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游苏沉默,那侍女又躬身开口道:
“游公子不必着急,在您拿到莲藕心之前问都可以,您可以慢慢想。”
游苏愣了愣,回了声“好”就转身离开。
……
这是来到玉环池的第十日,本该如约拿到莲藕心的日子。
玉朦玉胧昨日将动机坦白被拒绝之后,与游苏的相处也变得尴尬起来。游苏也乐得如此,尽量避免她们的服侍。
用过晚膳,游苏又来到了小池宫外。
他的神识散发不进去,所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想要借那个问题来找个由头与圣女见个面,可又实在想不出要问什么问题,只是在小池宫外来回踱步,看上去很焦急的模样。
玉蝶圣女的贴身侍女依旧拦在门外,她看着游苏焦头烂额的模样于心不忍,凑过来道:
“游公子可想好了要问什么问题?”
游苏思考了一下,才道:“我想问问我师尊当年闭关的事情。”
侍女摇头:“游公子请回吧,您真正想问的问题不是这个。”
真正想问的问题?
游苏表现地有些惊讶,若有所思地走了。
侍女则看着游苏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十一日。
玉朦玉胧发现游苏又欲出门,还是没有忍住冲动,问道:
“游公子,是又要去找圣女吗?”
游苏点了点头,“不错。”
“可是圣女谁都不见,游公子又为什么要去找她呢?”
“圣女还欠我一个问题,当她把答案告诉我之后,我就不会再找她。”
“游公子还真是……锱铢必较呢。”
玉朦玉胧对视一眼,眼底的希望死灰复燃。在她们看来,问题只是借口,游苏想见圣女才是真。
“那游公子的问题想好了吗?”
游苏跨出门槛,没有回头,沉默地又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游苏来到小池宫外,侍女见到他还是将其拦住,关切问道:
“游公子,是想好问题了吗?明天……莲藕心可就要成熟了。”
“嗯,想好了。”游苏双手负后,郑重问道,“圣女还好吗?”
侍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泪花流转,欠身喃喃道:
“游公子恕罪,其实昨日奴婢就该替圣女回答游公子的问题,但是奴婢擅作主张,拒绝了游公子。”
“为何?”
“奴婢是圣女的贴身侍女,圣女曾在洗浴时抱怨过,说游公子与圣女相处了六日,问过不下几十个问题,却没有一个是关乎她的,这让她倍感挫败。奴婢不忍见到圣女哀伤,悄悄记住了这句话,所以才想要等游公子问关于圣女的问题时再回答。”
侍女瞥了一脸担忧的游苏一眼,心中暗叹,她果然没有看错,游苏并非对自家圣女一点感觉也没有,否则也不会主动来找圣女,更不会主动问起圣女的情况。
“那她到底好不好?”游苏没有追究这个小小侍女的自作主张。
侍女拭去眼角的泪花,从怀中取出一本页脚已皱的书册。书册上散发着浓淡适宜的清香,这香气游苏闻得出来,不是这侍女身上的馨香,他清晰记得,这是圣女身上的香味。
“游公子看过这个,就知道了。”
侍女将书册递给了游苏,游苏伸出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其接过。
……
游苏回到青澜殿的时候,玉朦玉胧仍旧在院子里等他。
游苏一脸的凝重,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一言不发的他让气氛都有些压抑,宛如夜里的深空积压着磅礴的乌云。
玉朦与玉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的游苏,皆是有些心悸,终是玉朦鼓足勇气,悄声问道:
“游公子见到圣女了吗?”
游苏依旧没有说话,却让人想到暴雨前的宁静。他将刚才从侍女手中得到的书册递了过去,玉朦不知这是何物,却也能感觉到一丝异样。
她领着妹妹凑到灯火下,小心地翻开了书册。
书页上的字迹娟秀,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好似写字对笔者而言不是一件辛苦的事,而是一件值得享受其中的事。
玉朦看了两行才发现,这竟然是玉蝶圣女亲自写下的日记。
前面的每一页日记都写得很简短,记录了圣女自小成长而来的生活。
她一出生就是圣女,可与之前自诞生起就被奉作一池希望的圣女不同,所有人在发现她没有灵脉之后希望都落了空。因为她是反映玉环池状态的镜子,她没有灵脉,说明这么多人赖以生存的玉环池仍旧没有好转。
这个本该承受万千宠爱的孩子受到的几乎都是冷眼,她被困在小池宫里长大,那不是宫殿,那更像一座囚牢。
在仙人的世界里,一个凡人却要作为信仰的象征,这对仙人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对那个凡人而言,所承受的压力与期盼亦足以压垮她的凡躯。
不过幸好玉蝶生性坚强活泼,又聪颖亲人。倘若她可以修行,她一定是一位极称职的圣女。她也靠着自己的人格魅力,逐渐改变了身边亲近之人的看法,至少在这些侍女眼里看来,她就是真正的圣女。
圣女在日记中很少记录心酸的往事,只会记下一些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她的日记很简短。但玉朦却注意到,最新的几页日记竟写的满满当当,让人能感受到她跃然纸上的喜悦之情。
玉朦通读之后才发现,上面记载的居然全是与游苏相处的细节。
“今天与游公子一起跳了舞,这是我跳过最开心的一次舞,但其实我不该把玉仙奔池的典故告诉他。他还喝了很多的酒,他肯定以为喝仙酒就一定会是我先醉吧?哼,这就是小看玉蝶的代价。不过他喝醉的样子也很好看诶,就是嘴里一直念叨着‘师妹、师姐、师娘、师尊’,怎么不念‘玉蝶’呢?”
“今天和游公子去湖西亭赏湖,路上遇到了大公子和姬小姐,游公子作的诗文真的是旷世之作,他却坚持说作者另有其人,若真有我怎么完全没有耳闻?后来到了湖西亭,他又念了好几首诗,每一首都足以名垂千古,我将它们悄悄背了下来,但我可舍不得告诉别人,尤其是那个姬小姐。”
“想在山顶放天灯其实是我任性的要求,我从没站到过那么高的地方,向下看去,好像自己也成了凌驾凡人的仙。但其实走到悬崖边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的,可一想到游公子站在我的身后,就觉得莫名的安心……”
“我不敢再见到他了,他并不属于这里,也不该留在这里。”
“莲藕心出了问题,可与游公子的约定之日就要到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在骗他?他千里迢迢来这里求取莲藕心,应该对他很重要吧……没关系,我是圣女啊,我一定会将莲藕心交到他手上的……这是约定,反正我,很快就要……”
最后一页上,布满了圆斑状的褶皱,大抵是已经风干的泪水,最后那个‘死’字给浸润的模糊不清。
玉朦与玉胧再抬起头时,不自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她们本以为圣女是在靠自己的魅力俘获游苏,却没想到圣女早已成了别人的‘俘虏’。
日记滚落在地,竟还掉出一页残纸。
玉朦赶紧将之捡起,竟是前代圣女的遗书。
前代圣女与玉蝶一样都是不能修行的圣女,在遗书中也大多是在回顾身为凡人的她在玉环池的诸多经历。
可最后一句话却让玉朦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根本不是自然凋零。”
第146章 救圣女
不是正常凋零?
玉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代表的重大信息,与玉胧一样有些呆滞。
“那上面写了什么?”
游苏自回来之后第一次说话,声音像月光下的寒铁,他方才在乾坤袋中靠神识阅读日记时,并未发现那张残破的遗书。
玉朦便将上面的内容都念给了游苏听,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游苏忽地捏紧剑柄急切问道:
“前代圣女活了多久?”
“三……十三岁。”玉胧愣愣地回道。
游苏蹙了蹙剑眉,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
照之前所了解的,圣女之美开始凋谢的时候也就代表她的死期将至。
纵使前代圣女也是凡人,但不比凡间整日风吹日晒的农妇,圣女的生活环境可谓是养尊处优,吃穿用住都是上品。
仅仅三十三岁而已,真的会变丑吗?
要知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不一定就比朱颜绿发、青春靓丽要差,很多人就喜欢年纪稍大一点的美女。
“你们见过前代圣女吗?”游苏问道。
两女皆是摇头,看她们的年纪,或许比十八岁的玉蝶还小。在她们所知的历史中,前代圣女就是自然死亡。
但事实证明绝非如此,前代圣女一定是被人刻意杀害!她无法将凶手公之于众,只能留下一封残破的遗书,却被玉蝶圣女侥幸所得。
可玉环池避世不出五十四年,谁能闯进玉环池杀她?答案只有一个,就是玉环池自己人杀的她!
游苏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忽然变得冷肃,他几乎是用吼着说出的这句话:
“我去找圣女!”
……
“玉榛,你说放在历代圣女里,玉蝶圣女的美算不算得上是前三之列……”
小池宫内,慎息尊者站在独属于玉蝶的那处池台边,痴迷地看着水中的光景。
明明是星光黯淡的夜里,湖内却有一团巨大的光晕,像是一个巨型的发光水母在游荡。
玉榛却只是深深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那团光晕一眼。
“每一位圣女都是五洲有名的美人,但不得不承认,玉蝶圣女虽是凡人,却有着出类拔萃的美。”
“你说与外界疯传的那些天仙榜上的女仙相比,玉蝶可能上榜?”
玉榛思考了一下,才道:“慎息尊者,是想念外面的光景了。”
慎息尊者转过头来,他的鬓发梳的一丝不苟,就连湖风也无法吹散,他反问道:
“你不想?”
玉榛错愕片刻,没有直面这个问题,似乎这是一个不能摆在明面上讨论的话题,他将话头又说回了玉蝶圣女身上:
“玉蝶圣女很美,但留不住的美没有任何意义。”
“说的是啊……玉蝶圣女的死,至少比上一位有价值多了。”
慎息尊者幽幽长叹随之一笑,好似看不起玉榛的软弱。
这個从玉环池底层爬出来的尊者有着沉稳又锋锐的气质,他一步步走的很踏实却又充满了野心。如果只是个勤勤恳恳、一心修道之人,他会是个尊者,却不一定会是家主。
恰在此时,风铃声响起,玉蝶圣女的贴身侍女出现在这处独立池潭的入口处。
“慎息尊者,玉榛大人,游公子再次求见。”
“游公子?不是让你告诉他,圣女谁都不见吗?”玉榛皱了皱眉。
“我说了,但游公子说,他不是来找圣女的,他是来找慎息尊者的。”
“哦?看来我们这位游公子,也不算笨嘛。”
这个一脸从容的尊者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惊讶,转瞬又变成了笑意,他与玉榛对视一眼,眼里露出一抹兴奋的精光:
“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