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观声音不卑不亢,响彻整片大殿。
许玄闻言,心中了然,能让蓐肃真人称为剑仙,想来是紫府一级,太平山身为天下剑宗,定然是有紫府剑仙坐镇,只是不知真君是哪一道的。
“你若回山,代我向其问好一声。”
却见那副金甲微微侧首,空洞的目光看向许玄。
“你是昔年赤云那人,温扶风的弟子,如今竟也修成剑意?”
他淡漠的声音第一次显露情绪,混着些惊异。
“正是,下修许玄,如今为大赤观主。”
许玄看向面前,感受到一股锋锐至极的金明之气,他神色如旧,分毫未动。
“倒是稀奇,师徒皆成剑意,难怪别人不容你这一道。”
“可惜了,生在赤云,还和那一帮遗老遗少搅合到一处,若是在北海,恐怕已经被收入仙山。”
蓐肃声音冷冷,转而收回目光,看向下方二人,只道:
“六府如今打得激烈,你们要前去.幸好如今是太真宗坐镇,若是扶尘宗,可是极不待见你们这类剑修。”
上方金甲轻轻挥臂,金铁交击之声响起,极为刺耳。
“天水如今是我提锋山主管,若要借道前往北边战场,都要经过我允许。”
“当然,我不会拦尔等,此来只是问一问来意罢了。”
吕观神色如常,只回道:
“此来是见岚山王,前往他军阵之中,看一看情势。”
上分金色宝甲微微晃动,金明之气流转,声音再度响起。
“岚山王,原来如此,是去看那白猿出剑的,前些日子西海的众阳府也派人来,紫府真人及【郁华剑】一行,想来是你太平山告知的?”
“正是。”吕观眉眼稍敛,语气沉稳。
“既然如此,你二人便领我信物前去,以免路上生事,不然仙山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一副金气凝聚而成的令牌落下,悬于二人面前,许玄和吕观接过,齐齐道谢。
“走吧。”
上方的金甲隐去神异,化为散乱的金气,那位真人已然不见。
二人走出大殿,身后便传来震动之声,原本恢宏的宝金大殿渐渐变化,金气移位,逐渐收缩,化为一金衣小童,此刻怯生生看来,低低道:
“在下藏殿,二位慢走。”
澹台易羽此时上前,拉起藏殿之手,轻声道:
“二位,持信物往北而行,便可到六府所在,我便不送了。”
言毕,这女子便携着身后的金衣小童离去,许玄和吕观一道御风而起,往北而行。
在大殿之中沾染的金气此时缓缓凝聚到许玄手心,微微传来刺痛之感,许玄心思一沉,却未动,悄然看去,却见手心金气化为三个小字。
逍遥游。
这三个金字在许玄看到的一瞬便立即消失,许玄却是心神剧震,这正是剑道仙基之名,师父所成就的,门中真正的传承所成。
‘蓐肃到底是什么来历,似乎和师父有旧,今日写下这三字,是在提点我,还是’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漠,烟沙滚滚,天日惨淡。
许玄越是向前,越觉得身上剑意震颤,【洞化剑匣】前所未有的震动起来,其中的黑白之气似乎要交织出新的尊名,又转瞬既逝。
第218章 世子
边塞,石漠府,剑关。
恶风阵阵,烟沙漫天,入目皆为荒凉之景,人烟稀少,偶有几处村镇的遗迹,其中已然空无一人。
地形干燥,沙土隐隐泛着红,残破的尸首堆积成小山,男女老幼皆有,最上方的已然在风沙中萎缩,血肉枯尽,化为森森白骨,下方的却在满浸的血水中挤为一体,再难分开。
偶有些妖邪之属,闻着血气,便就在尸山旁住下,打坐修行,渴了便掬一捧血水,饿了便啃几具残尸。
天边云气荡开,一道剑光落下,若怒龙一般,将这些形态各异的妖邪斩尽,然后便见滔滔紫黑之火自天而降,高大的尸山化为飞灰。
许玄收剑,缓缓落下,身旁的吕观不发一言,面色阴沉的要滴水一般。
“是修士所为。”
许玄压低声音,目光看向更北方。
“往日六府还算繁华,临近天水,仙道也多着,只是辽军当年杀来,这些仙家纷纷作鸟兽散,凡人却难走,辽军攻来,举止大都野蛮,才有此”
吕观身形模糊,似要隐入烟沙之中,月华扫过,一片安宁,静谧之意笼罩此地,将原本的血秽之气一扫而空。
他眼神中有些不忍,冷冷道:
“万千仙道,要招徒蓄奴、开矿种田,都是自凡人身上取用,夺人骨肉,掠人财物时自觉是理所应当,到了大难当头,却又舍治下凡人,各自逃命。”
“甘心赴死,不是人人都有此等气魄,我倒是不愿过于苛责此地仙道。”
许玄声音低低,看向吕观,眼神晦暗几分,多出些不明的意味:
“我观先前连位筑基都无,修为最高便是我,也不过练气后期,我昔年想过,若是辽军压境,恐怕也唯有携身边之人退走,顾不上治下百姓及门中弟子。”
吕观清朗的面上神色有些复杂,他气态依旧初尘,飘然若神仙,反倒是许玄此时气势全无,看不出剑仙风姿。
“许观主已是剑仙,紫府有望,顾及山门却是轻松,不必.”
“非是此理,我昔年所想所为,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何走来,没什么不好说的,小门小派若想保全,一路上多有违背本心的事情。”许玄背后丹霆轻鸣一声,若在回应。
吕观面上有些愕然,思索一番,只道:“大赤观已是赤云有名的正道,许观主剑斩莲花寺,救下北边不知多少百姓,却不必这般说。”
“我做这些,最根本还是为了山门,为身边之人,至于百姓一事,却不是我首要所虑。”
许玄此时有些触动,眼前之景让他想起多年以前,伏血山统一青巍时的日子,也是这般积尸成山。
“吕道友出身仙山,又是剑仙血裔,你自有行善之余地,当今之世,想要奉行正道,却不是易事。”
吕观沉默少时,再次开口,仅低低道:
“我自是明白此理,许道友或许误解我太平山,我这一脉不显,也是有因在,这些事情,我自然明白,山中前辈更是以性命教过我。”
他此时不再以观主、剑仙称呼许玄,而是平静淡然的叫了一声道友。
“那依道友之见,这事情难道就对了?修为低微就是作恶之借口?”
“自然不是。”
许玄看向对方,声音沉稳。
“奉行正道,亦有代价,不是空口就能应下的事情,我修行至今,就是为了能付的起。”
他眼中瞳仁闪过缕缕银白雷光,无形的劫罚剑意凝于其中,分外摄人。
吕观身旁太阴之气浓郁,化为霜华泄地,他若有所思,只道:
“许道友却是做过实事,知晓其中不易,我年少时往往也以为正邪之分,清清楚楚,若是有朝一日遇上此争,大不了捐躯就是。”
“如今再看,个中曲直,哪里分的清,对错纠缠到一处.”
“不必谈这些了。”许玄实在是懒得扯这些,自己仅是筑基,哪里来的资格去分清这些对错,若是上面的大人真个关心百姓,如今哪里是这个局面?
金丹随意施展些手段,举世便可受惠,若己土、乙木二道的真君,若是有意,想要天下再无饥馑,想来不难。
二人御风而起,前方一座苍凉的关塞横亘,其上兵戈水火的痕迹遍布,石墙叫血染得泛红,肃杀之气弥散。
“剑关到了。”
再往前,越过半边大漠,即是离辽对峙的战线,关塞下是座古城,其中修士纵然多,凡人却也不少。
许玄和吕观收敛气息,共落到城墙上,遥望大漠,按照吕观所言,他师门已和驻守此地的岚山王通过气,若是战场将变,自会第一时间通知。
“修士来此是为何,不怕叫两军交战波及?”
许玄一眼看去,都是些气息狠厉,一副散修做派的修士,这里接近战场,但这些散修却丝毫不惧,趋之若鹜。
“许道友不知,两国交战,虽是乱着,但也有不少机缘在,仅在这六府之地,不知有多少门派、世家被灭,多的是修士陨落,即使是军伍,也搜刮不尽。”
“来此的大都是些亡命之徒,脑袋拴在腰上,跟在离军后行走,仅为求个机缘。”
大漠外忽有动静,浩荡的离火冲天而起,携着滚滚烟气,遮天蔽日,重重幻景生灭,安危变化,化为一小山大小的朱红大斧,轰隆斩下。
一团铁灰之气自更北处冲天而起,其上密布兽首,豺狼虎豹,蛇鼠狐鼶,悉数张口兽嘴,万千扭曲的森森白牙显出,死死咬向上方的离火大斧。
两者碰撞,传来令人心悸的波动,远方烟尘翻滚,卷起沙暴,城中的修士却是习以为常,少有人惊慌。
以筑基的修为,隔着大漠,也能窥探些局势,许玄看去,只觉这离火大斧和铁灰兽首若万千气息凝聚一体,非是一人所出,威能介乎筑基到紫府之间,是愿力金刚、香火神灵一级。
“这是?”
许玄心中忽有猜测,目光死死看向远方。
一旁的吕观此时开口,低低道:
“是两国军阵交锋,大将为首,一统军卒,而后辅以战阵,便有此威能。”
“竟能有金刚之威,难怪两国要养军,不然再多筑基堆去,也不过紫府一念之事。”
许玄心思急转,这秘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便问道:
“不知这军阵之法,因何而成,和金刚神灵之流有何区分?”
吕观出身仙山,见识自然多广,便低低谈道:
“紫府到筑基之间的差距不可逾越,究其本,是临近大罗的位置不同,仙基仅是描摹玄象,神通却是身化道征,若映照一般,至于金丹,却是入主大罗,与道同一。”
“愿力金刚、香火神灵,大都是借助地利人和,性命不全,天生缺陷,受制于人,位格极低,仅能借助愿力勉强相抗,但那些本就是修为高深的,转入佛国或神道则不同,强上不少。”
“至若军阵之法,是古代开创,将领和军士为一体,以人结阵,倒是能逼近金刚,但也不是紫府之敌。”
许玄却是目光沉凝,心中思索,即使是离辽两国的精锐,看来也挡不住紫府,个中差距,非是人力所能填补,但军阵有金刚的威势,已让许玄有些心惊。
“既有此法,不知各家仙道为何不去学来?”
许玄若有所思,看向远方,愿力金刚级别的战力用处也不小了,各家紫府却都是以培养打手为主,未见过养军的。
“这法子哪里是寻常仙道能负担的起的。”吕观轻叹一声,只道:“前方是岚山王的军士,想发出先前威势,足需近百筑基,自练气开始以秘法培养,气息相连,日夜操练,各自仙基宛若一体,加之有位神魂异于常人的大将,方可显威。”
“也只有帝家有资格去养兵,寻常仙道,有名筑基种子,大都细心呵护,让其尝试突破紫府,哪里能舍了这般多的筑基。”
“原来如此,看来还是释修的金刚最为简单,有人接应,收足愿力便可成就。”
许玄目光一沉,还是释修的法子最简单,香火神灵还要山水安置金身,局限一地,这些和尚却只要将愿力寄于佛国,自是自由。
两人此时正谈着,却见关外烟沙一止,两军各自息兵,再无动静。
自大漠方位迅速飞遁来一阵金煞之气,停于关前,一身着白虎兽镜宝铠的青年将士走出,气息显露,已是筑基后期。
关上的散修顿时乱作一团,还以为这位是又来抽人了,纷纷向外逃离,却听得上方之人沉声道:
“吕观道友,许玄道友可在?世清世子有请,可来军帐中一叙。”
听闻此言,吕观面上有些疑惑,只道:
“宋世清是岚山王亲子,他寻我等作甚,时间也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