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这个位置,他无法理智客观,他会恐惧,他会害怕最坏的结果出现。
他怕北烈铁骑踏破越阳,让乾元数百年基业断送于自己之手,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不敢想象史笔如铁。
亡国之象如一座大山一般,积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心底最担忧之事被对方干脆利落的揭露。
他已然无暇去顾及明辰的身份,只是眉头紧锁,绷紧了嘴,并没有说话。
他会思考:这陌生人都看出来了,是不是代表着,他所担心之事发生的可能性,比他想象之中要大。
明辰看着沉默不语的太子,继续说道:“南方血衣军已然成势,雄踞三州,吸纳兵卒数十万,规模还在不断扩大。一往无前,锐不可当,气势汹汹奔王都而来。”
“南方还有流雍,临光,季取三座重要的粮仓岌岌可危,一旦被夺……”
“殿下何解?”
老头儿算一个兵,农夫算一个兵,小孩算一个兵,土匪算一个兵。
十万兵马,真正有用的,兴许连一万都不到。
精锐的部队,还需要再打个折扣。
鱼龙混杂,乌合之众,人心难测。
也就趁着乾元北方战争,愤而起事罢了。
当那些平凡普通的人得到了超出预计的力量和财富,他们会不会耽于享乐,忘记最一开始共同的目标呢?
就算是领导者有天纵之才,也需要时日和精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整合。
对于底层起事的群众而言,最是难的兴许并不是打仗,而是如何在缺乏知识,缺乏眼界,缺乏背景,缺乏思想……这样的条件下,去建立一个政权。
真说这血衣军起事是灭国之灾?其实也不然,努努力还是有办法可解的。
但是现在事实就是血衣之乱已经超出了控制。
所有的事情连接在了一起,环环相扣,一片雪花也可以引起雪崩。
朝廷分兵乏术,根本无法解决,一步一步,已经酿成大祸。
明辰这话说出来,便是一点一点地在朝着萧正阳的心头增加砝码。
何解?
何解?
萧正阳要是知道如何解,他就不会劳累两夜都没有合眼了。
明辰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而现在,就是在一步一步地放大他的恐惧,放大他的焦虑。
第42章 太子有点令人失望啊
“最重要的一点,殿下,你手里有几张牌啊?”
“朝堂分作几派,有几人是百分之百听命于你的?”
“酒囊饭袋之徒、阿谀奉承之辈身居高位,蛀空国家资源,如何清扫?”
“头顶着当今圣上,他若是不同意你的解法,你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办?”
前面所说的只是面临的最大外患。
相较之而言,真正令人窒息的,其实是眼下乾元所处的内忧。
只不过是外患表现得太过于明显了,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真正的问题根结出现在哪里。
五百多年过去了,乾元的气数差不多了。
王国朝代是个轮回,这些问题基本无法解决。
明辰饶有兴致地看着眉头紧锁的太子,放上了最为沉重的一块砝码:“所以说,殿下还是洗洗睡吧,想那么多做什么?你还没即位呢!”
“天下最憋屈的事情莫过于心有余,而力不足。”
明辰的话多少有点不客气了。
但是令萧正阳无奈的是,他好像……还真的无力反驳。
有着另一个世界历史文明的积淀,明辰的眼光足够开阔,不像朝堂上那些鼠目寸光拘泥于权力斗争的大臣,没有立场,也不需要畏畏缩缩明哲保身。
他像是一面镜子,字字句句一针见血,把所有的问题,都揭露在了明面上,清晰明了,直指萧正阳内心。
这些问题,虽然模模糊糊,但萧正阳其实是知道的。
但是知道又如何?
深陷于局中的人,迷雾遮眼,牵绊掣肘,他是找不到难题的解法的,窒息而又绝望。
现在出现一个人如此清晰的给他揭开。
他晃了晃身子,赶忙扶住了桌角,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净了。
劳累,病痛,虚弱……一直以来积压的痛苦也在这一刻爆发。
“……”
“额……”
他捂着胸口,心脏剧烈跳动,不住颤抖着无法控制。
忽然间一丝甜意突然上涌喉头。
“呜哇……”
竟是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明辰:……
头一次把人说吐血了。
害怕.jpg
“先生,你有办法?”
吐了口血,萧正阳好像还更轻松了一些。
尽管看不到半个人影,他却还是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明辰的方向,不住问道。
初见时,他还是那般冷漠厌烦的模样,现在却是满眼热切,连称呼都变成了‘先生’。
他知晓,明辰既然来了,既然跟他絮絮叨叨说这些事情。
那么必定不是让他洗洗睡吧,而是想要与他继续沟通。
明辰静静的看着这殚精竭虑的太子,语声低沉问道:“问题的解法,殿下当真不知么?”
萧正阳一滞。
这个看不见的人,仿佛真的可以看到人心一般。
明辰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问道:“殿下,君主没有霸道和野心,那就是懦弱。你是太子,你真的做好了去领导这个国家的心理准备了么?”
现在,萧正阳不讨厌这个使用歪门邪术之人了。
相反,他觉得这个人是难得的可以把话说进他心里的人。
短短的几句话的时间里,明辰已经完成了印象的逆转。
他无奈地笑了笑:“呵呵……又怎是先生说的这般简单呢?”
堆积百年产生的腌臜,岂是那么容易清理干净的。
他的父皇也只是不理朝政,但是权力可一点没少。
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如履薄冰。
他是太子,但也只是太子。
“是不简单?还是不敢?殿下?”
“这么多年,你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宁愿吐血,也不愿去找更简单的途径么?”
萧正阳不够狠。
这太子跟凌玉应该挺有共同语言的。
萧正阳闻言愣站在原地,眼中思绪流转,有些沉默。
明辰耸了耸肩不愿多说。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仁厚贤明有的时候并不全是优点,他会在意名声,也会在意史笔,恪守底线,不愿触碰规则。
换做明辰呆在萧正阳的这个位置,日月早已换新天。
萧正阳沉默了许久。
明辰也不说话了。
他在等这个太子请他。
珍珑棋局,是要自杀一子,之后就会发现局势豁然开朗。
之所以天下难解,是因为没人敢落下那‘自杀’的一子。
明辰今天来此,就是为了这一步而来,他可以来为萧正阳填上这一子。
而做出最重要一步的人,往往出力最少却可以得到最为丰厚的回报。
只是……
过了一会儿,萧正阳似乎是怕明辰走了,不住又问道:“先生,还是说说如今北烈战乱,南有叛军吧,可解否?”
“若先生可解乾元此难,孤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太子有点令人失望啊~
说不说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
明辰摇了摇头,说道:“若乾元可以坚持到冬季,就有一线胜机,殿下敢赌吗?”
萧正阳:……
不敢。
再打上半年,还只是一线生机。
莫说北烈敌军,南方的叛军就已经无法收拾了。
明辰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了他的想法,继续道:“派人出使北烈,议和。挥师南下,抵抗叛军。”
萧正阳:……
明辰所说的法子,他早就想到了。
打不下去了,当然要议和。
但问题是,说起来简单。
如何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