏诛。”铁化生惨笑一声,“我有九分成算,却不敢赌那一分之败。若是死于天劫,我徒尚幼,怎能枉自担起我的昔日罪过?”
铁化生看的明白,此番若是结丹不成,身死魂灭,那黄如花亦是难逃偿命;可若是金丹得成,虚弱之下,也难抵高元元一击。他只有人死债消一条路,黄如花却还有生机。
“大道在前,偏挂念太多。”高元元摩挲着酒葫芦,他意味深长的笑笑,“有一人,本命乃是污锈铁剑,与你本命相类。那位前辈为练气时,越阶斩杀筑基乃是家常便饭;待筑基之后,又接连斩杀金丹。你神通诡谲霸道,同阶内难逢敌手。不知比那位前辈如何。”
听了这话,林白想起当日湖底石窟的丹论之辨。
彼时朱见羊前辈也曾提起过,乃是说有位前辈的本命乃是破锈铁剑,与铁化生本命相类,然而走的路子却不一样。
只不知其作何丹论,性情如何。恍惚间,林白竟想的入神了。
“那位前辈自是天人,早悟大道。我区区萤火之光,又怎能相提并论?”铁化生叹了口气,“往日污浊不堪,未经雷劫锻洗,不敢与天人相比,更不敢对前辈动手。”
黄如花趴伏在地,哭个不停。
“傻孩子。”铁化生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脸的慈爱,“我杀了云霞宗弟子,如今人家寻上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又哭什么?”
“若是我不回来,你就能好好应劫了。或有一线生机!”黄如花哭的眼睛都红了。
“傻丫头,逃不掉的。”铁化生笑了笑,“这位前辈以遁速闻名,你我行止既被人所知,他万万不会再失手了。即便我能逃脱,怎能让你独留?”
黄如花泣不成声。
“这位前辈性情高傲如霜,你又无做过恶事。我既身死,他又怎能害你?”铁化生安慰一句,看向高元元,道:“前辈,昔日金鳖岛之事,乃是我等六怪所为。其余五人皆死,唯余我一人。还请前辈莫要牵连劣徒,她心思单纯,亦有良善之举,请前辈明鉴。”
“浑身铜锈之人,亦能为他人而慷慨赴死?”高元元笑问。
“抹除铜锈,洗尽铅华,亦有几分赤子之心。”铁化生回。
高元元沉吟了稍许,微微点头。
“谢前辈成全。”铁化生看向黄如花,“为师此生,铜锈遮体,早已面目全非。欲借雷劫洗涤,却也晚了。此间种种皆是因我而起,人死则恩怨消。你当自强自爱,莫走了我的老路。”
铁化生说完,闭眼盘坐,只数息之后,自眉心生出绿锈,继而面目皆非。
黄如花慌乱之极,又不知是好,只是痛哭不停。
“失了筑基机缘,有何感触?”高元元看向林白。
林白心中并未因筑基机缘已失而伤心,却生出别样情绪。
“得失自有天定。”林白亦是淡然,道:“铁化生一生孜孜所求者便是结丹,可临到眼前却任其断绝。”林白作揖行礼,道:“晚辈虽不喜铁化生为人,但他既不惜断绝大道,不惜缚手赴死,其爱徒之心,却让人敬佩。天道无情,人却有情,我之筑基机缘却又不足道了。”
“好!不见半分痛惜之意,反有激扬之心!果然是如意看上的好男儿!”高元元本在饮酒,闻言赞道:“有此心境,便是失了筑基机缘又如何?旁人都说我少年筑基,却不知我亦失却筑基机缘。”他又摸出一个新的酒葫芦丢给林白,说道:“所谓筑基机缘,不过是娇弱之人的方便之门。我辈只要心怀大道,不失进取之心,他日破门而入亦是易事!”
他说完,挥袖洒出一道白光。那白光绕铁化生转了一圈,便尽去绿锈。随即白光又一翻转,竟卷起了铁化生头颅。
再看高元元,他亦化为白光,竟携头颅而去。
林白拿着沉甸甸的酒葫芦,看着天上遁光,心说这人果然是有傲气的。
再看黄如花,只见她呆坐在无头尸首旁,双目空洞无神。
小黄雀似知危险已去,从衣襟中露出头,然后挣扎出来,绕着黄如花飞来飞去,叽叽喳喳逗她开心。
林白也不去劝,只默默在旁守护。
“我最后的一个亲人也没了。”呆愣许久,黄如花开口。
“你还有我这旧友,有小姜这酒友。”林白低声安慰,“大道艰难,若要往前走,总会丢下一些人的,不宜过分伤怀。你我不能忘却来路,却也不必时时回头看。”
这里毕竟是深山之内,方才又差点降下天劫,若是有妖兽离巢来看,怕又是一场麻烦。是故,林白这是劝她离开之意。
黄如花点点头,只是泪还止不住。
又哭了一会儿,黄如花与林白一块儿,将铁化生遗体烧了。
此间野兽妖兽众多,埋了也会被扒出来。况且修道之人,临死成灰也算是归宿。
敛了灰,二人复回洞中。
黄如花收拾了东西,又歇了两日,便再出门,去寻姜小白。
一边往回走,林白一边说:“云霞宗与铁前辈恩怨已了,也没人再知你身份,不如随我回桥山。那边安宁,适合修行。”
“不想去。”黄如花摇头,“我想留在这里。妖兽虽凶,心眼却少些。”
“是铁前辈托我照顾于你,且已付了酬金。”林白笑。
“他总是管得宽。”黄如花埋怨一句,抹抹眼角。
第137章 扫除不法
“得失自在,莫悲莫喜。”
“再说了,你吞服灵草,气海比之旁人更加稳固。此番虽未功成,日后还是能搏一搏的。”
“你还年轻,切莫生出颓丧之气。”
青石床上,姜小白盘膝而坐,穿宽袖道袍,着太极髻,两手拢在身前。
她身材娇小,脸蛋也小,看起来又过分乖巧,可偏要做出端庄的有德长辈模样,着实不伦不类。
林白听着她的谆谆教导,总是忍不住想起她哼哼唧唧的模样。
黄如花盘坐在林白身旁,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咳咳……”姜小白轻轻嗓子,双目流转,关心道:“你也算有些手段,人勉强不傻,此番在外到底遇了什么事?”
林白微微摇头,不欲多言。
姜小白瞪林白,林白不理。
“黄道友,出了何事?”姜小白又问黄如花。
黄如花也摇头。
姜小白颇有迷惑,眼前的两人,那挨千刀的失却筑基机缘,却无半分失望之意,倒是黄如花一副颓丧伤怀之色。
盯着他俩瞧了会儿,姜小白确定他二人没有奸情,便猜想是另有缘故。
人人都有隐秘,姜小白也不多打听。她心思机敏,便不再问,只想着私下里再问。
“你们睡觉吧,我去外面给你们守着。”黄如花站起来,往外走。
“我早已说过,往事随风,再也不提!”姜小白立即大声开口,似在自证清白。
待黄如花离去,姜小白又去瞪林白。
“发生了何事?我怎觉得她颓丧之极。”姜小白把袖中手拿出,略拉了拉道袍,让其身形更显。
“她失去了一位极爱护她的长辈。”林白道。
姜小白本就聪慧机灵,见黄如花在眠龙山深处穿梭自如,便猜知她另有同伴,只是未去打探别人隐私。
此番听了林白的话,知其机缘必与黄如花的长辈有关,便不再细问。
“你现在有何想法?”林白问。
“我不是那种只知床榻欢愉之辈!”姜小白怒视,“黄道友正自悲伤,你眼中却只有那些事,着实令人作呕!”
“……”林白叹了口气,道:“我是问你境界可已稳固下来,咱们需的离开此地了。”
姜小白脸红了一下,微微侧头,不敢对视,只装模作样的冷哼一声,道:“我得舌草襄助,提升极大,需得半月才行。”
她颇自信,又有几分自得,林白猜想她定然得了厉害的神通。
“那我为你护法便是。”林白点点头,又道:“我本欲带黄如花回去,可她执意不肯。”
“人各有志,这种事勉强不来。”姜小白倒是看的开。
两人细细商量了会儿,便一块儿出去。
林白瞧出姜丫头方才有些想法,但听闻小黄刚死了亲人后,便也熄了寻乐的心思。
三人在外闲叙了会儿,便继续前几日的分赃大计。
前番所获颇丰。林白一一取出,姜小白验看。
值钱东西不多,得自筑基美妇的一块儿轻纱,乃是灵器一属,不知材质。
练气修士大多用法器,威能不显。到了筑基之后,神识更增,便能用灵器,其威力更足,亦别有妙用。
“此物能大能小,进能遮蔽一方,退能拦阻追兵,倒是不错。”姜小白拿起看了眼,立即甩到林白跟前,道:“只是带有三分骚气,等你筑基后自用便可。”她一摆手,摄来露水,正儿八经的洗了洗手。
林白也不辩驳,自收起来。
然后就是那两筑基之物了。剑修遗留一柄飞剑,储物戒中还有三把,皆是灵器之属。且有锋锐之意,价值不菲,亦沉重许多。
林白却用不到,黄如花和姜小白各分了两柄。
那黑衣老修有一黑色玉牌,需得搭配本命神通来用,三人都用不着,黄如花便收了下来。
“这两人出自九阴山,我已将他二人身份牌子毁了,你可莫露了底细。”姜小白叮嘱黄如花。
最后便是巨蛇和巨蝎的残尸,前者蛇皮和两根尖牙有用,后者毒囊毒针更是好东西。
“我居于山间,用不到这些。”黄如花不要。
“那我都收了。”姜小白根本不问林白意见,还朝他瞪了眼,“等我回去显摆一番,再分你不迟!”她很是坦诚。
另还有从几个练气手中得的妖兽皮囊和筋骨,都不值什么,尽皆归了林白。
至于丹药、符箓,这都是山中奇缺之物,黄如花也不客气,全都收了。
“上品灵石十枚,我和小黄三三,你四。中品九百余,均分。下品有六千余,均分。”姜小白一一分派好,感叹道:“想发财还是得靠抢啊。”
此番分赃,只靠摊派,也不比谁功大功小,可谓是十分的不公平。不过三人交情匪浅,又都是年轻人,倒是人人满意。
待分派好后,林姜二人又将自己的丹药和符箓都给了黄如花,她也没做推拒。
分赃事了,姜小白回洞中稳固境界,林白与黄如花在外守护。
如此半月后,姜小白出洞。
她又有变化,面色愈加白皙,有圣洁之感。隔了会儿再看,又似活泼娇憨,内心涌起守护之心。可细再细去看,面容又似模糊起来。
“这丫头筑基时,是得了神通,还是得了邪法?”
林白正自思索,忽听一声嗤笑。循声看去,正是姜丫头。
她已重回往日的娇小乖巧模样,只脸上挂着几分嘲笑,让人忍不住给她一剑。
“我脸上有花,为何看个不停?”姜小白开口。
“貌美却不让看,岂非罪过?”林白道。
“少拿这些话来哄我!”姜小白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