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依依双手撑地,几滴晶莹已经从她的眼中落下,唯有无言的悔恨。
她当然记得,那是她与自己敬仰的华镜首座的初见。以梦境之主为敌,注定会遇到数不尽的鬼蜮邪魔,但她相信自己的决心与定力,跟号称梦主克星的华镜大人一样。
可此时的她……
“你丢失了自己的信念,但你比谁都清楚,本座永远不会。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在本座这双白瞳前不起半点功效。
你看着那具傀儡跪在荷叶上,明知那是假,却很期望那是真的吧?好像这样就能为你心甘情愿向邪魔祭拜洗去一些罪恶感,可惜本座让你失望了,你……也让本座失望了。”
游苏总算是搞懂了来龙去脉,他早该想到,梓依依身为华镜首座身边的亲侍,怎么可能会轻易被邪魔蛊惑。
她在心想佛面前表现得太脆弱,根本不像一个与邪祟常年战斗的人,现在想来,这原来都是她故意为之。
“虽然败给了欲望,但依依姐也是为了除邪。”
哪怕华镜首座说的再清楚,游苏还是对梓依依感到有些愧疚,毕竟最开始深夜让梓依依带自己进落星谷查探的是他。
“为了除邪?本座才与游苏神子说的忠告,你就忘了?”
——不要把身边之人想得太美好。
“可依依姐……”
“她知道本座就在深谷之中,要除邪,何需她用拜邪除邪这样献祭自己的手段?你以为她是大义凛然,实则那是她的虚情假意。”
“那也不至于罪无可赦才对……”
“她坏了本座的计划,让那心想佛逃了,这还不算罪无可赦?若是换作别人,本座当场就会了结她的罪孽。留她命到辟邪司,已是本座看在往日情面。”
华镜首座双手负后,气势凌人。
“逃了?”
游苏这才想起重中之重的事,那团粉肉死了,眷属关系解除后的梓依依也应该散失邪气才对,而自己却依旧能看见她!
可他亲眼目睹那团粉肉化为脓液融于大地了啊……
这只能说明,真正的心想佛另有其‘人’!
“让你死个明白。”
华镜首座冷声淡语,梓依依知道,这是在对她说。
桃夭夭忧心忡忡,知道该自己说话了。
可生性欢泼的她有些不适应如此严峻的氛围,显得有些娇怯,双手紧张地垂落在腹前纠缠,却将这副童颜下的浑圆挤得更加伟岸。
“我和华镜大人隐藏修为潜入谷中,发现了有这么一个邪教的存在。带我们进来的那个女邪眷见我们漂亮,就向邪魔许愿变成我们的容貌,这也给了华镜大人暗中控制她们的机会。
华镜大人发现这心想佛只是个摆在台前的冒牌货,本想继续控制这两个女邪眷深挖出真正的心想佛。但神子和依依姐来了……华镜大人故意出言提醒,却也还是落了个打草惊蛇、前功尽弃的下场……”
梓依依听完之后心如死灰,就连泪意都停止了,好似再也哭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真的罪无可赦。
“自己说出理由,本座或许会从轻处置你。”
梓依依恍若失神,嘴唇嗫嚅不发一音。
“因为神子?”
游苏身子后倾,不知为何会扯到自己。
桃夭夭看着好姐妹的脸,虽然她喜欢开梓依依对游苏动心的玩笑,但却没想到梓依依会为了游苏做到这种地步。
“游苏神子,你觉得我这两个侍女如何?”华镜首座蓦然问道。
游苏眨了两下眼:“都是才貌兼备的卓荦仙子。”
“孰优孰劣?”
“自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如神子不弃,本座可以下令,将桃夭夭许配给神子。”
话音一落,桃夭夭与游苏一齐双瞳瞪大,不可置信模样。
而梓依依跪落在地,更瘫软了些。
“看来不是,或者说,不全是。”
华镜首座将梓依依的表现尽收眼底,一副洞悉人心的语气,“神子太过耀眼,你自卑了,这让一向矢志除邪的你产生了动摇。你开始怀疑自己,所以为了力量,你低下了你的头。”
闻言,梓依依彻底伏地,像是认罪。
桃夭夭面露苦涩,为姐妹的失足感到惋惜,也为她的毫不辩解感到无奈。
华镜首座除了首座的身份外,还是一位极为罕见的真言师。
在她的面前,绝无说谎的可能。
“心想佛的真身一日不除,你就还是邪眷身份,这是你应得的结果。本座不会让辟邪司的人动你,你将终身待在中元洲的西岸战线,在那里除邪赎罪。”
华镜首座下达了最后的处决,在她的角度看来,已是仁至义尽。
可游苏却瞳光闪烁,察觉到了古怪。
华镜首座为何能控制邪眷?
而且她还能安然躲在假佛面前而不暴露,完全有机会在梓依依邪化前阻止她啊,这可是她的亲侍啊……
这让游苏不由得想起那些吸引他入谷的白鸟,落星谷围了这么多辟邪司的人,若这白鸟真有规律,难道只有他才能发现吗?
他与很多辟邪司的人都打过交道,深知他们中大多数都不是蠢材,而是有着崇高使命感的天才。
他越发觉得古怪,就好像这白鸟刚好是在他来的时候就有了规律一般。
老九……会不会也是在华镜首座的控制下呢?
第298章 华镜首座的请求
“夭夭,带她离开吧。”
华镜首座挥袖转身,昏暗的深谷之中只有点点篝火,飘舞的银丝却仿佛也带着皎月般的荧光,如梦似幻。
“至于游苏神子,则跟着本座继续寻邪。”
“华镜大人……”桃夭夭目露不忍,低声央求。
“你也要为了她来忤逆我?”
华镜首座也不转身,曼妙的背影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孤冷。
桃夭夭紧咬贝齿,终是只能无奈地长叹一气。
她走到梓依依身边,轻轻挽起梓依依的小臂,准备将伏地认罪的梓依依拉起来。
“依依姐,走吧……”
桃夭夭也是这才发现,自己相伴多年的好闺蜜此时已是浑身瘫软、面如死灰,这让她更感心疼。
游苏还怔在原地,只觉那个猜想越发成型。
从方才说要将桃夭夭许配给自己来试探梓依依心思的行为来看,游苏觉得这就是一个为了试探人心不择手段的女人。
在一个即将饿死的人面前故意放上一个染了邪浊的苹果,用她是否会吃这枚苹果来判断她的好坏。
游苏觉得这是不恰当的行为,因为极端条件下的人性根本不能考验。早在设下这个考验之初,设下考验的人就不尊重和不信任被考验的人。
但他却也没有证据去证明,这一切都是华镜首座在背后左右。
“华镜首座,晚辈觉得……”
“游苏神子,你是觉得本座太好说话了吗?”
华镜首座无情打断,她的声音如冰雪般冷冽。
“我……”
“神子大人,不必再说了,这都是依依应得的,幸好没能酿成大祸,害了神子。”
梓依依终于说了她被定罪之后的第一句话,她嘴角浅勾,笑的有些凄凉,眼角藏着一丝委屈,眉梢却又有一丝解脱。
游苏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抿了抿唇,没再言语。
他的猜测毕竟只是猜测,根本没机会证实,梓依依企图拜邪却是既定事实。
“神子大人,还请借剑一用。”
梓依依即将与游苏错身而过,却蓦然停住。
“依依姐,别……你还有祛除邪气的机会,不至于自裁的……”
桃夭夭赶紧扯了扯梓依依的袖子,担心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梓依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依依自小被华镜首座抚养长大,早已将除邪卫道视为己任,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那你要剑干嘛……”桃夭夭还是放心不下。
比起桃夭夭的关切询问,游苏则显得洒脱的多。
他抽出墨松剑,细心地握住剑锋,将剑柄对向梓依依。
梓依依冲他莞尔一笑,微屈双膝行了个谢礼,然后就接过了墨松剑。
只见她将这柄锐不可当的宝剑举于头顶,桃夭夭登时惊得花容失色,眼瞪如铜铃。
而电光火石间,她便手起剑落,她的雪白脖颈完好无损,风中却飘下了一缕银白色的发丝。
那是她额间刘海中最特别的一缕,是她为了表达对华镜首座的敬仰之情,特意在华镜首座的允许下染成的银白。
而她现在,亲手斩断了这缕牵绊。
“梓依依已是邪魔之身,不配再做华镜首座之侍。此番入邪,都是我咎由自取。华镜首座不必为我通融,辟邪司无论给予我什么惩罚我梓依依都一人受之,与华镜首座与桃夭夭无关。这么些年,依依谢过华镜首座的恩情,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再作报答。”
梓依依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拉着桃夭夭愈行愈远。
桃夭夭水汪汪的美眸中尽是怜惜,强忍着才没能落下泪来。她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梓依依的人,她深知梓依依这副波澜不惊的面容下是多么沉重的苦痛。
游苏只觉唏嘘,如果真的是华镜首座在背后操纵,又怎么能说她入邪是与华镜首座无关呢?
要想给梓依依翻案,为今之计,游苏也只能想办法先确定华镜首座是否真的什么也没做。
这缕银发随风飘摇,最后竟落至华镜首座的鞋边。
华镜首座微微回头,用余光打量着身后将去的侍女,她没有言语,甚至连叹气都没有。
“她断绝关系,是为了不牵连你们。”游苏忽地说道。
华镜首座的贴身侍女入邪,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不愿接受华镜首座为她定下的赎罪方法,甚至还与华镜首座断绝关系,其实都是为了保全华镜首座的名声。
“嗯。”
华镜首座回应的很平淡,她当然看得出来,却好似并不在乎。
“所以华镜首座还觉得这样的人有罪?”游苏毫不犹豫地反问。
“她犯了什么罪,难道还需要本座再向神子解释一遍?”华镜首座毫不留情。
言下之意,犯了错就是犯了错,无论如何,这一点颠扑不破。
游苏欲言又止,最后紧了紧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