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从进入外门,无处不为同乡着想,白岗来的外门弟子,哪个不识我?他们喊我一句师兄,我便处处照料,多有提携。’
王栖云在此主事之时,他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等到刘霄闻来此,他虽然表面亲近,但心中实在是不喜。
‘近来青原镇建成,白岗的同乡多有找这刘霄闻求情,他一个都未理会,心是真狠。’
刘凡青感叹,心中却升起几分得意来,这些年来,他在外门中还是攒下不少人脉,同负责青原的那边打过招呼,帮着照应了白岗来人。
‘外门才是真正有人情味的地方,这些洛青的真传,都是些毫无人性的玩意。’
近来他在同门中的威信越来越高,不少师弟信服,至于刘霄闻,背后可有不少人在指指点点,这消息传回白岗去了,可是让刘升水这老汉蒙羞。
这些日子在此主事的是栖云师兄,这人宽厚,不与人动怒,刘凡青的日子越发舒坦,只待凭着自己多年功劳,向门中求份灵气,以突破炼气。
他们这些外门弟子,修行的都是二品功法,平庸货色,当真可怜。
‘那刘霄闻凭什么,一来就能修行真传,许观主杀敌无数,也只是修个三品的。’
时间越久,他心中越觉得不忿,只是深深隐藏起来。
远处升起一杆阵旗,是栖云师兄在呼唤众人,刘凡青不敢耽搁,忙向着营地奔去。
一路上不少同门向他问好,他都笑着回应,这种感觉颇为良好,让他心情舒坦几分。
入了营中,只见空地边大致三十名外门弟子已经到齐,都是胎息后期修为,算是门中精锐。
刘汉水在其中年纪最小,就是栖云师兄也多有夸赞他,称他炼气有望,实在是可惜了。
王栖云身旁跟着二人,一位是着青衣的俊逸青年,一位则生得瘦削,两眼官黄,是名少年郎。
“各位同门,这两位是掌门真传,领了掌门之命,特此来援助栓马道的。”
王栖云嘴角含笑,洛青派来人手,他压力可减轻不少,更何况还能同两位师弟好好亲近些,自然是极好的事。
柳行芳先行上前,向诸位同门行礼,报出姓名,笑的很是爽朗。
至于一旁的许法言,没什么表情,只是上前,报出自己名字,就退下不言,垂首看着地面的蚁虫。
刘凡青本没什么反应,听到许法言这个名字时,心中一惊,意识到什么,猜测起来。
‘姓许,那必然是白岗出来的,我就说许家那位主事的近些年腰杆挺直不少,刘凡河都要忍让,原来又送来一位嫡传。’
刘凡青当下看向那位瘦削的真传,心中盘算起来。
‘都是白岗出身,可以亲近几分,看这人似乎是个不善言谈的,年纪又小,恐怕没什么心机。’
‘刘霄闻自小无父无母,不知道血缘亲情,这许家的子弟家风都不错,同我关系也好,或许是我的机会到了。’
刘凡青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看向那位瘦削的少年。
许法言正专心致志看着地面,蚁虫搬运腐果,他伸出右脚,轻轻碾死。
第82章 破阵
大盘山边野,秋雨粘湿,漫浸过低矮的山丘,草色苍黄,天潮地湿,是个霉气熏蒸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里,本该是蜷缩在炕上,听外面雨声敲打,昏昏睡去才是。
张养稼却不得安生,他是大盘山中一普普通通的村夫,正同一众乡亲在雨中忙着打理寺庙的田地,已经从清晨忙至正午。
他生得黑瘦矮小,已有不惑之年,弯下腰梳理田间积水时背痛的利害,但手上动作可不敢停。
将佛爷的地打理好,才能回去看看自家那几亩田产。
田边站着位着黄褐纱衣的年轻僧人,头上的三个戒疤尚新,站在垄上,避开了浑浊的泥水,手执梨木棍,督促着众人。
“动作快些,莫伤了灵谷。”
有几人叫冻得发僵,动作慢了,就被这僧人结结实实朝背心砸上一棍,痛呼倒在泥水中。
“贺收,你咋能这样?都是乡亲,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张养稼上前,扶起几人,声音有些颤抖。
不久前这名僧人还是自己的好侄儿,自从入了寺,性情大变,谁也不认了。
“我现在是普智,尔等莫再纠缠这些俗事,自我皈依佛门,尘缘已断。”
普智看向眼前的村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将手中腕口粗细的木棍伸前,冷冷道:
“张养稼,你再添乱,耽误了正事,伤了灵谷,我定不轻饶。”
下方身形矮小的村夫不敢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忙活去了,普智的心中升起一丝得意来。
‘这就是断了尘缘,按照寺中大师所说,我是个有佛性的。’
张养稼看向四周,并无一人来帮着他说上几句话,甚至都念起了佛号,有些嫌弃般的离开他身旁。
‘这是,为啥?’
他不懂这些事情,只觉大家都疯了,先前仙家在时,种的灵谷也只是少部分,不耽搁自家收成,哪里像和尚这般丧心病狂,把人当牛马驱使。
即便这样,附近的村民去寺中听过一次佛法,一个个就心满意足,只盼多积德行善,早日入净土之中,都不想过日子了。
竭财赴僧,破产趋佛,这就是如今的大盘,没有宗亲,没有朝廷,没有仙家,只有寺中的佛爷。
张养稼忽地起身,算算时间,这时候自家田里的庄稼应该都毁了,今年怎么过下去?
他无妻儿,家中仅一老母,前些日子向佛求愿,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活活饿死了自己。
这名黑瘦的村夫忽地起身,紧紧握住手中耙子,他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激的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普智见此人不动,皱眉怒喝道:
“张养稼!”
对方无回应,只是稳稳站着,背对普智,腰杆挺的的笔直。
普智眼中闪过暴戾之色,提棍上前,走入田中,浑黄的泥水漫过他崭新的僧衣,让他心中的怒气越发高涨。
“你”
普智走上前去,话还未说完,张养稼却猛然转身,举耙就砸,这一击用尽了这村夫的全身力气,但却落了空。
这名年轻僧人已经入了法慧之境,五感敏锐,怎会吃亏,瞬间腾挪至一旁,举棍将对方手中那破破烂烂的耙子打飞。
“张养稼,你个不识抬举的。”
普智一棍打在这名村夫的膝上,只听得令人牙酸的粉碎声。
这名黑瘦的村夫立刻倒地,但未吭一声,半张脸浸在泥水中,露出的右眼仍死死瞪着普智。
普智只觉得那目光过于炙热,过于哀痛,让他想起少时去这位表叔家中串门的日子。
那时他不过十岁,还会笑话这位表叔娶不到媳妇,对方便笑骂几句,同他开些玩笑。
周围的村民渐渐看了过来,普智怒斥一声:
“看什么看,都去给我安心干活。”
四周的人忙收回目光,张养稼倒在泥水里,一声不吭,普智掂了掂手中梨木棍。
算了。
他转身欲走,背后却传来一清晰的咳痰之声,他的僧衣上落了什么秽物,正向下滴流。
普智转身,看见张养稼笑了,笑的如同往常一样,似乎开了什么玩笑,这笑容迅速刺痛了他。
这位僧人举起手中梨木棍,稍稍犹疑几分,而后砸了下去,木棍同雨点一道敲在张养稼身上,发出阵阵骨裂声。
普智口中念起佛经,疯魔一般殴打着下方的人,雨水混在他脸上,滴落而下,显得万分狰狞。
‘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张养稼的气息越来越弱,天上的雨势忽地增大,原本飘忽的雨丝变得磅礴,倾泻而下。
普智再也顾不得脚下之人,向四周怒喝道:
“还不快些,雨又”
他的话语被一阵雷声打断,汹涌的雷光积聚在一朵阴云旁,只占了天边小小一角。
这雷声若鼓点,一重接一重,越来越盛,越来越高,那朵阴云像是要坠落一般,向着这片田野飘来。
普智生出一阵悚然之感,寺中的经文在此刻叫他忘得一干二净,他隐隐约约想起了少时,祖母同他讲的话。
‘做了恶事,小心天打’
未等他多想,那朵阴云飘落而下,一道紫绛的雷光涌出,若蛟龙般在空中腾跃,转瞬之间就落到他面前。
这雷光极其收敛,将普智的整个头颅轰成焦炭,就消散不见。
那片阴云散开,露出一悬空宝船,通体为青木,上刻阵纹,散着宝光,船边站着四人。
背剑道人,疤脸汉子,青裙美妇,白衣女子。
道人踏雷而下,着玄黑道袍,上绘火云,背后八方古剑清光流转,赤火奔流。
“拜见仙长。”
不知是谁先开口喊道,这些凡人纷纷磕头行礼,上一刻还在含着佛号,转眼又拜起神仙。
许玄挥手,让众人散去,走向前方倒在地里的汉子。
他取出一枚胎息品阶的疗伤丹药,喂给倒在田间的人。
【回春丹】,再普通不过的疗伤丹药,也只对胎息修士有用,但凡人服下,可就是真正的灵丹妙药了。
张养稼的伤势迅速恢复,骨头重新接起,伤口凝合,渐渐回过神来。
“谢过.仙长。”
许玄吩咐周边之人将这汉子扶起,带回养伤。
他返回不系舟上,神色感慨,低低道:
“看来这些凡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梁雍在一旁浑不在意,只是问道:
“这周边都未见什么僧众警戒,难道都缩到那庙中去了?”
“释修一但接上净土,愿力加持,就十分难缠,莲花寺的小莲因净土虽然残破,但依旧有不少神妙。”
许玄低声回道,看向不远处的庙宇,周边未见凡人和僧众,一道金虹贯传漓水,自北而来,同这庙宇相接,周边有五色琉璃明光生发,幢幡飘舞,香云霭霭。
“看来慈海已经调集愿力,引渡过来,加持到这庙上,早有准备了。”
“怕个卵,直接驾着这飞舟,就是对方有那劳什子遗骸又如何,也只有挨打的份,老子就喜欢敲这些和尚的龟壳。”
梁雍嘿笑一声,手托那骨塔,许玄这才得以端详这法器的全貌。
塔为九层,通体莹白,若某种兽骨,上刻龙纹、夜叉,塔尖上蹲伏一白鬃怒狮像,自第九重塔身喷吐黑灰之火,不断爆响。
“他这法器不简单,不像离国的东西。”
天陀低声提醒,许玄了然,如今即将行事,他不欲多生事,便未多言。
几人驾驭着飞舟,向前而去,瞬息之间就来到这间庙宇前。
重重宝光一盛,自庙中走出一名老僧,手执锡杖,衰老的利害,让人疑心他是否下一刻就会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