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觉得靠自己的原生双目能够视物的日子就在不远,现在怎么能又重归黑暗?
他瞬间惊醒,只觉背上一片冷汗。
好在视野里有光,以他现在近乎高度近视的目力也能分辨出来,那是一片燃着的火。
他心中顿时一块大石落地,心有余悸地喘息。
原来刚才那片黑暗,只是因为自己闭上了眼……
那句苍老的叹息,却像是舀不起的一篮水,渐渐又消失在了记忆深处。
“你醒了?”
轻柔悦耳的女声响起,将游苏从失神中唤醒。
游苏一耳便听出,这是姬雪若的声音。
幽暗的洞窟中,火堆噼里啪啦的烧着。
游苏想要回答,却猝然发现喉咙牵动一下都痛的很,不仅喉咙,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是如此,哪里还能发得出任何声音。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透支后的虚脱感,竟也习惯了此时的疲态。
姬雪若绝美的仙靥上少了分傲然的贵气,而是多了丝柔软的温驯,她像是猜到游苏心中所想:
“你睡了将近一天,已经逃了,现在我们躲在一个石窟中,洞外我亲自设了阵法,暂时还算安全。”
游苏又啊啊了几声,她便答道:“是敖云烈救的你,当然,本小姐也有功劳就是了。那火犰狳见明道死了,便没再对你下死口,而是又钻了回去。昨夜的动静太大,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我就施术带着你先遁了。”
游苏蹙起黛眉,少女跪坐在地,没忍住揉了揉眼睛,昨夜那竭力一击被打断,她的身体情况也不算太好,至今没理清经络,但她对游苏还是很有耐心:
“敖云烈说,火犰狳喜土喜火,唯独极其厌水。想必是明道施展听雨剑意,聚集了太重的水意将火犰狳给逼了出来,这也是为什么火犰狳唯独对明道恨意那么重。”
“那……他人呢……”游苏挣扎着挤出几个字。
他明明虚弱的不行,尾调却还不自量力地勾起,透着股不死不休的意味。
姬雪若闻言薄唇微抿,睫羽轻颤,“死了,你怕是挥出那一剑就昏过去了,连敌人的死活都分不清。”
谁知游苏得知消息,却是眉毛蹙的更深,他强行握拳,像是不甘,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咳嗽起来。
“你都杀了他了还不满足?”姬雪若赶紧替游苏顺气,暗藏的忧心忡忡也表露了出来。
“没能……亲眼……看见……”游苏又挤出几个字。
少女顺气的动作停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过后,唯有一声轻喃响起:
“瞎子怎么看……你不知道这件事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若是明道被火犰狳吃了也好,我也觉得解恨。可你偏要赶在它前面杀了他,偏偏还被这么多人看见了……
他有两个追随者在见到那一幕后撕碎了邀请函,现在我们在岛内,他们在岛外,会把你说成什么样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启明宗和玄霄宗为了争天下第一宗本就不算和睦,且你还是与妖族同行,杀他的理由也……总之你杀他会牵扯出一系列的问题,你这一剑,很可能就是一把火。”
这位久居人上的少女向来惜字如金,可面对少年却是絮絮叨叨起来,语气有些埋怨,像在埋怨游苏,又像在埋怨自己。只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今夜所言会一语成箴。
游苏却是勾起唇角,干裂的嘴唇渗出一丝血,他没发出声音,只是动了动嘴唇。
姬雪若却看得出来,是他之前就说过两次的话:
他要你杀,那我自要杀他。
“也是怪这火犰狳,我化作本相的那一招可不一定就比他那听雨剑意差,偏要出来打搅我和他的决斗……那明道也是无耻,说别人偷袭,结果自己也玩阴的,否则哪有你逞英雄的机会?”
姬雪若撇了撇红唇,像是哀怨地剐了游苏一眼。
“好……犰狳……”游苏强颜欢笑。
少女闻言,扶额浅叹,为少年的幼稚感到无语,英雄救美,多烂俗的桥段啊。
“你不会觉得狗熊救美之后,就必须以身相许吧?”
少女无情吐槽,薄嫩的嘴唇却是她浑身上下唯一还硬着的东西了。
那火犰狳的出场太过震撼,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藏在暗处继续酝酿剑势的明道,甚至包括她自己。
但有这样一个人却及时救下了她,这个瞎子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又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你,所以他才能把所有注意放在你可能遭遇的危险上。
这样的人,这世上还会再有吗?
这一剑破开了剑雨,切开了夜幕,也动摇了她相隔两百多日累积起的矜持。
身上的责任,身份的禁锢,种族的隔阂……姬雪若忽而觉得好疲惫,眼睑低垂,羡慕起无忧无虑的妹妹。
游苏勉力勾动手指,轻轻勾到了少女纤柔的小指上。
火光扑朔,墙壁上少年少女的影却是通过勾连的手指连了起来。
姬雪若雪颈覆上淡粉之色,她眼睑低垂,倒是没有扯回玉指。在少年醒后,她一直强忍住的疲乏如潮水般袭来。
她的情况并不比游苏更好。
转瞬间,她就倾倒在游苏的怀中,呼吸均匀。
游苏被压得生疼,但他还是忍痛伸手拂着少女的发丝,觉得痛的很值。
第317章 大姨别怕,我是瞎子(52k)
小池城外,南海岸边。
天光大亮,海风潮腥。
“你确定……是玄霄宗的游苏杀了启明宗的明道?”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顿时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各家名门大派自有人留在海岸处静候自家入岛的弟子,只不过这些地位尊贵的大修士们往往都是飞在空中高高在上,或是隐匿于无人察觉之地。而在海岸边传送大阵旁拥挤的,基本都是寻常修士或是前来凑热闹的看客。
“这不太可能吧,那明道是凝水圆满修为,可是人称明小剑仙的。这岛内有谁,能让他连撕碎邀请函的机会也没有?”
“你懂个啥,像他们这种绝顶天骄,谁不是心高气傲之辈,人家都是奔着传承去的,谁会率先撕信?”
“我也听说了,前天晚上传回来了一个启明宗的弟子,还有一个南阳洲的女散修,这消息就是他们带回来的!”
“这游苏据传不是才凝水下境吗?居然能杀了凝水圆满的明道?这小子要逆天了不成?”
“还有更逆天的呢,你知道这小子对明道痛下杀手的原因是为何?”
“为何?”众人皆是好奇询问。
“为了救一个妖修!”
“他真是疯了!那可是异族啊!有才无德,小人也!”
“原因可能还不止于此,昨晚启明宗的道木尊者与玄霄宗的碧华尊者为此大打出手,在天上打的难解难分,最终道木尊者略逊一筹,但他的骂声还是许多人听见了。”
“他骂什么了?”
传播消息那人神神秘秘,将声音压的很低:“他说素印尊者死在了中元洲,而他唯一有记录拜访过的地方就是玄霄宗。如此来看,游苏对明道下死手……可能还有玄霄宗在背后授意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只觉这天醒岛中的波云诡谲超乎他们的想象,表面上看上去一片祥和的仙岛,却是充斥着各种明争暗斗。
就连明道那样闻名遐迩的天骄也会死,不禁让他们担心起自己入岛的亲朋来。
受邀入岛之人三百六十个,没有一个舍得放弃这个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而这三百六十个当中,又有不少都是心存侥幸,期待着天降大运,让那天醒灵光自己送到手中。
可如此凶险的斗争环境下,即使真的走了大运,又真的能守住它吗?
既如此,还不如早早见好就收,撕信出岛。
不过令人称奇的是……现在都过去了近三日,怎的听说从这传送阵走出的,还只有前天晚上那两位修士?
……
太岁的疗伤之力依旧强劲,游苏自苏醒之后又服下了几枚上好的疗伤丹药,然后便在药力的作用下又昏睡了过去。
直到此刻苏醒,他已神清目明,初步恢复了行动能力,却发现姬雪若还匍匐在他的胸膛上酣睡着。
他悄悄开了黑瞳,打量起少女精致的睡靥,静美而动人,这一看就是许久。少女睡相是一等一的甜美,只是睡姿看不出半点尊贵族长的影子。
她一只手搭在游苏的胸口,一条修长的腿也架在了游苏的腰上,像一条盘在人身上的美女蛇。由于经常翻身,领口也扯开了些,不过并未泄露什么春光,黑裙之下还有一件鳞光幽暗的软甲。
这身软甲由蛇鳞炼制,是蛇族珍藏的瑰宝之一,宛如姬雪若自己身上生出的鳞片,配以曼妙的曲线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尤其姬雪若睡着之后的确有些不太老实,喜欢翻来覆去、蹭上蹭下,这种感觉着实奇妙,明明接触到的是坚硬的甲胄,却又能感觉到甲胄之下玉团子极致的软糯,这给浑身酸痛的游苏着实带来不少幸福的困扰。
事实上姬雪若常年独居,白天压力又大,所以到了夜晚入眠,总不由自主地会放肆一些,因为那张床是她为数不多独属于自己可以放松的地方。
“真的跟蛇一样……”
游苏温柔地替少女将散落的鬓发别回耳后,轻声自语,却又哑然失笑。
雪若小姐本来就是蛇,又谈何‘跟蛇一样’的说法。
恰在此时,姬雪若睫毛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慢悠悠睁开双眸。
她先是茫然打量起周围,火堆燃烧成灰,但从石缝间渗入的阳光让洞穴内基本可以视物。她瞬间发觉自己的睡姿不对,美眸瞪大,迅速从游苏身上坐起。
“你对我做了什么?!”少女立马质问起一脸人畜无害的游苏。
游苏躺着没动,无奈道,“我一直被雪若小姐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能做什么?”
姬雪若狐疑地瞪了他一眼,意识到好像是自己先莫名其妙昏睡了过去,旋即雪颊微微泛红。
经过睡眠的调息,她的身体情况也好上些许。她也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坐正了些身子,暗暗又与游苏拉开了些距离:
“你的伤怎么样?”
“他又没伤到我,我哪里受了伤?”游苏笑着反问,“倒是雪若小姐该担心自己的伤才是。”
“他没伤到你,难道就伤到我了?”
姬雪若自不会甘拜下风,只是觉得胸腔挤闷,倒是没忍住咳了一声。
“受了内伤?”游苏连忙关切地问。
“无碍。”姬雪若随意摆手,但还是仔细地内视起了体内情况。
“这岛上危机四伏,万不可逞一时意气,雪若小姐有伤就该治才对。”游苏也摸索着起身,靠在石壁之上。
“谁逞一时意气了?”
姬雪若横了游苏一眼,又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她又深呼吸一口,发觉的确有些气短。
她日常喜穿宽松裙子,身材不显,但其实她与姬灵若一样,在同龄人中算是资本傲人。而这身鳞甲并非是为她量身制作,是传承下来的宝物,平常她穿着略觉拘束,但也能习惯;此时身体情况不太好,继续穿着偏小的鳞甲倒是觉得憋得慌。
“不逞意气就好,我这里有上好的大衍丹,对经脉恢复有奇效,你快服下。”
游苏热情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青花小罐,就大方地全部递了过去。
姬雪若抿了抿唇,倒是没接,“我自己有药。”
旋即她便取水服药,吐纳十余息不止。
直到睁眼,她才发现游苏一直静静注视着自己,只是这双清澈的瞳略显呆滞。
他还是瞎的啊……
像是想到什么,她从怀中取出那架眼镜,问道:“这是什么法器?”
“不是什么法器,用来遮眼避光的东西罢了。”游苏想要伸手接过。
姬雪若蹙了蹙眉,察觉到了不对,手向后一缩,灵敏地躲开了游苏的手: